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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扑朔迷离

诓世 大咩哥 4727 2024-08-16 08:32:36

他竟敢!

裴戎瞳孔微缩, 怒意一下子冲上头颅。

跨步成弓, 一刀含怒斩出, 刀光璨然,宛如一场风雪, 卷向飘出城楼的身影。

啪,头巾崩裂,长发散开,宛如卷曲的水藻。罡风拂面, 穆洛感到面上的辣辣刺痛。

眼看身躯将被一刀两断,扬臂空拍, 引流风助他凌空翻腾,宛如伏空而掠的飞鹰, 折身避过刀气。

轰隆隆——

巨响震天, 城墙仿佛被巨人撼动,碎石纷飞。

坚硬的角楼被裴戎一刀破开半人高的豁口。

滚滚烟尘中,冲出两道人影,急速下坠。

城楼下, 赌局如火如荼。

扮演刀戮王的少年挥刀横斩,用刀背将扮演陀罗尼的男孩扫落下马。他手下的孩子们啊呀呀一拥而上, 痛打落水狗一般, 将另一方逐得丢盔弃甲。

“大雁城胜!”高亢声音冲上云霄。

蒙兀人喜形于色,丢下胡琴, 伏身将大把大把的钱财搂入怀中。一手抓着一个黄澄澄的小可爱,撅起嘴唇, 亲完这个,又去亲另一个。

穆洛手气突然回春,令反着下注的人输尽了钱。不少人捶胸顿足,哀叹自己不走运。

忽然,有人大叫:“天上!”

“狗日的,骗老子看天,然后你趁机偷钱,当老子傻啊!”蒙兀人瞪起眼睛,对那个小扒手骂道。

但见所有仰头之人面露惊恐纷纷后退,方觉不对。

此时抬头,为时已晚。

一个男人如秤砣一般砸了下来,踩翻赌桌,扬起木屑纷飞,黄沙漫天。

蒙兀人吓得坐倒在地,“呸呸”吐掉嘴里的沙子,肿着脸大叫:“穆洛,又是你!”

“你怎么总跟老子过不去?”

穆洛从满地狼藉中翻身而起,拍拍襟上的尘土,大笑道:“赫利兄弟,你该坦荡无畏地接受一切幸运与不幸,因为都是长生天的恩赐。”

蒙兀人叱骂:“狗屎!”

穆洛掀下皮袄一抖,肮脏的袄子如旋风卷地,散落的银钱蹦跳而起,纷纷落入袄中。

穆洛走近蒙兀人,在对方惊恐后退前,猛然握住下颌,曲指于颌下一弹。

“唔!”一声闷哼,被蒙兀人压在舌下的银币被迫跳出它的藏身之地。

穆洛按住蒙兀人的大脸,将挣扎着想要扑抢的男人用力推开,扬手接住银币,在衣襟上随意一擦。

挑起眼皮瞧一眼上方,人如猎豹一般窜向远方。

“混蛋,那是老子的钱!”

蒙兀人凄声尖叫,眼里迸出火焰。

连滚带爬地去追那个蒙面强盗,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沙风尘幕中,一人执刀走出,刀锋斜点地面,滚滚黄沙在深褐长靴边舞成漩涡。

长相平淡无奇,飞峻如绝峰的眉弓下,狭眸灼然发亮,宛如寒夜中的一粒星子。

裴戎冷漠地看了蒙兀人一眼。

对方显然被他周身的煞气吓到,没了叫骂穆洛时的气势,哆哆嗦嗦闭起眼睛,祈求长生天的保佑。

裴戎目光平举,捕捉穆洛奔逃的背影。

错足滑出半弧,从挡道的路人身旁绕开,像是一匹绝尘而去的云追马,蹶子一撩,便将追猎者遥遥落在身后。

拔足而逃的身影竟还有些潇洒。

穆洛直觉灵锐,在被裴戎锁定的一瞬间,臂肱绷紧。

展臂一扬,卷起的皮袄散开,银钱如雨飞散。

长街爆发哄声,人流汇聚,争抢钱雨。

穆洛步伐矫捷,折身一闪,如游鱼入海,藏身茫茫人潮之中。

裴戎放缓足步,凝望人群,没有做大喊滚开之类的无用功。

在白得的钱财面前,没有多少人能留有理智。

平静地抬起长刀,骄阳落下一点辉芒凝于刀点,仿若灼灼白焰,沿着纤薄平滑的刀脊烧入眼中。

不受控制的煞气在令心血变冷,催出冷汗,濡湿掌心。

裴戎眉皱若川,列齿紧扣,强忍不适。

天黯似坠,人影若祟,长街黑白驳杂,宛如一卷萧瑟水墨。刀锋落下,雪芒若练,将这黑白天地劈开。

长街震动,忙着捡钱的人们惊呼着滚成一团,几乎胡子拉碴的汉子还趁机抹了一把身上女人的翘臀。

惊呼、叫骂、大笑……整条长街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尘土扬起,宛如一场沙暴卷至穆洛前面。

