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白日最后一丝光线也消散了。
厚重的乌云无声无息飘到城市上空。
洛惟青向调查小组交待完自己知道的事情,在法务的帮助下拿回了手机,终于可以下班。
曾经他还是总裁的时候,借下属的手,这类事干得也不少。
但都没有自己亲自去干这样让他觉得如此痛快!
洛惟青走出会议室,见陈树旸竟然还抱着计算机在门口等他、双脚动得极快跑到他身边:
“惟青哥,你饿不饿?晚上我请你在外面吃吧。”
洛惟青一手插在卫衣兜里,另一只手自然地揽住陈树旸肩膀:“怎么突然想着要请我?”
陈树旸肩头被他手掌覆住的时候,眼睛不自然地下移,紧紧盯着鞋尖:“就是想……想庆祝你今天完成实习任务,又打倒了欺负人的垃圾老板,双喜临门。”
“行,下回你完成的时候我再请你!”洛惟青没多推辞。
他确实饿得不行。
陈树旸很快带他去到了公司附近、一栋刷着深灰色墙漆的独立小洋楼面前。
幽静的灯光从二楼落地窗窗帘的缝隙里飘出,裹挟着若隐若现的小提琴声。
洛惟青心觉有些怪异,随手翻了下门口的菜单,一挑眉毛:“来这种地方吃饭?社长,你中彩票了?”
陈树旸干巴巴笑了两声,偏过头没有看洛惟青的眼睛:
“节目组不是给我们通告费了嘛,就想着请惟青哥吃顿好的。哥你应该也有呀?”
“本来是有的,但现在已经没有了,全还债了!”
洛惟青随口应道,眼角微微上挑,望见陈树旸将预约的房间号报给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
服务生转身领他们走进被淡黄色烛光点亮的隧道里,浓烈的玫瑰香熏味扑面而来。
洛惟青忽然想起节目导演最初说通告费录完才能给。
不过既然他能说服王权提前预支费用,想必其他人也行吧。
……
“轰隆隆——”
巨雷响起的下一刻,暴雨说来就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掩盖了马路上其余的一切声音。
某高档酒店停车场内,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出。即便车标被雨幕模糊,但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让人感到车身价格不菲。
车轮驶过水坑“哗啦”溅起水花,一扇门之隔的车厢内,却寂静得仿佛在另一个世界,只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今天下午六点,我们接到了创新业务群市场部实习生洛惟青的实名举报……晚上七点,廉正及法务部门的同事一同前往天极广告公司进行调查……预计明天上午会整理出最终结果。”
许幸严肃的汇报声从计算机里的视频会议中传了出来。
“宋总,以上就是整件事目前的时间线梳理。”
车厢后座上。
宋渝州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眼神冷冽地望着车窗外的大雨,说话声里隔绝了人情:
“明天上午汇报最终结果,基于结果直接按公司流程处分。”
许幸迅速:“收到。”
“廉正!为什么没提前察觉违规?”
一声质疑下得猝不及防,如公司窗外的冰雨扎进心脏,廉正部总监赶紧打开麦克风,结果结结巴巴解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总裁明显愠怒的声音很快再次朝她袭来:
“拉上采购,整体复盘现有外包公司合作流程,这周汇报。”
廉正总监摸了摸脖子上的汗:“收到!”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总裁的声音却又再度响起,沉重如天外乌黑的云:
“驱利谋利是人性,只有不断完善制度,才能保护人性不走向阴暗面。这是廉正部门存在的意义。”
廉正总监深吸了口气,斩钉截铁:“是!”
这场视频会议里,创新业务群的总经理袁野也在其中。
他是季先礼的上司,负责管理整个创新业务、包含市场部在内的所有部门。
听着总裁对其他同事的凌厉斥责声,袁野在计算机面前坐立不安、抓耳挠腮。
在这类受贿事件里,上司承担连带责任是十分常见的。
可他之前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季先礼这个小人害他!……
“袁野。”
袁野火速开麦,声音里战战兢兢:“我在!宋总您说!”
没想到总裁的声音却稍微慢了几分:
“如果季先礼确认被辞退,暂不招聘新总监,由你暂带市场部各项工作。”
袁野愣了下。
暂时先不招聘?
宋总是已经有心仪的人选了么……只是对方短期没法入职?
他心里猜测着但没多问,只道:“收到!”
没有一句废话,会议很快结束。
宋渝州“啪”地关掉计算机,端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水。
冰凉的液体从舌尖没入喉咙,却无法抚平他烦躁的神经。
副驾驶位上。
宋渝州的生活助理悄悄通过中央后视镜观察老板的表情。
老板……没有表情。
沉默地盯着窗外的雨,完全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停车。”
宋渝州忽然出声,助理一愣,赶紧示意司机就近停下。
宽大的雨幕里,那辆黑色轿车稳稳地停在了积水的马路边。
一栋深灰色小洋楼附近。
宋渝州靠在侧门上,指尖在车内把手处轻点着,眼前被落雨掩盖了一切颜色。
唯有远处一抹鲜艳如晴日的天蓝色穿破重重阻拦,在他的视野里跳动。
洛惟青……
这个名字,最近是不是出现得过于高频?
