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房门发出咔哒一声后从内打开, 门口执勤的士兵扭头看着开门的谢桑,扬起笑容问好:“谢桑阁下, 早安。”
其实说是早安并不合适,因为太阳早已经高挂,就在刚刚已经过了十点一刻。
谢桑无甚兴趣地瞥了士兵一眼,他眼底虚浮着两抹青黑,那是没睡好觉的常见的烦躁。谢桑的五官偏向锋利的美感,像是未曾打磨棱角分明的原石, 双瞳漆黑如墨,皱眉的时候隐隐透出些许阴鸷。他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看,看着站在门口笑容满面的士兵,没有说话。
看清谢桑眼底的烦躁,士兵脸上的笑容微僵硬:“谢桑阁下, 早饭已经备下了, 医生嘱咐您一日三餐需要按时, 请您照顾您的身体, 您……”
谢桑抬了抬手,皱着眉打断了士兵的絮叨, 他的后脑勺和前额突突地疼,士兵的声音在他耳中像是聒噪的苍蝇。他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抬脚往盘旋楼梯走去, 见状士兵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谢桑此刻的心情很糟糕,昨天夜里他莫名其妙地失眠了, 辗转反侧死活睡不着, 几乎天大亮的时候才终于有了睡意, 早上十点忽然惊醒,满打满算睡了才不到四个小时。糟糕的睡眠让他根本没有进食的胃口, 可是娇贵脆弱的胃却经不起他的折腾,不过是晚了一两个小时吃饭,腹中就升起一股灼烧感,让他忍不住作呕。
谢桑抓了一把头发,低低咒骂一声,眉眼耷拉着拖脚走下楼梯。
饭菜的香味刺|激着味蕾,谢桑无甚兴趣地朝着餐厅走去,懈怠疲倦的眼眸微微掀起,下一刻他的眼眸忽然睁大了。
只见沙发上早该出门的法兰克端端正正地坐着,他手中拿着一份资料,神情肃穆,应该是在处理公务,听到谢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聚。几乎是立刻,法兰克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起身朝谢桑走去。
“煮了粥,你饿了太久吃点流食垫垫。”
耳畔低沉的声音响起,那双宛如蓝宝石一半的眼底映出他的身影,谢桑忽然想到昨晚。昨晚法兰克站在他床边也是用这样一种眼神看着他的吗?
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说不出是什么,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心脏,很轻很柔,当时难以察觉,却在滞后的某一刻泛起了痒。
谢桑看着自然而然帮他拉开椅子的法兰克。生平头一次,谢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之间仿佛回到了下|药之前的关系,可这似乎又只是表面,他们此刻的关系更加微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牵连勾扯甩不开的感觉。
习以为常的话到了唇边又被吞咽回去,谢桑忽然发现他和法兰克之间的交流刨除了侮辱和咒骂,可怜的几乎找不到寒暄的话语,一句简单的问好寒暄在他们的关系中显得格外的突兀,甚至到了荒谬的地步。
因为片刻的怔忪,谢桑脸上烦躁阴郁的神情散去,他抿着唇,在法兰克的视线中一声不吭地落了座。
厨房内早已经准备好早饭终于派上了用场,一如既往的还是粥,但是这一次加了一点小菜和几个精致的包子。
法兰克在谢桑身侧落座,他们之间隔着一个位置的距离,这个距离很巧妙,不会太近显得冒犯引起提防警惕,也不会太远显得疏离冷漠,他低声开口道:“医生说你的肠胃依旧很虚弱,所以接下来的两天依旧得吃流食。”
谢桑并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他像是故意忽略说话的法兰克,他拿起勺子朝飘着热气的米粥伸手。
下一刻谢桑的视野忽然出现了一只大手,一个盛着五六颗小药丸的瓶盖被放在桌子上,不偏不倚在他和米粥之间,谢桑抬眸,法兰克给他端来了一杯水:“胃药要饭前吃。”
谢桑握着汤勺的手微微一顿,他认得面前瓶盖里的小药丸中的一两样,有三种都是他这三天吃的,其他两个白色的应该是昨天医生新开的药。
腹中的灼烧感越发厉害,似乎是在催促谢桑赶紧吃药,看着端着杯子朝他递来的法兰克,他放下汤勺将药丸倒入口中,拿走了法兰克手中的水杯,仰头喝了一大口。
喉结滚动后一瞬将药丸全部咽下,谢桑抬手正打算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水渍,面前就多了一方白手帕,谢桑抬眸,只见法兰克拿着手帕望着他。不知是不是灯光原因,谢桑觉得法兰克的眼睛格外地亮,他眼底散开的光莫名其妙地让人不敢看他的眼睛。
谢桑别开了眼,他没有接过手帕,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渍。
谢桑重新拿起勺子打算喝粥,又一次被拦住了,他漆黑的眼眸看向又一次阻拦他的法兰克,眼底流露出来的不满像是在讨要一个说法,他的语气算得上好:“又要做什么?”
