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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阿斯莫德

季商 奚声 3191 2024-08-06 18:38:09

午餐接近尾声,天空流云突变,由缓至急,西平山刮起了一阵大风。

白色桌布被风卷得四处翻转,老槐树上的叶子簌簌往下掉,树枝被风力牵引着身不由己一副张牙舞爪之状。

将老人们搀扶进屋后,季商又带着剩下的几名学生帮着工作人员将院子里的东西全部搬到屋内。

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屋外早不见了青天白日,叆叇浓云将天光掩尽,天边传来压抑的闷雷。

屋内老人如是喃喃念道:“雷轰天顶,虽雨不猛。雷轰天边,大雨连天。”

几个学生低声讨论着这即将而来的暴雨何时能停歇,倪晓抱怨着出门前看的天气预报为何又不准。

“天气预报什么时候准过?”

季商压眉望了望窗外,一面不走心地安慰了倪晓一句,一面推开门迎风跑了出去。

“老板,你干什么去?”倪晓喊了一嗓子,灌了满嘴风。

季商没有停下,回头答道:“院子外面好像有人。”

向超在门边拿了两把雨伞,急步跟了出去。

水泥地面上渐渐开始出现雨点,铁门有些生锈,季商费了点功夫才打开老式门锁。

屋外山风猎猎,丁恒远站在门外,衣襟在风中狂乱飞舞,头发也被吹得凌乱不堪掩在额前,他这副模样好似突然间回到青涩的年少时期。

“小远?”

季商有种大梦未醒之感,声音缓慢,犹豫不决。

“小九!”丁恒远惊道,“你怎么在这?”

季商没有回答,目光被丁恒远身前轮椅上的人所吸引。

那人不仅头发白尽,连眉间都掺杂着灰白痕迹,他面戴口罩,额上刻着历经沧桑的皱纹,露出的那双眼睛与季商四目相触后,微微外扩又倏忽清明起来,想是已经认出了眼前的人。

“丁叔。”

季商迟疑叫了一声后,周遭忽然暗了下来。

向超撑开伞罩着季商,又将另一把伞递给茫然无措的丁恒远:“来避雨的吗?不要站在门外,先进来。”

季商接过轮椅扶手,将丁少东往院内推去。向超跟在他身侧,撑伞一并遮着轮椅上的丁少东和季商两人,自己却整个暴露在伞外。

见前来的人中有人坐着轮椅,屋内几个年轻人都跑了出来,七脚八手地把轮椅抬了进去。

丁恒远最后进入房间,与此同时敬老院周院长沿着走廊急步跑了过来。

“是丁医生对吧?”

丁恒远礼貌地同周院长握了握手:“不好意思周院长,我们来迟了,早上出门有点晚。”

“没事,没事。我还以为你们看天要下雨决定不来了。”周院长笑着看向轮椅上的丁少东,“这位就是丁老先生对吧?”

丁少东颔首,依旧一语不发。

周院长道:“这会雨大没办法带你看室外环境,室内设施可以先参观一下。靠山崖还有一个单人间空着,景观好,空气也好。我先带你们去看看?”

“有劳周院长。”丁少东点了点头,他的声音闷哑,像压在胸腔里吐不出来,说完话便掩嘴咳了几声。

周院长已提前知道丁少东有慢性肺病,他善意私心以为时下大厅内这种人员混杂封闭的环境想来不太适合丁少东的身体,便先一步推着丁少东的轮椅,沿着走廊朝单人宿舍区走去。

丁恒远跟着走出几步,又折回季商身边,快速解释道:“我爸肺不太好,不想一直在康复医院住着。朋友说这边空气好,他就想先来看看环境。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巧了,小九。”

丁恒远一面和季商讲话,一面关注着父亲离开的方向。

季商见他两头紧张,便道:“你先去陪丁叔,雨这么大,我一时半刻也不会走。”

季商这话很快得到了印证,小雨点渐渐变大,玻璃上白茫茫一片,只恍惚能看到院内那颗好似快要折了腰的老槐树在风雨中挣扎。

闪电雷鸣不休,雨下如倾,一直到晚上六点才有缓缓止歇的意味,但乌云并未散尽,与亮着灯的室内相比,屋外更显得暗沉。

包括季商、三名学生以及丁恒远在内的七名外来人员准备动身离开时,远处山间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众人不明就里,但没过几分钟院内工作人员接到电话后,急急跑来告诉大家,因暴雨山间泥石滑坡,下山必经之路被堵,另外山腰上的信号塔也被疾风骤雨损毁,将倒未倒悬在半空。

不确定因素太大,为了安全起见,正赶来的抢险队要求山上的人不要冒险下山,留宿一晚,等路面清理,隐患消失后再行离开。

七人一片唏嘘,但瞧着屋外此时沥沥的降雨,越来越暗的天色,谁都不敢冒险下山。

除了向超外,还有一名男学生和一名女生滞留在此。那两人给家人打完电话后,便窝在沙发上安心打起游戏来。向超的手机在出门帮季商撑伞时被雨水淋湿,一时开不了机,便借了季商的电话也给家里人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向超的父亲。向超顺嘴问了问嫂子和侄女,才知她们两人还未到家。不过嫂子去哪里一般也不跟家里的长辈汇报,更不会对向超的父亲说起,至多会跟自己老公,向超的哥哥讲一声。