他仅仅只是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太阳穴处竟然就隐隐生疼,仿佛被对方下了某种怪异的蛊。
念及对方今天帮公司解决了重要问题,他侧过头对助理道:
“去给那边躲雨的人送把伞。穿蓝色衣服的。”
有宋总认识的人?
助理探头看向洋楼的方向,好半天才锁定了一个十分陌生的身影。
她心里奇怪,但还是乖乖地遵守了命令。
刚要推门下车,却听见老板又叹了口气:
“算了,让他上车。”
助理惊愕到忍不住回头,看了老板一眼。
这是老板的私家车,此前从不载外人。
……
雨水顺着翘起的房檐倾盆而下。
陈树旸见手机显示打车排队超过一百位,耷拉着耳朵:“惟青哥,可能我们还得等一会儿了。”
洛惟青捂着嘴懒懒打了个哈欠:“不急。要不我们进去再喝杯茶吧。”
说罢他就转身朝里走,却被一道清脆的女声喊住:
“先生,等等!”
洛惟青站住脚步,回过头,朝迎面走来的、穿着职业套裙的女人笑着挥手:“找我?”
助理点头,将一把深沉如黑夜的细长柄雨伞递了过去,洛惟青随手接住。
伞柄握起来有水洗过的温润,上面还雕刻着精密的花纹。
优雅。洛惟青饶有兴趣地握着伞柄绕了一圈。
“先生,现在雨大,打车不便。我们老板邀请您上车,送您一程。”
助理礼貌地伸出手,指向不远处那辆轿车。
陈树旸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抓紧了洛惟青的袖口:“惟青哥,会不会是骗……”
洛惟青用伞尖敲了下陈树旸的手:“我们两个,一贫如洗的大学生,用得着别人开几百万的豪车来骗?”
陈树旸望着那车,还想说什么,但缓缓张开嘴,又闭上。
确实用不着。
洛惟青撑开伞,挡在他和陈树旸两人的头上,对着助理微笑点头:“辛苦姐姐带路。”
距离轿车还有几步路时,后座厚重的车门缓缓开始向上翻转,在空中灵活地划出一条弧线,露出封闭空间。
洛惟青眯着眼睛,瞧见后座最里侧坐着的男人,身着贵气的深黑色衬衫,在黯淡的车内光线内,安静如潜伏的猎人。
直到对上男人那熟悉的审视目光,洛惟青嘴角才缓缓露出笑容,欢快地抬起手:“周哥!原来是你的车?”
一旁助理被这称呼震惊得嘴唇大张,见老板瞥她,才赶紧收了表情。
宋渝州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沉声道:“上车。”
洛惟青跳上车,丝毫不见外地就将打湿的雨伞扔在了脚边柔软的白地毯上,双腿交叉闲适地靠上靠椅:“这是我同学,陈树旸,也是那档节目的实习生。”
陈树旸跟在身后上了车,占满泥水的鞋子小心翼翼踩在地毯上,整个人都缩在座位边缘。
听见洛惟青介绍他,他转过头想和车里的男人对视,却感觉到一种极强的压迫感,最终只苍白地垂下眼:“周哥……”
“地址。”宋渝州打断了他,看向洛惟青。
洛惟青:“A大东门。”
宋渝州朝司机眼神示意:“开车。”
黑色轿车在暴雨里无声启动,溅起一路晃悠的水花。
车厢内的暖风干燥又暖和,洛惟青窝在舒服的座椅上。这样舒适的车内环境唤起了他作为总裁时的安全感,眼皮越来越重,竟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宋渝州在计算机上继续处理公务,一侧头,被洛惟青栗色的碎发猛地扎到了脖子。
又刺痛又痒,怪异的触感让他蹙了下眉,抬起手就将那缕头发拨向一旁,却忽然只见“啪”地一下。
洛惟青头一歪,干脆将整个额头都抵到了他的肩上。
宋渝州:“……洛惟青?”
他身边从没有过这种敢这么得寸进尺的人。
见喊不醒他,宋渝州不动声色地弯曲指节,抵住洛惟青的额头。
试图用蛮力将人推回座椅靠背上。
却忽然听见车厢里那个叫陈树旸的男生出声——
“周哥,惟青哥是不是妨碍到你工作了?我,我把他掰到我这边来睡吧。”
宋渝州手指顿了瞬。
垂着的视线没有看向说话人,反倒落在了洛惟青因为睡得太香、而微微张开的唇角上。
陈树旸又出声:“周哥……”
宋渝州回过神来。
收回手:“不妨碍。”
一个大学生的头而已,也没有几斤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