法兰克并没在意谢桑的语气,他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指了指腕上的手表:“吃完药以后得隔些时间才能用饭,这是医嘱。”
谢桑皱眉,他觉得法兰克实在是管的太多,他之前胃疼的时候胡乱塞一把药咽下就吃饭也不见得出了什么大事,他砰的一声把勺子往桌子上一摔,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冷冷吐出一句话:“真|他|妈的麻烦。”
法兰克好似充耳未闻,看着虽然嘴上说着麻烦满脸不耐烦但还是乖乖等着的谢桑,他唇角的弧度漾开,口中的话仿佛哄小孩一般:“耐心等十分钟就好。”
谢桑靠在椅背上烦躁地低低咒骂了一声,皱着眉朝法兰克瞪去一眼,带着燥意和不满的视线在看清法兰克脸上的神情时骤然一收。
一身军装板正严肃的上位者唇角带着温软的笑意,那颗宛如蓝宝石一般的锐利眼眸好似化为了两汪澄澈碧蓝的湖水,谢桑口中的不满蓦然一顿,他像是被法兰克的眼神烫到了一样倏忽移开了视线。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明明没什么太大的表情起伏,可是眼角眉梢却露出的压抑不住的喜气,仿佛一瞬间从内到外焕然一新。
一把年纪了还笑得春心荡漾!
低低在心底骂了一声,别开眼的谢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露了怯,这个认知让他心里腾地冒出了火气,他抬起头径直朝法兰克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刻意放粗的声音故作凶狠:“他妈的好了没有啊?!”
法兰克看了眼手腕上还剩下一分钟的倒计时,抬头,面前的雄虫瞪着眼睛仿佛在和他比谁眼睛更大,他的模样莫名让法兰克想到了小狗,他压下忍不住再次上扬的嘴角,按掉了计时器:“十分钟到了,可以吃饭了。”
闻言谢桑像是打了胜仗一样朝法兰克扯了扯嘴角,拿起勺子享用这份等待许久的早饭。
谢桑没有发现他此刻的模样和刚下楼梯时截然不同,明明桌子上的早餐一如既往,没有分毫变化,可他却忽然有了胃口。
勺子和瓷碗不停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谢桑像是在战败者面前炫耀他的战利品,朝着法兰克露出自以为恶意满满的嘲讽笑容,殊不知这一切落在法兰克的眼中早已经变了味道。
法兰克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借着喝水的动作掩去唇角的笑意,他的眼底是终于卸去了沉沉重负的轻松。
这场单方的战争终于迎来了转机。
法兰克并不是因为闲暇才留在别墅中,相反他今天早上还推掉了一个重大的会议,他是特意在楼下等待谢桑。
因为一盏灯。
昨天半夜法兰克去谢桑房间的时候,床头柜上的台灯是亮着的。谢桑从没有开着灯睡觉的习惯,相反,他对光线格外敏感,为此法兰克特地加厚了谢桑卧室房里用的窗帘。可是昨晚谢桑的房间却点着灯。
在房门前看见那盏灯的那一刻法兰克心中就冒出了一个猜想:谢桑在装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但是法兰克觉得谢桑是在等他。
但那绝不是情人间两情相悦深夜留一盏灯的等待,这等待背后是未知的可能。如履薄冰,极有可能踏错一步就将他们岌岌可危的关系彻底摧毁。
可即便如此,法兰克还是迈进了谢桑的房门。因为他看见了谢桑露在外头的胳膊,没开暖气的房间太冷,这样睡着会生病。
昨夜,法兰克在谢桑的床边待得时间格外地久,他想要知道谢桑想做什么,为什么他要装睡等他,是想要趁他不备偷袭,或是想做什么报复他的拘禁。
心中藏着无数想法,法兰克静静地等待着谢桑的行动,可是床上的雄虫只是安静地躺着,他仿佛真的睡着了,他坦然安睡的模样让法兰克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想多了,谢桑并没有装睡,他不过是忘记了关灯。
谢桑是装睡吗?