他高大的身形不受控制地摇动起来,步伐踉跄,差点儿一头栽进街边的菜篓里。

瞧着从城楼延伸至脚边的裂纹,眼皮跳了跳。

回眸转身,流风飒踏。

迎向那个不断缓步走来的男人,咧嘴开嘴角,吹了一声敞亮的口哨。

“厉害啊!”

与此同时,江南水乡似的轩馆中,商崔嵬、谈玄二人,与明珠少主相谈甚欢。

王十郎二十许的年纪,素衣阔袍,散发赤足,穿着随性,甚至有些不修边幅。

见到来人,丢开手中账册,光脚踩在地毯上,大笑相迎。

一把握住商崔嵬的双手就往里让。

声量爽朗,待人热情,仿佛从未将人拒之门外,而是一直殷切等待贵客降临。

他似乎在大漠待久了,没有世家公子矜持,说话做派带着一股北人的爽利劲儿。

挥开端着茶盘的侍女,拎起玉壶,亲自替商崔嵬斟茶。

见商崔嵬目光放在自家金光闪闪的管事身上,王十郎笑问:“景公子是否奇怪,我王氏簪缨世家,为何管事却是这般土财主的模样?”

商崔嵬谢过佳茗,淡淡含笑:“贵府行事,自有道理。”

王十郎摆手大笑,转身振袖,坐倒在他铺着雪白狐毛的卧椅里。

“此地不同中原。”

“北漠人不识礼仪,不知教化。除了拿督贵族心慕汉学,效仿大商,活得还算有些人样子,别的地方皆蛮夷耳。”

“你拿龙井普洱待客,他们牛饮骡饮还嫌茶苦,莫如现挤的一杯牛乳。你以龙涎沉香相赠,他们转头炖进锅,言这料儿华而不实,闻着甚香,吃着没味儿。”

“同胡人含蓄毫无用处。”王十郎伸手指向王大海,“所以,我将金银玉石全都堆在家奴身上,比我明珠商行的牌子都要管用许多。”

一阵谈笑过后,氛围打开。

王十郎转动手中玉斗,玉质澄澈,与碧茶一色,溶溶蕴光。

“我被陀罗尼打压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此前有意入股的豪商大多抽身而去,商盟的草台架子粗粗搭起,便被那群蛮子粗鲁推倒。”

“我苦恼许久,不得开解,甚至已有知难而退的打算。”

“听闻景公子胸有成竹能解我烦忧,还请不吝赐教。”

商崔嵬握杯不语。

他对经商一窍不通,哪有什么办法解决王十郎的难题?

不过商剑子乃是何人?

慈航大师兄,闻名天下的剑道种子,将来的罗浮殿尊。弱冠之龄担起罗浮一脉,慈航上下无有不服。

其中,那副冷淡透心、正直到死的威峻仪貌,带给他不少便利。

只见商崔嵬搁下茶盏,转眸凝视王十郎,面孔冷冽俊逸,神容淡若轻云,唇边淡笑似别有深意,叫人难以揣测。

“赐教不敢,只愿能与王公子互惠。”

王十郎自问有一副好眼力,一时也瞧不出深浅。

完全不知对方此刻头脑空空,不停暗示谈玄接手。

谈玄没让商剑子等到心焦,展开折扇,言笑晏晏

“这要看王公子的心思,想拿督胜,还是大雁城赢。”

王十郎被谈玄吸引,询问商崔嵬道:“这位是?”

商崔嵬道:“这是谈先生,景府食客,深得我家尊长信重。”

闻言,王十郎看向谈玄的目光添了一份郑重,点了点头,笑道:“先生这话问得有趣。”

“若我站在拿督一方,还会被陀罗尼为难么?”

谈玄指出:“但王公子亦非站在大雁城一方。”

“你游走在拿督与大雁城之间,两者通吃。”

王十郎没有否认,这是他率领商行进入大漠时,定下的策略。

“先生该知道,鸡蛋不可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谈玄道:“锦上添花,怎比得过雪中送炭?公子袖手旁观,隔岸观火,无论最终谁为胜者,明珠商行获得收益也是泛泛。”

王十郎听出谈玄言下之意,目光闪烁。

“先生所言,应该不是劝我下注,而是想借我之手向拿督或大雁城下注?”

