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的出租屋旁生着一丛攀枝白玫, 在不久前的凛冬,这片贫瘠狭小的土壤上是漂过似的枯白, 死气沉沉,不见丝毫生机。
玫瑰本是娇生惯养金贵的花品,需得精心照料,才会开出艳丽的花,然而这丛本该枯死于凛冬的白玫却在春日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不受约束的枝叶野蛮生长, 贪婪地夺取着春日的养分。
可这出土壤实在太过贫瘠,就算卯足了劲拼命汲取生机,白玫丛仍旧算不上健康,它自泥泞昏暗中向上攀爬,墙壁上攀附的扭曲枝干是它苦苦挣扎留下的痕迹。
两月前, 这丛熬过了严寒的野生白玫迎着春日绽放了第一朵花苞, 那朵花被陆泽摘下别在了莱茵的胸前, 作为加纳晚宴上他对莱茵的钟情象征。
莱茵记得那朵幽香。
他伸手推开了微微敞开一道缝隙的窗户, 指尖摩挲着寻到了攀附在窗沿上的枝干。
玫瑰本就生着荆棘,能熬过严寒野蛮生长的白玫根根尖刺遍布, 莱茵的指尖被一根长刺戳破,鲜红的血珠立刻涌出,滴在了漆黑的枝干上。
好似错觉, 沾染了血珠的枝干陡然震颤,一朵花苞从枝叶中颤巍巍地生出, 贴上了莱茵的指尖。
正要收回手的莱茵猛然一震, 像是不敢置信一般, 他轻轻触碰着指尖的花苞,他的动作极为仔细小心, 带着试探再三确认后,那张漂亮沉静的脸上忽然涌现出一种极为狂烈的情感。
好似失而复得后的欣喜若狂,那情感太过剧烈,拉枯摧朽一般,倚靠在窗前的身影不得不伸出手撑住自己,才不至于因为剧烈的冲击而软倒下去。
半分钟后,白皙修长的手掌再度抚摸上了窗沿边布满尖刺的枝干,尖锐的长刺瞬间刺破了手掌的皮肉。莱茵没有收回手,反而张开手掌包裹上覆盖着尖刺的枝干,更多的鲜血流出,不断沿着枝干滑落滴入土壤,隐没不见。
下一刻,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莱茵手下的漆黑的枝干微微颤动,连带着满丛的枝叶都发出沙沙声响,发黄卷曲的叶子变得油绿,萎缩的花苞重新鼓胀,颤巍巍地吐出了花蕊,这丛算不得健康的白玫在此刻焕发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仍在滴血的手掌轻轻拂过震颤的花枝,柔软的幽香缓缓涌入鼻尖,闭着双眼的莱茵眼睫微颤后,缓缓勾起了唇。
“莱茵,你在做什么?”
洗漱完毕的陆泽从卫生间走出来,就看见莱茵握着一根两指粗细、布满尖刺的藤蔓,鲜红的血珠不断滴落,那艳色刺痛了陆泽的双眼,他大步走去,将窗边的莱茵直接拉了回来。
陆泽摊开莱茵的掌心,果不其然全是尖刺的划痕,他皱着眉:“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莱茵嘴角挂着笑容,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他急切地凑近陆泽寻求答案:“雄主,花开了吗?开了几多?”
陆泽皱眉,他对莱茵让自己受伤的行为很不高兴,但是看着面前满脸期待的莱茵,他还是瞥了眼窗外的白玫做出了回答:“花开了,有很多。”
莱茵低下头,声音中难掩欣喜:“恢复了,恢复一些了。”
“什么恢复了?”
陆泽被这没头没脑的话惹得直皱眉,他拍了拍莱茵的脸示意他安静些:“乖乖坐着,我去拿医药箱。”
“不用,雄主,您看……”
听到莱茵的拒绝,起身要去拿医药箱的陆泽面上闪过些许不愉,他扭头正要说话,就看见莱茵把手伸到他面前,下一刻,被刺破了皮肉的手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恢复。
莱茵的声音带着惊喜:“雄主,我的能力恢复一些了,治愈能力回来了!您摸摸看,是不是全好了,一点伤都没有?”