脑中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法兰克临时取消了早上的会议,他早早地穿戴整齐坐在楼下开始等候,他迫切地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在谢桑出现在楼梯口时,当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法兰克得到了他的答案。
没有厌恶没有嫌恶,雄虫下意识的反应不过是怔愣,他睁大的双眼像是在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而这个问题中有的只是疑惑。
没有劈头盖脸的怒骂,谢桑对他单方面的没有一刻消停的狂轰乱炸终于结束了,法兰克罕见地得到了和谢桑在同一片空间安静相处的时光。
谢桑反常的行为已经说明了所有。
于是乎,法兰克做了一个试探,他想看谢桑会不会服下他亲手递上的药。
谢桑吃了。
这个结果让法兰克抑制不住地动容,他知道谢桑相信了他说的话——春|药不是他下的,那天的意外绝非他的蓄谋已久。
谢桑的戒备心很重,如果他真的认为法兰克会害他,他绝不会再碰法兰克递给他的任何东西,更何况是那些他没见过的药丸。
法兰克想,他们之间很快就会恢复如初,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找出下药的主谋,将他带到谢桑面前澄清事实真相就好。
一碗米粥见了底,谢桑口中咬着包子,两颊微微鼓起,一双眼睛仍旧盯着法兰克。他看着法兰克尖尖的虎牙故意用力一咬,那模样仿佛他咬的不是包子而是法兰克的肉。
法兰克眼眸微沉,他的右肩膀微不可察颤了颤,像是被一片羽毛轻飘飘撩了一下,出奇地痒。在不为人知的军装遮掩之下,在他的右肩膀上残留着整齐的两排牙印。军雌的恢复力强悍,谢桑那天留下痕迹早就好了个七七八八,唯独法兰克这肩膀上的牙印,不知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口袋中的光脑嗡鸣,法兰克一眼扫过数十条重复的催促,在谢桑恶狠狠的视线中朝他勾出一抹浅淡的弧度:“我还有事,抱歉不能陪你了。”
“谁他妈的……呃”
谢桑猛地睁大眼下意识就要反驳,但他忘记了自己还在吃东西被噎得差点要翻白眼,法兰克见状赶紧倒了杯水递给谢桑,拍了拍他的背脊帮他顺气看他喝下:“吃完了再说,慢慢来,不着急。”
谢桑捂着胸口将堵在喉咙里的面包咽下去,他一把拍开法兰克的手,眼睛瞪得格外地大:“谁他妈的要你陪,别他妈的往自己脸上贴金!要滚赶紧滚!”
法兰克看着谢桑漆黑的眼眸,他的目光总是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他没有在谢桑眼中看到那天过后的愤恨和厌恶。他压下翘起的唇角,掏出手帕擦了擦谢桑嘴角不小心沾上的残屑:“记得按时吃药,医生多开了些维生素和营养品。”
柔软的绢布擦过唇角,谢桑一把抓住了法兰克的手中的手帕,后者见状微微一笑后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转身离开。
谢桑眯着眼睛看着法兰克的背影走出视野后,他心神微微一松,后知后觉地发现手中的触感不对,垂眸,白色的绢布手帕牢牢被他攥在手心,仿佛在向他无声地诉说着胜利。
谢桑皱紧了眉头,攥着手帕的指节用力到发白,脸上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
不对啊,他凭什么要听法兰克的话?法兰克凭什么管他?!
谢桑低低咒骂一声,正在收拾桌子的仆从闻言双手猛地一抖,差点把手里的瓷盘摔了个粉碎,他小心翼翼回头,就看见刚刚还心情不错的雄虫阁下不知为何脸色难看,跺脚转身上了楼,而他刚刚待的位置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方素白绢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