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早上, 洛惟青一到公司，就立即在市场部大群内，正式宣布了昨天在“一对一聊天”中, 和所有人提过的分组计划。
市场部在接下来的六周里，会分为AB两组。
A组负责冲刺部门第四季度的销量目标。
B组负责制定次年规划。
两组将各有一名组长, 负责保证小组目标达成, 并定期向他汇报进展。
袁野之前暂代了几周市场部，因此也在部门群里。
看见消息后，立即提心吊胆地私戳洛惟青：
【我洛哥, 你这才刚刚上任第二天, 怎么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了？要不要先熟悉熟悉情况啊？】
洛惟青扯了扯嘴角, 噼里啪啦就开始打字：
【我还想问你呢, 你前两周，到底是怎么忍住, 直接挪用季先礼那套、像鬼一样的工作分工的？你一点都没觉得难受吗？你那样能完成季度目标吗？】
袁野：……
陷入沉默。
完全不敢说, 他根本没看出旧有的那套分工，存在任何问题！
术业有专攻，他只是临时带这个部门，能把现有工作正常推进下去已经不错了，他又不是专业做市场的！
袁野想着想着, 又突然醒悟过来——
他为什么要在一个实习生的质问下反思自己？
洛惟青也不一定是对的好不好！
不行，他得找个专家来, 给洛惟青正经地上几节管理培训课，别把部门给玩坏了……
另一边，洛惟青已经退出了和袁野的聊天框, 打开了计算机上的日历表。
现在距离全年结束只剩最后六周。
但市场部所背负的第四季度销量目标，却还只完成了30%。
就算季先礼没被撤职, 等季度结束，大概率也完不成最终目标。
现在倒好，季先礼走了，而他被赶鸭子上架，背上了这一口大锅。
还好他当总裁的时候，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帮下属背锅。
洛惟青没所谓地笑了下，又打开市场部大群，继续在群里宣布A组的组长及成员名单。
组长是陆成浩。
而组员，多为经验丰富的老员工。
虽然昨天洛惟青已经和每位员工都单独沟通过分工，但大家只知道自己的工作内容，并不知道其他人的。
因此在消息发出后，工区内瞬间议论纷纷。
洛惟青靠在座椅上，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下大家的反应。
不少人都神色凝重。
似乎对这个安排，并不满意。
这在他的预料之内。
洛惟青面无表情地托着脸，在内部通讯软件上私戳了陆成浩：
【哥，去群里表个决心呗，改变一下你以往仗着老员工身份不干活的恶劣形象，让大家信服一点】
陆成浩收到消息，看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但他也知道，这次管理的机会确实来之不易。
很快，就发了一大段话出来：
【我陆成浩，在此正式向所有曾经因我而受过委屈的同事，真诚道歉。
过去几年我一心只想靠走快捷方式而爬得更高，才鬼迷心窍、误入歧途。
现在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希望能有一个机会，重新脚踏实地，和大家一起做好工作。
我保证带领A组完成目标，拿到满额年终奖！否则会主动辞职！
P.S.今天请部门所有同事喝奶茶！】
【奶茶拼车链接.】
洛惟青笑了下。
这小子竟然会把辞职的事情说出来，看来还是挺诚心的。
他很快配合地发道：【帮我选杯芋泥啵啵啊】
既然总监都发话了，其他同事也陆续在群里选起了奶茶。
工作上的爱与恨，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都是与利益密切绑定的，又不是真的血海深仇。
若你拖累我完成工作、影响我涨薪晋升，你就是我的敌人；而若你与我站在统一战线、共同进退，或是给予我利益让步，你就是我的朋友。
没有人会和钱作对。
相比较陆成浩，洛惟青更放不下心的是B组。
等大家都选完奶茶之后，他才在群里慢条斯理地公布B组的成员安排。
洛惟青定下的B组组长，是舒清华。
而小组成员，全部都是工作经验两年内的新人。
选舒清华当组长，并非是因为洛惟青对他最熟。
毕竟他对B组组长，并不像对陆成浩那样画了一块当总监的大饼——就真的只是临时上任、没有任何收益、只有名头的“组长”！
他能给的，只是一次机会。
一次需要组长耗费大量时间在团队组织上、以小小锻炼一下管理能力的机会。
而在众多独立自我的新人里，只有舒清华身上，有甘愿为团队牺牲的一面。
之所以B组全部选新人，洛惟青也有充足的理由。
B组的职责，表面上看只是制定明年规划，但实际上最难的地方，是这份规划，得在其他部门面前进行公开汇报。
每个部门的规划，都会互相牵扯。许多事的边界模糊，你做的多一点，我就能做少一点。
洛惟青可太知道这种公开汇报的场景了——
本质就是和其他部门公开吵架，看谁能吵得赢谁！
他希望给这些在季先礼手下压抑久了的年轻人，一个最好的机会表达并展现自己。
新人之间勾心斗角还比较少，B组的分工信息发出去后，很快大家都配合地刷起表情包。