陆泽:“……”
亲眼见证了违反人类医学原理的陆泽默然了,他拿起了莱茵的手掌端详抚摸了片刻,确定刚刚那些划破的皮肉肌理确实恢复了,冰冷镜片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陆泽曾亲眼见过莱茵的治愈能力,在纷飞的硝烟中,悬浮在高空的身影浸透在血液中不断释放着生命能量,那是属于S级王虫的特殊能力,陆泽来到这个异世界时就接受了他的照拂——在那次惨烈的救援活动中。
但是这个与生俱来的强悍能力在那此救援后逐渐消失,像是一个常年超出负荷工作的机器在完成一次大功率高强度的工作后彻底报废了。
陆泽知道在加纳晚宴时莱茵的状态有多么糟糕,靠着药物吊着命、急需雄虫信息素否则熬不过发|情期的可怜雌虫。
陆泽的视线滑过仍旧沉浸在能力恢复的喜悦中的莱茵身上,这些时日,莱茵身体状态似乎好了不少,尖瘦的下巴被养出了肉,双颊红润有了血色,最初时偶尔咳血的毛病也早就好了。
莱茵确实有按照医嘱按时吃药,药还是从前的配方,但是效果却明显不同。
陆泽缓缓摸过莱茵恢复如初的掌心,心中一个想法悄然定型,他摸了摸莱茵的眼角,思索片刻后缓缓出声:“莱茵,我们再去一次工作室。”
陆泽和莱茵再一次来到了研究所的工作室,但是和先前的玩闹不同,此次他们带着疑问和探索的心,似乎还有些许忐忑不安。
莱茵在陆泽的安抚下躺上了机器台,冰凉的仪器贴上他的身体,他放在身侧的手指不安地搅动着,他喊了一声雄主,随后得到了安抚的吻。
“别怕。”
隔着医用橡胶手套,掌心熟悉的温度贴上了莱茵的脸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莱茵闭上了眼睛。
机器被调成了消音模式,嗡鸣声几乎不见,陆泽感受着握着自己的手逐渐放松了力道,麻药起了作用,莱茵陷入了昏睡。
机器显示屏上排列着莱茵血液的分析结果,坐在工位上的陆泽低着头,他已经一刻不停注视着高倍镜下的培养皿长达三小时了,一旁的微型记录仪闪着微弱的红色亮光显示着正在工作中。
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显微镜前的陆泽终于抬起头,他撤下左手上套着的橡胶手套,右手拿起了试验台上的手术刀,手起刀落,鲜红的血液瞬间从被划破的手掌中流出。
陆泽拿出烧杯将血液收集,随后用胶头滴管去了些许滴入了培养皿中,高倍显微镜下,接触到血液的残损的组织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速度修复。
饶是心中早已知道不能用人类经验来体会虫族世界的种种,当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后,陆泽还是再一次被虫族某些奇葩但是神奇的能力震惊到了。
雄虫信息素,竟然还有如此妙用。
其实待在研究所的这一月中,陆泽得到了不少资料,他心中隐隐也有了猜想。
莱茵的眼睛是打娘胎里头落下的病根,因为是私生子,孕期本该接受大量雄虫信息素灌溉的雌虫得不到慰藉,导致信息素紊乱,十月怀胎不仅耗死了自己的精血,连带着孩子也受了影响。
莱茵的眼睛是因为在母胎中没有足够接受足够的雄虫信息素。既然是因为雄虫信息素不够,自然后期补上足够的雄虫信息素。
这病因虽然奇葩,治病方法也不复杂,但是为何过去这些年中从未有医生弄清楚莱茵的病因,陆泽认为原因有二。
首先,莱茵是雌虫,唯一能接受雄虫信息素的机会除了雄父在其仍为胎儿时的滋养,就只有发|情期时接受雄虫的抚慰,将发|情期拖到不能再拖的莱茵很显然不是随随便便接受雄虫的性格。
第二就是因为那些打着治疗为名,实际上进行活体实验的畜生根本就没打算医治莱茵,不仅没有治疗莱茵的眼睛,反而看上了他身为S级雌虫强悍特殊的能力,以此满足他们的私欲。
陆泽清理掌心的伤口,取来一块防水胶布贴上,他朝着不远处白色床单上尚在昏睡的莱茵走去。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特定的场景中又想起了从前不甚愉快的场景,即使是在昏睡中,莱茵的眉头仍旧皱的很紧。
陆泽缓缓伸出手,指尖点上莱茵眉心的褶皱,缓缓抚平。
一下、两下,轻轻地,柔柔地,反复抚平,对待莱茵,陆泽似乎总有着用不完的耐心。
像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味和温度,莱茵眼睫轻颤后缓缓睁开了眼睛:“雄主?”