谈玄一点一点扳开折扇,稳稳落下两字。

“然也。”

王十郎没有作声,握一柄岫玉如意,缓缓敲打掌心。

这两位中原来客仪貌堂堂,面对满堂珍宝,云淡风轻,视若无睹。

这位谈先生端凝尔雅,风姿出尘,不是一般门庭能够招揽的幕僚。

而那位景公子更是气势煊赫,应久居高位。手似用武之手,眼里锋芒充盈。

不像商人、王公、世家公子……更像出身江湖大宗或者将门。

他,来自哪一家呢?

王十郎玩味一笑,道:“谈先生想赌哪一家获胜?”

谈玄直截了当:“刀戮王。”

轻轻“嗳”了一声,王十郎摩挲起如意柄尾垂下的流苏。

“刀戮王出身草莽,根基浅薄,麾下之人多出身于马匪、奴隶,一群乌合之众而已,胜算并不算大。”

“这一注危险得很。”

谈玄道:“所求甚大,自然不能惧怕危险。”

王十郎问:“先生所求为何?”

谈玄微微一笑:“大漠一半的沙漠之心。”

王十郎微微一怔,被谈玄的大胃口惊住。皱了皱眉,没说什么,重新将话题引至己身。

“我替二位牵线搭桥,能从中得到什么?”

谈玄端起茶盏浅呷一口,心中暗赞好茶,盘算起临走忽悠对方给他打包几两。

“若是大雁城笑到最后,王公子的新丝绸之路自然通畅无阻,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好处么?”

闻言,王十郎眉头皱得更紧,随后摇头大笑。

“还以为先生会说什么,不过空手套狼而已。”

“不管有没有你们,只要刀戮王获胜,我的难题自然解决。”

“但问题便是——他几时能胜?”

王十郎面无表情,声量低压,显露咄咄逼人之态。

“当前,刀戮王堪堪拿下半个古漠挞,局势胶着,渐露疲态。待他马到功成,不知何年何夕。”

“届时,今日打下的地基早已荒废,一切从头开始,又有何意义?”

面对王十郎的逼问,谈玄蓦然大笑。

一面摇头,一面嗤笑,目光流露淡淡傲慢,仿佛在面对一个拿着可笑话语质问大人的孩童,令王十郎微微羞恼,又满腹不解。

“若我说,一年!”伸出食指点于桌案,谈玄身子前倾压去,居高临下逼视对方,目光炯炯,粲然有神。

“只一年,我们便能帮刀戮王,赢下整个北漠!”

王十郎被谈玄的眼神与气势镇住,半晌无言。

从交谈开始,他便落于下风,整场对话为谈玄牵引,无法反客为主。

因为谈玄了解王十郎,而王十郎对谈玄一无所知。

王十郎收敛起随意,转头看向商崔嵬,郑重一礼。

“敢问阁下门庭?”

商崔嵬淡淡一笑,与谈玄对视一眼,他们等的就是这句。

他们已有环环圈套,埋伏在所谓的“门庭”之下,保管将王十郎骗得连底裤都保不住。

正欲开口,轰隆——

门扉霍然洞开,一道人影撞坏门板,飞入堂中。

商崔嵬眼疾手快,一拍谈玄肩头,将人推入椅中。足尖点地,椅腿独立,腰身一拧,带起谈玄转了半圈。

衣摆扬起,与倒飞人影擦身而过。

王十郎一声惊呼,避之不及,直接抱头一缩,从卧椅上滚了下去。

那人在即将相撞时,竟无凭借地凌空一翻,稳稳当当地坐入卧椅。

十分没有不速之客的自觉,抓一把鸡翅木几上的葡萄。

仰背往雪白的狐毛中一躺,翘起长腿,扯下葡萄一颗一颗往嘴里塞。

王十郎被自家管事扶起,灰头土脸。

罪魁祸首不但金刀大马地霸占了他的位置,还将靴底上的污泥,往他那无一丝杂色的狐皮上蹭。

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指着穆洛的手指直打哆嗦。

“你……你……你这混账!”

这时,一道刀气犁地划来,雪练刀光割断珠帘。莹白珍珠散落一地,宛如白涛涌至穆洛足边。

裴戎跨门而入。

商崔嵬愕然:“阿戎?”

裴戎没有理会,踩过珍珠,走向穆洛。唰的一声,雪寒刀锋指在对方咽喉。

寒音低催:“还来!”

王十郎闻言,转头看向穆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又抢别人的东西?”

“我是少了你吃的,还喝的?狗改不了吃屎!”