然而洛惟青用余光打量着舒清华，见他光是看到官宣的消息，就已经紧张得浑身抖得像筛子了。
就和昨天在会议室里，听到自己要任命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洛惟青笑了声，随手丢了个草莓棒棒糖过去。
“啪”地，棒棒糖一声砸在桌上。
舒清华惊得差点从座位上摔下去！
洛惟青捂住嘴大笑，对上舒清华委屈的眼神，又收起笑，心软地比了个嘴型：
“小导师，加油。”
舒清华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用手心胡乱揉了揉脸，很快继续敲起键盘。
过了几秒，见洛惟青收回目光之后，舒清华却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垂下眼将棒棒糖粉红色外纸仔细剥开。
满满地含进了嘴里。
这回，也是甜的。
……
临近午饭时间。
洛惟青正在手机上翻看食堂今日菜单，袁野忽然鬼鬼祟祟地凑到了他旁边。
“洛总监，洛哥？中午有约了吗？”
洛惟青头也没抬：“请我吃饭可以，找我开会不行。”
他绝对不会再开午餐会这种玩意了，和宋渝州也不行。
吃饭的时候聊工作，简直浪费了一顿好饭！
“嘿嘿，怎么会是开会呢。”
袁野蹲在他工位边，一脸居委会大爷送温暖的微笑表情。
“是这样的，咱们公司会为每位新上任的管理者，配备一名【领导力教练】，所谓领导力教练就是……”
洛惟青当然知道领导力教练是什么，径直打断：
“我可不需要教练来教我怎么做管理。我教他，还差不多。”
“……”
他总有一天会被这狂妄的小子给气死！
袁野闭了闭眼，索性硬气地站起身，强制性地捏住洛惟青后颈，把人从座位上捞起来。
“你不去也得去，给我去向教练好好学习！你又没有管理经验，还一上任就大刀阔斧改革，我都怕你把这个部门给搞死了！”
洛惟青像小鸡崽似的被他拎着，十分无辜又委屈地眨了眨眼：
“嫌我不会管理，那你去跟宋总投诉呗，把我换掉得了。”
他去跟总裁投诉？他他他……
袁野深呼吸一口气。
又深呼吸一口。
终于克制住暴躁的情绪，松开洛惟青的后颈，耐心劝说道：
“我去帮你申请教练的时候，幸姐听说是你需要，特意给你安排了公司最资深的教练，据说连宋总也都会每个月和他聊一次！就算你觉得自己牛，难道你觉得自己比宋总还牛？”
“好问题……这个我倒没想过。”
袁野愣了下：“什么问题？”
“我和宋渝州谁更厉害啊。”洛惟青耸了耸肩，“应该不相上下吧……”
眼看着袁野的脸黑了下去，洛惟青笑了：“行，看在宋渝州的面子上，我就去看看你说的教练到底有多厉害。”
袁野见洛惟青终于同意，好歹松了口气，也顾不上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教练室在十楼，你十二点直接去就行，提供午餐。”
洛惟青看了眼时间，关上计算机，转身便去了电梯间。
……
大厦十楼。
玻璃门滑开，几张柔软的米黄色沙发出现在眼前。
沙发一侧是前台，玻璃台上摆放着粉色的饱满花束，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人站在台后，向洛惟青微笑挥了挥手。
等洛惟青报上自己的姓名后，女人示意他右拐先去取餐，然后去1005室与教练会面。
洛惟青一路打量着这里的装饰。
温馨、可爱。
所谓领导力教练，就是管理者的一对一培训师，负责指导管理者正确处理工作中遇到的难题。
说简单点，就是教人如何当好老板的！
当老板，有时候是能力问题，但很多时候也是心理问题。
因此这里布置得如同心理咨询室一般，想尽可能让来访的管理者放松、获取管理者的信任。
取餐区域是自助的，洛惟青慢悠悠地打好菜，又拿了几块芝士小蛋糕、接了杯可乐，才朝1005走去。
推开门，他的视线被灿烂的阳光晃了一瞬。好半天才看清屋子里的窗帘大开，金色的光线落在了柔软的米白色沙发上。
一位五官柔和、穿着奶白色毛衣的男人靠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一本纸质书。
听见他推开门，男人放下书站起身，望见他年轻的面孔并不诧异，明显是做过功课的。
男人声音柔软：“你好小洛，我叫韩易，是你的领导力教练。”
洛惟青冲他笑了下：“韩教练好，我好饿啊，能不能先吃饭？”
韩易点点头：“当然。”示意他在一旁的沙发上入座。
洛惟青也不客气，坐下便开始进食。韩易就坐在一侧的沙发上，认真看着书。
书名是一本外国诗人的诗集。
等洛惟青终于吃完，将餐盒收拾掉，韩易递给他一张纸擦嘴，似是无意地问道：“听说你昨天已经上任了，感觉如何？”
这就开始了？
洛惟青饶有兴趣地说：
“感觉挺好啊——一上任就发现第四季度目标根本达不成，下属也不信任我，甚至想玩集体离职那套。所以我就紧急把部门拆成了两个小组，重新给每个下属定目标，让想做管理的做管理、想出成绩的出成绩、想提能力的提能力，大额激励、各个击破。你觉得如何？”
韩易又问了一些细节，意外地点了点头：“你的策略很好。”
