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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怪物

季商 奚声 5183 2024-08-06 18:38:09

曾文龙畏畏缩缩地说完话,抬头发现他一直不愿正视、试图回避的摄像机,已经被对面那个男人收了起来。

男人拔出储存卡,将摄像机扔到一边,拿出一个金属小盒子,将储存卡放了进去。

做完这些,男人才抬头看向曾文龙,他平静道:“和这个世界说再见吧!”

曾文龙觳觫不止,楞了片刻猛然意识到男人话内的含义。

“我已经全都说了,你还要怎么样?你答应放过我的!我当年还不到十六岁,我没有想过杀丁思新,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过失而已!连法律都不会审判我!你凭什么?”曾文龙惊慌失措,钻心的恐惧里渐渐暴露出一贯的不可一世与狂妄来,从卑躬屈膝变得愤怒滔天。

“凭什么?”男人冷笑了一声,“你真是可笑。凭什么,凭你在我这里有罪,千刀万剐、抽筋扒皮、烈焰焚身,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也换不回她的命,换不回我的……”

男人猛地收声,打火机上跳出火苗,映照在他悲切愤恨的脸上。

曾文龙意识到他的自白,并不能让男人留下他的性命。他回头朝黑不见底的大厦地面看了一眼,再不敢顾虑太多,开始奋力想要挣脱手脚上的绳索。

摔下去也是死,被烧死也是死,负隅顽抗怎么都比坐以待毙多一线生机。

“救命啊!杀人啦!救命……”

他一面挣脱捆绑在手脚上的绳索,一面四下张望,妄想还有人能出现在这空寂无人的天台上。

枭笑着掠过的风让曾文龙的呼救声显得断断续续,口齿不清。突然他在通往天台的门边,发现了一道人影。

曾文龙一瞬间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冲着那个人影不停呼叫大喊。

曾文龙的变化引起了身前那个男人的注意。男人随即转身,朝门边的黑影看去。

季商自黑暗阴影处,走到灯下,轻声道:“小远。”

“小九。”

丁恒远像知道季商会赶到一样,口气平淡而温柔,“你来了。”

……

丁少东投案自首那日,问话结束、指纹及刀具检测比对出结果时,已至晚上十一时。

刑侦大楼的最后一盏灯熄灭。尹灏与季商离开刑警队,没有返回闲宵,而是驱车直奔曹卫卫家。

曹卫卫穿着睡衣在家中书房内接待了他俩,从一开始的三人会面,再到后来,曹卫卫将远在京市的尹卓文拱了进来。

丁少东与韩勋的证词相符,指纹鉴定结果与凶器鉴定结果清晰,丁恒远的不在场证明也被新出现的人证加以证实。从动机和人证物证上来看,无疑都指向了丁少东。

曹卫卫其实已经在考虑,要结束侦查程序,着手向检方移交案件。但她却迟迟无法下这个决定。因为审查组已经锁定了‘护蕾’行动中的内奸,就是那位她合作多年的老同事、刑侦二队的队长、警局副局长的既定接班人,曾贤。

而季商尹灏查到的付秋月,便是曾贤的妻子。曾贤付秋月两人还有一个在多年前已经移民国外的儿子,中文名曾文龙。

通过现有的线索来看,这个曾文龙便是季商口中,在丁思新案件中扮演主谋角色的第四个男孩。

专案组负责的连环案与重启的护蕾行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惊动其中任何一条线,都有可能对另一个案件加以影响,曹卫卫不得不步步为营,慎之又慎。

尹灏将季商画的人物关系图递给曹卫卫。曹卫卫看了一眼关系图,便神色沉重地离开书房,大约一刻钟后返回。

曹卫卫一面打开远程视讯设备,一面将人物关系图递给季商。

季商扫了一眼,遂递给尹灏。上面他标识着问号的几个地方,曹卫卫已经将人名以及人物之间的关系标补充完整。

视讯设备连通,屋内三人的影像出现在大屏幕内,曹卫卫点击鼠标切换,三人的影像框缩小到屏幕右上方,大屏内出现了一名中年男人。

这人约莫五十出头,刀眉厉眼,鼻梁高挺,脸型方正,虽穿着深色居家服,却不怒自威英挺刚正。

曹卫卫道:“这是审查组负责人,同时也是重启后护蕾行动的负责人,尹卓文,尹局长。今天这个会议他会全程参加,有决定和指示,也会直接下达。”