“我在。”
陆泽将贴着胶布的手掌背在身后,用着完好无损的右手蹭了蹭莱茵的脸颊,语气温柔:“睡醒了吗?”
莱茵下意识贴上陆泽的手背,点头:“雄主……”
意识到陆泽就在他身边,莱茵明显放松了,他像是撒娇一样地哼了一声,软软地念着叫着陆泽。
陆泽缓缓擦过莱茵眼角的湿润,神情难测,他的语气很轻:“做噩梦了?”
莱茵身形微微一僵,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湿的,他在梦中哭过了。
莱茵眨了眨湿润的眼睛,试图用这点小动作将泪水收回去好掩饰他偷偷在梦中哭过的事实,他抿了抿唇:“您说过的,梦都是反的。”
陆泽伸手将莱茵抱进怀中,拍了拍他清瘦的背脊:“对,醒来就好了。”
莱茵趴在陆泽的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被陆泽身上的味道替代,隐隐不适的腹部终于得到缓解,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雄主,您在我身边真好。”
陆泽瞥了眼好似没有骨头一般埋进自己怀中的莱茵,指腹揉上了莱茵的发:“不问问我发现了什么吗?”
莱茵闭着眼睛格外亲昵地蹭了蹭陆泽的脖颈:“您想说吗?”
想说,莱茵就问,若是不想说,莱茵就不问。
陆泽听出了莱茵话语中的未尽之意,他抚摸莱茵长发的手指在发间穿梭,像是在思考着如何开口,许久后缓缓出声,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的身体在好转,能力也就随之逐渐恢复。”
莱茵低低嗯了一声,这点他猜到了,因此并不意外。
救援力竭之后他在医院里待了两个星期,那两个星期中他体会了什么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自他成年之后他从未如此狼狈过,他感受不到四肢,无力操控能力,他的身体像是破了个洞一般不断流失生命。
这那两个星期中,他清晰地明白了一个事实,他活不长了。
可能一年可能半年,他在数着日子过活,他本以为自己会死的,但是他遇见了雄主。
他不知道自己残破的身体为什么会重新恢复生机,但那有什么重要的呢,他对现在的结果很庆幸。
现在的他真的很惜命,能力回来之后他真的很高兴,因为他还能再多陪雄主一会儿,哪怕是多一年多一月甚至只是多一天,他都高兴。
陆泽感受到了莱茵的喜悦,他指尖微顿:“很高兴?”
莱茵弯起嘴角,下巴抵在陆泽的肩膀上,抱紧了他的腰,声音说不出的缱绻温柔:“莱茵想多陪您一会儿。”
陆泽微微挑眉:“在这?”
陆泽记得莱茵第一次进麦克考的研究所,闻到消毒水都会反射性干呕,现在怎么进步飞快,都能在这里抱着他撒娇卖乖了?
莱茵像是撒娇的猫儿一般蹭着陆泽的脖子:“在哪都行,只要雄主在。”
陆泽缓缓眯起眼,他觉得莱茵在勾|引他。
原本还有些严肃的心情被莱茵一顿撒娇卖乖冲淡,陆泽伸手在莱茵的额头上轻轻一弹:“不是说要听我讲话的吗?坐好。”
闻言,莱茵不情不愿地从陆泽怀中爬起,坐直了身体。
陆泽将莱茵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微微勾唇,将心中斟酌已久的话语说出:“莱茵,还记得我先前和你说我准备一个月后进行你的眼睛手术吗?”
莱茵点头:“记得。”
陆泽缓缓抚摸着莱茵的眼尾,这一瞬间他是曾在鬼门关前拉回无数病患的神医鬼手,低沉的嗓音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莱茵,准备准备,你眼睛的手术刻要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