十分良好的职业素养，才让韩易没有将内心的震惊轻易表现在脸上——
洛惟青远远不是袁野上午向他倒苦水时说得那样，什么都不懂、上台就乱干。
而恰恰相反——据他粗略判断，洛惟青对管理的理解，在美卡所有管理者内，至少能排到前5%、甚至更高！
相比较而言，袁野的管理能力，倒是明显落在洛惟青之下……
如果洛惟青继续做下去，说不定很快就能取代袁野做到总经理的位置。
况且他还这么年轻，到副总裁也很有可能！……
韩易心里如同一阵飓风刮过，但语气依旧温和，话锋又一转：
“小洛，年纪还这么小，就做到总监的位置，面临这么多困难，压力一定很大吧？”
开始探寻他的心理了？
洛惟青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我倒没什么压力，但你倒是可以问问其他总监听说我上任，会不会有压力？毕竟被一个实习生比下去，滋味肯定不好受啊！”
“感谢提醒，我会密切关注你们业务其他总监的心理。”
韩易不露痕迹地接住被洛惟青反客为主的问答，勉强笑了下：
“听起来小洛是非常自信的人……那你一定不会仅仅为一个总监的位置就满足的吧。未来想继续朝上走吗，比如，坐到总裁的位置上？”
洛惟青噗嗤又笑了：“韩教练，你说这话，不怕宋总知道么？”
韩易微笑着定定地看着他：“如果宋总知道后辈有如此宏大的志愿，也会支持的。”
洛惟青连连摆手：“千万别支持，我才不想当总裁，其实我也不想当总监。等我实习结束，我就回学校了，以后也不想再进大公司。”
韩易心里一愣，但依旧维持着“理解尊重支持”的表情：
“人各有志，你现在这样想也正常。那可否问一句，小洛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洛惟青双手托着脸：“没什么想要的……就想先活着。”
这是实话。
当初之所以选择退休，就是因为他发现，公司里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再让他觉得兴奋了。
他想退休后，再去寻找人生的新的兴奋点。
韩易却明显没有当真，只是摆出了一个极其温暖的笑容，循循善诱道：
“小洛，人行走在这世上必有所图。你不妨想想看，是什么让你现在还想要继续好好活下去？你是否还有什么没有得到的、想要实现的？”
洛惟青听了这话，靠在沙发枕上，仰着头，眼神空洞地望向了虚空。
看起来果真陷入了沉思。
韩易耐心地等着，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
要成为管理者的教练，这一问题是他必须要搞清楚的。
毕竟想要留住管理者并激励他们不断前进，就必须要知道他们所求的是什么。
“没得到的东西，有倒是有，但我还是比较想自己去争取，不太想接受其他人的帮助……”
洛惟青终于从虚空收回目光，犹豫着看向韩易。
韩易一脸期待地望着他，眼神充满鼓励：“先说来听听吧。”
洛惟青一脸为难地回望着他，艰难地张了张嘴：
“就，我还是个处男？”
韩易：……
韩易这下实在憋不住了，一口水喷到了沙发扶手上。
洛惟青赶紧抽纸巾递给他：“我都说了我不需要其他人帮助嘛……”
……
当晚，恰好是韩易每月一次的、和美卡集团总裁宋渝州的教练时间。
在开始之前，韩易作为所有教练的主管，照常先交给了宋渝州一张表格，里面记录了公司管理者本月的教练情况。
他倾身给宋渝州倒了杯热茶，忽然听见宋渝州问：
“洛惟青今天找了你？”
韩易顿了下。
从许幸把洛惟青安排给他、袁野又亲自嘱咐他的时候，他就知道洛惟青这人不太一样——在此之前，他接待的都是总经理级别以上的人物，总监轮不到他出手！
而现在总裁竟然亲口过问，更是验证了他的猜想。
韩易点了下头：“我们聊了一个小时，小洛虽然年轻，但是对管理的洞察极深。宋总这一任命没有问题。”
小洛？
宋渝州眉头蹙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掩去了对这一称呼的不悦。放下那份表格，抿了口茶：
“我当然知道他很好，这点不用你说。”
之前他们聊新任管理者的时候，都是谈管理能力的，怎么突然就不用他说了？
韩易背上有点流汗了：“那您是想问……”
宋渝州瞥了眼他：“现在的问题是，他不愿意留在美卡。”
韩易瞬间懂了过来：“所以宋总这么快就任命小洛做总监，是想通过赋权，来挽留他？”
宋渝州淡淡地点了下头。
韩易：“对平常管理者来说，这确实是很有用的方法，然而小洛的所欲所求比较特别，这办法恐怕对他没用。”
宋渝州抬眼：“你有什么建议？”
韩易迟疑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但不是很常规，说出来怕宋总不信我……”
宋渝州凝视着他，放下茶杯：“说。”
“他……”
韩易脑海里瞬间回想起了洛惟青那句“我还是个处男”，右手颤了下，委婉道：
“他好像挺想做……恋爱的。”
“实在不行的话，要不您在美卡，给他找个对象，用感情把他绑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