这名字季商听尹灏提过。但即使尹灏不提,他通过曹卫卫的介绍也能判断出,对方即是尹灏在京市任职的父亲。

季商怔了一下,转眼见尹灏脸色明显沉了下去,只能尽快收拾情绪,点破尴尬局面:“尹局,您好。”

尹卓文淡然道:“季商你好,多谢你给我们警方提供的帮助。”

季商道:“力所能及帮朋友而已,再说曹队给发工资。”

季商说这话时,看了尹灏一眼。尹灏也正看向他,同时尹灏还迅速收敛脸色,眼内无人地回给季商一个笑意。

尹卓文清了清嗓子,道:“季商,你开始吧。”

季商道:“今晚我和尹灏来找曹队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连环案中,证据指向丁少东,他的供述也看似逻辑严密,但他只是参与者,这件案子的凶手还有一个,丁恒远。但我建议曹队结束侦查阶段,开始进行向检方移送案件程序。”

尹卓文蹙了蹙眉,没说话。

曹卫卫问道:“你怎么如此肯定丁恒远就是另一个凶手?对,虽然他动机最为明显,但你别忘了三次行凶时间段内他都有不在场证明。”曹卫卫顿了一下,又道:“还有,季商你既然笃定说丁恒远就是另一个凶手,那为什么还让我结束侦查,提前移送案件?”

“曹队,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季商不急不慢道:“关于丁少东的供述,听上去是在为儿子丁恒远撇清嫌疑,但实际上他的话并非全不可信,我倾向于真假掺半。王景平案件丁恒远没有参与,这一点应该是真的。因为在王景平死后,我收到向日葵包裹,以及被摩托车撞伤的行为不是计划内设定好的环节,更像是丁恒远在得知丁少东与王景平案件有关后,为了洗脱我在警方眼中的嫌疑,临时加入的补救措施。另外丁少东对我心存歉意这个说法不成立,确实是因为我,丁恒远在十二年前没有出门去接丁思新。”

“这父子两人,从开始计划时应该就没想过要逃脱法律的制裁,他们在意的是如何尽可能地保全住他们两人间其中一个人,即使被抓,也不能同时被抓。这样才能继续复仇计划,将当年对丁思新行凶的四个人全部杀掉,一个不留。快递包裹上出现了丁少东的指纹,这说明丁恒远是计划中被保全的那个人,我推测他是从王景平案件后,开始加入复仇计划的。”

一直沉默的尹卓文在季商暂停的间隙里,质疑道:“直到现在,我听到的都是你的推测。”

“丁少东与韩勋的证词,以及丁少东完好的行动力,已经可以侧面证实,王景平案件丁恒远极有可能没有参与。”季商神情坦然,继续道:“至于易少清案件,虽然丁恒远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但我和尹灏找到了他参与案件的佐证。”

季商说完看向尹灏,尹灏已经将自己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他点开了几段视频:“韩勋交代八月二日从康复医院离开后,盗用了一辆车进行套I牌,然后开着这辆车到了西平山山顶匡洁情夫的未完工别墅,用低廉的工钱找了一份工作。这部分情况,工地的工人已经证实。这辆车八月二日开入西平山后,一直停在工地旁。在易少清案件发生那个早晨,这辆车同匡洁母女一起消失。”

曹卫卫道:“对,韩勋和丁少东都交代过,这辆车便是韩勋运送匡洁母女下山的工具。而丁少东是在案发当日被儿子送回康复医院后,又偷偷溜出医院,赶往工业园区的。”

“这正是奇怪之处。”尹灏继续道:“匡洁母女失踪后,我与邓登到常平敬老院查探情况。在丁恒远与丁少东离开时,我帮忙将丁少东的轮椅放到车上。但丁恒远阻止我打开后备箱,而是让我将轮椅放在后排。他说后备箱东西太多,但后来我们翻看前期视频,发现他们前一天到达常平敬老院时,轮椅是放在后备箱之中的。这期间后备箱里多了什么?丁恒远为什么要阻止我打开?而且当时丁恒远那辆车的车身及轮胎满是污泥,在雨夜里停了一整晚,这些污泥来自何处?”

屏幕内尹卓文问道:“你的意思是,匡洁母女当时在丁恒远后备箱内?”