被骂的人掏了掏耳朵,一副听不见的惫懒模样,恨得王十郎压根发痒。

穆洛又往口中填了几颗葡萄,长身而起,昂首挺胸,令刀锋抵上袒露的胸膛。

从怀里摸出玉坠,拴在红绳上的坠子,白得犹如一团雪光,细腻润泽的玉胚中凝有一点红沁。如朱砂点雪,美丽非凡。

探手,将玉坠挂在指在自己要害的长刀之上。

一黑一蓝的眼睛,微微弯起。

“还你,可别追我了。”

裴戎拧眉看着他,煞气未收,冷得像是要掉一地冰渣。

刀锋向前一递,惊得穆洛冷汗析出。

无奈抬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动作。

“我补偿你还不行么?”

他扬声道:“王二狗。”

王十郎下意识“嗳”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涨红了脸,握紧拳头,气得浑身哆嗦。

“不、许、叫、我、王、二、狗!”

“好的好的,我的王大公子。”穆洛懒洋洋道,“这几位客人向你提了什么要求。”

王十郎犹豫了一会儿,张了张口,正欲回答。

穆洛没等他说话,便斩钉截铁道:“答应他们。”

王十郎狠吃一惊:“你都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穆洛偏头看了他一眼,飒然笑道:“有什么关系?”

王十郎一口气憋住,面色铁青,想要骂人,但又觉骂什么都不能过瘾。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最终轻轻一叹,向商崔嵬递去一枚腰牌。

“景公子明早请向西行,前往碧洲城,寻到那里的明珠商行。”

“将此信物交给该处管事,他自会带你们去见那位大人。”

商崔嵬深感意外,没想到这事儿成得如此简单。

看了看那个一言令王十郎做出承诺的男人,转身走向裴戎。

握人手腕,灌入纯阳真气助其镇压煞气。右手抚人面颊,目含怜惜。

“静心凝气,虚极守静。”

裴戎没有避开,阖上双眼,缓缓平复心中杀意,手指痉挛着将长刀压回鞘中。

握住玉坠,摩挲片刻,重新系上脖颈。

谈玄见他面色苍白,关切问道:“你怎样?”

“无碍。”裴戎摇头。

谈玄心道,我还不知道你那又臭又硬的脾气?有碍,也是无碍。

但裴戎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拍了拍他的手,转身离去。

“我们还会再见的。”

身后传来穆洛的呼喊,裴戎没有停顿,很快走出轩馆。

商崔嵬谢过王十郎后,与谈玄追着裴戎离开。

王十郎快步走到卧椅边,将穆洛哄赶下去。看着狐皮上的污迹,嫌弃掀开,让王大海卷起抱走。

穆洛蹲在一边儿,啃起了香瓜。

王十郎没好气道:“他们要去见刀戮王,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也不知是何来历,敌友不明。”

“那枚玉坠有古怪?你可不是会随意出手之人。”

话音刚落,他见穆洛缓缓从皮袄里拽住一枚玉坠,玉质洁白,透着烛光,能瞧见一块红沁,猩红如血。

与他还给裴戎的那枚极为相似。

王十郎皱眉:“你给人掉包了?”

“不,这枚是我的。”穆洛呢喃,面露追忆。

“从我记事起,它就挂在我的脖子上。”

若仔细瞧瞧,能发现这枚玉坠与裴戎那枚有所差别,玉中红沁位置不同。

一者靠左,一者靠右,两枚并在一起,血沁能完美无瑕的合于一处。

王十郎凑人跟前,欣赏玉坠。

“哦?看来他们与你甚有渊源?”

“那位姓裴的朋友,会使死人刀。”穆洛低语。

“死人刀?这名字真霸气,有什么厉害之处?”

王十郎自幼娇生惯养,因怕吃苦,赶走了教他习武的师傅。

自言他有的是钱,什么样的高手买不来?自此走上豢养打手的纨绔之路。

但他对武功的兴趣并不因此减少,甚至在家中建有一座“藏经阁”,专门收集各式秘籍。

穆洛道:“死人刀是一门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刀法,想要杀人需先杀己,因而练它的人最后都会变成对生活失去希望的活死人。”

王十郎面孔皱起,嫌弃起来。

“难怪名字这般丧气,不配入我藏经阁。”

穆洛从鼻中窜出一声嗤笑。

“你这不懂武学的家伙,休要用自己浅薄的见识,评论天下第一刀法。”

王十郎不接他的话茬,转而问道:“既知他的武学,能否猜出来路?”

穆洛将玉坠握紧,弯了弯眼睛。

“会使死人刀的,不是苦海,就是慈航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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