所以向超和父亲提起嫂子早已离开敬老院这事时,两人其实谁都没有诧异与担心。

向超将手机还给季商时,季商的手机也开始低电量预警提示。来的人都没想着会呆这么久都没带充电器,院长帮着找了一圈才找了根山寨数据线。

季商刚给手机充上电,大厅里的灯闪了闪,季商屏息仰头看着屋顶的灯盘,三两秒后,这灯不负所望,灭掉了。同时整个敬老院瞬间陷入黑暗。

“哇哦,老板你把人电路烧了。”小泥巴打趣自家老板,众人应声哄笑。

怪不得季商的手机。那摇摇欲坠的信号塔没将通讯信号彻底切断,反倒是电路先出了故障。敬老院的发电机只能短暂带动厨房和卧室的照明。吃完饭后,周院长便分配空房间让大家休息。

有四间房可以直接住人,三个双人间,一个单人间。

靠崖的单人间自然留给了丁少东。倪晓和女学生一间房,向超和同学一间,季商和丁恒远便只得同住一间房。

季商简单洗漱后迅速上床,睡前喝了床头丁恒远帮他接的温水,和衣而卧后他本想刷会手机掩饰尴尬,谁知手机缺电自动关机。季商占了靠窗的床位,丁恒远还在厕所时,他便侧身朝向窗外,提前留了个拒绝交谈的背影给即将出来的丁恒远。

窗外夜雨渐小,山峦尽头的天边偶尔还有白色的闪电忽地亮起。雨还未停,只是暂时移到了其他地方。

季商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地装睡,想着这雨会移到什么地方去。闪电的方向在东边,恐怕闲宵今夜的雨势也不会太小,那闲宵门前的紫薇花恐怕也要遭殃了。

不过紫薇花谢了也好,那晚要不是想去看花,他也不至于被车撞。思及撞车,季商想当时如果尹灏不那么突然对他吼一嗓子,导致他失神判断错误,说不定他还真不会受伤。

如此说来,尹灏才是罪魁祸首。

如此一来,季商的思绪九曲回肠一番,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着落到了他那位年轻的学弟身上。

他站在露台上,忽略自己伸出的手,从身侧走过。他下车左顾右盼后看向路边说来查看监控维修进度。他摇摇摆摆地冲自己走过来。他烂醉如泥地趟在地上傻笑。

他站在五千米长跑冠军的领奖台上,甩着满头大汗。旁边有个声音对季商说:“那小子就是破了你三年射击记录的人。”

后来又想了些什么,便毫无规律可言,只绕着那个人发散打圈,季商这样浑浑噩噩弄假成真地睡着了。

“小九,小九。”

沉沉入睡前,季商听到有人似近似远地唤了几声他的名字,很温柔熟悉,却又带着确认的口吻。

他微微掀开沉重的眼皮,却在一道刺目的闪电光线中紧紧闭上双眼,再无力睁开,彻底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季商突然惊醒,他不知何时已换了睡姿,面朝着丁恒远的床位。而丁恒远却朝着墙壁,留了一个不真实的背影给他。

季商重新闭上眼,本就渐行渐远的闪电和闷雷彻底停了下来,只有屋外雨声窸窸窣窣,像持续不断的海浪潮汐轻柔地拍打在沙滩之上。

他这一闭眼后,又在恍然间忽地睁开。只是这闭眼睁眼之间的时间距离,他着实有些模糊,像是过了很久,又似乎在一瞬之间。

只是闭眼前对面床上的背影给他留下的怪异感,越来越重,越来越深刻,以至于他陡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季商坐起身,心头的怪异之感久久无法消散。他轻手轻脚走到丁恒远床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小远。”

丁恒远似乎睡得很沉,未有任何反应。

季商迟疑地将手伸向丁恒远的肩,他想让丁恒远转过身来。他也不知为何突然冒出这种诡异地想法,他想看一看,或者说想确认一下趟在这张床上的人是丁恒远,还是别的谁。

季商的手还未触碰到丁恒远的肩,床上的人便突然转过身来,睁眼看向他。屋外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季商的手悬在半空,丁恒远的脸与季商的指尖近在咫尺。

看着丁恒远的脸,季商心头的疑云缓缓消逝,而后他开始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可笑,回过神慢慢收回手。

丁恒远忽地从床上坐起,将季商往回收的手攥紧。他望着季商,从刚睁眼时的诧异,渐渐小心翼翼地生出了一丝惊喜。

“小九,怎么了?”

丁恒远记得年少时那个夏天的夜晚,在阵阵闷雷声里,宁愿热得满身淌汗,也要睡在他身边的季商。他还记得自己用手指沿着他汗珠滑落的轨迹一点点移动时,被季商忽地张嘴咬了一口。

季商那一口咬得很轻,舌尖碰到指尖的温度,却像滚烫的岩浆一样烧了丁恒远满身。

“还是怕打雷吗?”丁恒远问道。

季商怔了片刻,随即晃动了一下手臂示意丁恒远松手。他转身朝窗边床位走去,在丁恒远目光无法触及之处无声哑笑起来。

这十二年岁月是何等可笑。他终于一天天数着日子走出来时,这个逃避了整整十二年的人却突然跳出来,想要用那些他刀剜心肝才侧底挣脱遗忘的往事,来妄图唤醒些什么,拉回些什么。

“我早就不怕打雷了。”季商道。

时间很温柔,可以治愈一切伤痛。时间很残酷,可以带走所有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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