尹灏点了点头,“这说明丁恒远知晓整件事情,甚至参与。”

季商补充道:“如果按照这个逻辑。绑架匡洁母女后,他们事先无法预计道路恢复的时间。如果把母女俩留在韩勋车内或者山上别墅内,极有可能被附近的民工发现。所以当晚夜里,匡洁母女两已经被移送至丁恒远的车内。在电力恢复后,丁恒远立即驾车离去。韩勋的口供中显示,虽然他出于自责愧疚一直在按丁少东指示行事,但他并不知道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在常平山,为了防止韩勋知晓内情,打乱复仇计划。丁恒远与丁少东一定会尽可能避免韩勋见到易少清,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监控尚未恢复的下山途中将匡洁母女移到韩勋的车内,让韩勋本人与丁少东做交换。丁少东载着匡洁母女前往工业园,韩勋伪装成丁少东被送往紫阳康复医院。”

曹卫卫摆了摆手:“有个很大的漏洞,丁少东一直在枣林工业园内,丁恒远在医院手术室,韩勋在紫阳康复医院,那么是谁送匡洁母女回家的?”

“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丁少东的行动不便是伪装的,所以错过了许多细节。”尹灏说完,又看向季商:“但听完丁少东的供述后,昨晚季商重新查看视频时,发现了一个疑点。当日下午在康复医院,看护将丁少东推到花园中晒太阳,在看护离开后,丁少东自己转动轮椅四处闲逛,消失了整整两个小时。”

“这段时间足够到工业园区接匡洁母女并送返吗?”曹卫卫问。

季商肯定道:“我们查过距离,避开了下班高峰期,恰好足够了。也正好与易少清达到工业园区的时间错开。这点也解释了当时警方想不透的一点,绑匪在未收到赎金时便提前送人质回家。”

尹卓文道:“证据还不够充分。”

季商道:“尹局,如果再加上我这个人证呢?”

“你?人证?”尹卓文不解道。

季商道:“当晚我和丁恒远被分配住同一个房间。丁少东笔录中交代当晚给丁恒远喝的那杯下了料的水实际上时给我喝的。但我只喝了一半,晚上我醒过一次,发现丁恒远的床上没有人,我当时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在做梦。现在想来,他确实离开了房间。”

尹卓文眉头深锁,过了片刻才道:“再说说第三个案件,张闯案,丁恒远的不在场证明又如何解释?”

“这个案子更简单了。”尹灏轻笑了一声,“那个所谓的人证根本就不是人证。他听到‘丁恒远’与女儿视频聊天,‘丁恒远’与他一起聊自己的家庭和工作,给他看手机里的相片。这都是一种迷惑人的障眼法,那个证人因为对方一系列的行为,下意识将当日坐在身旁与自己聊天钓鱼的男人,同照片内反复出现的丁恒远画了等号。所以在当地警方拿着丁恒远的照片询问他时,他一口咬定当日丁恒远坐在他身边。实际上那天日照强烈,他与‘丁恒远’两人都戴着遮阳面罩,只漏了半张脸。”

季商补充道:“我们昨晚给这个证人打过一通电话,一开始他还是坚持丁恒远就坐在他身边,还让我们不要冤枉好人。但当我们问到有没有看到丁恒远取下遮阳面罩时,他却迟疑不答。”

季商说完,抬头看了看屏幕内垂眼思付的尹卓文,又看了看同样在思考中的曹卫卫。从这两人的神情,和沉默的时间来看,他们这番虽然还有待补充实证的推论,已经被接纳了。

尹灏在桌面下碰了碰季商的脚,胜券在握地冲季商挑了挑眉尖,季商也笑着轻微点头。

尹卓文突然又清了一下嗓子,沉声道:“竟然丁恒远还有这么大的嫌疑,那为什么你要建议警方结束侦查,移送案件?不是该继续侦查,补充证据,对丁恒远实施逮捕才对吗?”

季商将视线移到屏幕上,正色道:“这就与我们今晚找曹队的第二件事有关了。”

尹卓文道:“对了,你一开始就说了今晚找曹队为了两件事。那你来说说这第二件事是什么?”

季商刚想开口,尹灏打断他道:“第二件事,还是由我来说吧,我来说更轻松一点。”

曹卫卫、尹卓文、季商三人同时看向尹灏,但这三束目光中的情绪却截然不同。有人疑惑、有人不满、有人感激。

尹灏看着季商,想找个委婉的说辞,却发现似乎很难。季商对他扬眉笑了笑,像是在说,不用太过在意自己的感受。

在两人往来的眼神中,尹卓文又突兀地咳了一声:“半天放不出一个屁。季商,要不还是你来说。”

尹灏转向屏幕,正色道:“我可以,我来。”

“下午等待指纹和凶器鉴定结果时,我去了一趟辰星中学。”尹灏说完看向曹卫卫,“不知道曹队还记不记得王景平案件中,当晚在滨河路被人打了一顿、又无意撞见陈倩怡的那个学生,张卫东。我们上午去学校找甘落落没找到,后来这小子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我他偶然听到甘落落给安伟打电话,甘落落答应跟安伟谈恋爱,让安伟帮她找个地方,她要躲藏一段时间。”

曹卫卫惊疑道:“甘落落为什么要躲?她真跟蓓蕾组织有关?有人威胁她了?你怎么现在才汇报?我们应该立即派人对她进行保护啊。”

季商淡然道:“甘落落躲的人,是我。”

曹卫卫脸上的惊疑又加重了几分:“因为季商你?”

尹灏道:“其实季商早就有所怀疑,但也只是怀疑,我们一点证据也没有。在我找到甘落落后,她才终于对我说了实话。她参加完夏令营回国时,在机场见过季商。而当时在接机口,和季商热情拥抱,看起来十分亲近的那个人,正是经由蓓蕾组织牵线,买走甘落落初夜的男人。”

“谁?”尹卓文问道。

季商一字一句道:“我的研究生导师,胡永余。”

那个人曾对季商讲:“你的世界里不止黑白,还有灰色地带。这,很危险。”

那个人也曾语重心长地勉励他:“也许它才是最真实的你。你要直面你的灰色地带,如果只是一味回避,将受到掣肘,永远体会不到真正的自由。”

季商以为胡永余口中的‘直面’,是鼓励他不要逃避,在认清自己后加以管束,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胡永余口中的‘直面’,是在暗示他释放出内心的怪物。

书房中突然静了下去,落针可闻。胡永余这个名字对尹卓文与曹卫卫来说并不陌生,此刻听到这个名字,确在他们预料之外。

尹灏打破沉默,继续道:“甘落落交代,给她介绍这次买卖的女人就是当初跟在志杰身边、同时也是介绍戴菀到洛神号打工的女人。因为甘落落十分配合,蓓蕾组织对她未进行严格监控。她到达加州后,被一个男人从夏令营驻地带走,直接送往胡永余所在的酒店。那个男人让甘落落叫他曾哥,甘落落听到过这个曾哥与一个叫张闯的人打过电话。虽然甘落落描述的通话内容含糊不清,但从曾哥的通话语气,我们判断…”

尹灏低头看了看季商那张人物关系图,继续道:“他应该就是张闯的表哥,丁思新案件中、涉案的第四个男孩,曾文龙”

季商接话道:“我们现在不知道审查组对蓓蕾组织查到哪一步了,但迟迟没有收网,应该还缺少证据。如果甘落落与胡永余能成为证据,我想这应该足够了。”

季商也低头看了一眼关系图上曹卫卫添加上的名字:“还有,曾文龙,这个人一定会回国。丁少东拼死撇清丁恒远的嫌疑,从一开始就处处给丁恒远留不在场证明,是因为他想保全儿子丁恒远?想让他逃脱法律制裁吗?如果真想保全他,丁少东一开始就不会把丁恒远拉入复仇计划中。所以他这么做的目的,一定是为了要把所有加害丁思新的凶手都除掉。即使曾文龙人在国外,丁恒远也一定有办法让他回国。”

一直沉默着的尹卓文,突然抬头:“所以,你们建议以丁少东为凶手对连环案结束侦查,进行移交。这可以让曾文龙以及他父亲曾贤放松警惕,这样曾文龙顾虑减少,回国的几率会变大。”

“还有,如果张闯与曾文龙是蓓蕾组织幕后的操纵者,那么在张闯死后,曾文龙回国处理善后的可能性会更大。”季商停了一下,又道:“即使这些理由不足以让曾文龙冒险回国,但我相信丁恒远还留有后手。”

“毕竟他是张闯死前最后见到的人。张闯为了活命,跟他吐露了多少?这些东西能不能促使曾文龙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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