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连着下了几天雪, 伴着冻雨,房梁、枝叶,甚至汽车底下, 成滴的水珠冻出块,凝成一串冰涕。
华大二附。
一楼的台阶上很快布满冰渣。
为了更便于日常通行,华大二附下午最后半结自习课, 要求学生分批分次,到楼下铲雪。
整天受上课和考试折磨,好不容易可以借着这个由头, 光明正大的玩雪,大伙都跟过节似的:
“玩雪了玩雪了,靠,每天对着卷子头都是大的。”
“咱们要不要组织打雪仗啊, 刚好现在人够。”
“你们还是老实点吧, 老王他们一会也要过去, 到时候没玩成又是一顿呲儿。”
高北扛着大雪铲,冲在人群最前面。
谢初时像企鹅一样走在后面, 他的鞋不是防滑的,也难怪秦穆这些天会一直揽着他走。
说来也怪, 这些天, 秦穆在他身边似乎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昨天刚洗完澡,房里空调制暖效果一般, 秦穆就非要从后面把他抱着暖床, 说是给人抱热乎了,更方便睡眠。
起初谢初时还拒绝过他两次, 但到了后面,床太冷, 秦穆的身体又太暖和,像个小火炉,根本舍不得放手。
想到两人亲密无间的姿势,谢初时脑袋晕晕,脚底竟又有些打滑。
“怕什么,地上都是雪,真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高北从远处折回来,“给,刚拿的手套。”
“谢了。”谢初时接过来,四周看看问,“副班呢?”
“他准备下周的保送考试呢,哎,这个人也真是,都不知道放松一下。”高北说。
廖呈这段时间是真的在拼。
以前还会跟他们打球,一块去食堂,现在见了他,几乎都是抱着试卷在啃,头从没抬过一下。
谢初时觉得,以廖呈的实力,即便错过这次保送考,依然能考上京大,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拼。
等学校把区域划分清楚。
谢初时他们班被安排在操场。
铲雪看着容易。
但也只是一开始觉得轻松,时间久了就觉得费劲,尤其是最底下的冰快跟地面长在一起,有时一铲子下去纹丝不动。
谢初时把自己负责的那块地铲干净,腰有点酸,对着露在外面的腕子哈出口白气。
手机安安静静。
距离上次那条消息,秦穆问他们分到哪块地方扫雪,已经过去半小时。
谢初时叉腰看了会,问身边:“高一的在哪铲雪?”
高北一擦脸上的汗,头也没抬,“好像是实验楼前面。”
谢初时想了想,先把雪铲和手套还到保卫处。
下雪不冷化雪冷,周围雪水混在一起,寒气阵阵往上冒,谢初时打了个喷嚏,搓着手往实验楼走。
远处正有几个男生说笑着过来。
看着好像是秦穆的同桌。
许杨也看到了他,脚步停了几秒,又加快速度往这边过来,“谢初时学长,你来找秦穆么?”
额。
有这么明显么。
谢初时轻咳两声,“嗯,他人在哪呢?”
许杨对他俩关系门清,忙道:“在西门那儿,学长我带你过去吧。”
顿了顿似又想起什么,迅速改口,“额,不然学长,你还是自己去吧。”
谢初时:?
这小孩怎么吞吞吐吐的。
“行,谢了啊。”谢初时也没当回事。
等人一走,许杨才松了口气。
幸好,要是被秦穆发现他和谢学长站在一块,之前答应帮他破译游戏的事肯定就泡汤了。
珍爱生命,远离秦穆他哥。
谢初时走到西门。
高一的好像全都分到这块,也不知道是谁,在门口堆了个雪人,上面用树枝刻着“老师您辛苦了”
重点是这个雪人长了个猪鼻子,整个就很违和。
噗嗤——
谢初时很难忍住不笑,好不容易咽回去,继续在人群里找人。
实验楼拐角处。
穿着黑色外套,身形高瘦的男生正立在那。
秦穆似乎已经铲完了,他面前站着一个女生,披肩长发,一身粉色羽绒服,似乎正在和他说什么。
女孩看起来挺急切的,不时双手合拢地冲他。
是表白么。
谢初时这样想着,停在原地没动。
两人又说一阵,后来那个女生眼看放弃了,冲他鞠了个躬,却一个没站稳,身体不受控地往旁边倒去。
秦穆眼明手快,迅速把她的肩膀往里带带。
从远处看,两人都快要抱在一起。
上课铃响三下,谢初时感觉周身的风似乎更凛冽了些。
他又往那看了眼,见那俩人还站在那,便把手揣口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远处,女生站定后,不停地跟秦穆道歉,“不,不好意思秦穆同学,我是不小心的,刚才麻烦你了!”
她是校篮球队的助理,这次校联赛,刚好有个队员腿伤住院,她就过来拜托秦穆上场。
结果刚才滑了一下,不小心拽到对方的围巾。
秦穆面无表情,把围巾解下来,小心翼翼放在外套里面,没说什么就走了。
这个是谢初时送他的,说什么都不能掉到地上。
从实验楼后面出来。
秦穆直奔操场,可到了以后,这里空空如也,大多数人都已经收工了,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晚上在家。
谢初时躺上床之前,秦穆又要过来,想要像之前那样提前给人把被子暖了。
结果对方把被子裹成团。
“怎么了?”秦穆拧眉问道。
“今天不需要。”谢初时低声说。
“可是哥哥会冷。”
“不会。”理直气壮。
床上只留下一个卷好的谢·紫菜包饭·初时。
秦穆抿抿唇,最后也没在坚持,走到房间外面。
外面门被关上,谢初时才探出个脑袋。
他往旁边看了眼,秦穆上午穿得那件黑色外套还好好挂在架子上。
谢初时曾建议他别总买黑色衣服,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活蹦,可今天实验楼前那个画面,粉色和黑色好像还挺配的。
哼。
这个秦小穆,真是受女生欢迎,大冷天的都有人和他表白。
谢初时睁眼十几分钟,只觉得屋内安静得出奇,上铺的人一直没有要进来睡觉的意思。
该不会今晚又要熬夜看代码吧。
他负气地翻了个身,算了,不管了,反正以后有的是别人管。
就是今晚估计得冻久点睡觉。
“哥。”头顶忽然有人喊他。
谢初时翻过面来,眨巴两下眼,紧接着,怀里多了个温暖的东西。
鼓鼓囔囔的,还有些烫手。
“热水袋,抱着会暖和点。”秦穆说。
“我,我不是说不冷吗……”谢初时露出两只眼睛,故作矜持。
“那就当抱枕用。”秦穆从善如流,眼里闪过丝深邃,“哥哥晚安。”
随手把旁边的灯关掉。
直到对方顺着梯子爬上去,谢初时就再也装不下去,更加紧的把东西抱在怀里。
和印象里的不同,这个热水袋,外面还包了个软乎乎的套子。
周围黑漆漆,谢初时看不清这是什么,只觉得抱着很舒服,也不会闻到那股自带的塑胶味。
“谢谢你啊秦小穆。”他忍不住轻喊一声。
过了好一会,上面的人才开口,“哥哥喜欢就好。”
尾音似乎有点上扬。
次日清晨,比鸡还早起的是谢初时的吼声,
“秦小穆!”
“你干嘛拿你自己的裤子给我抱啊!”
昨晚没注意,今天上午才看到,原来套在热水袋外面的那层“软绵绵”,竟然是秦穆的秋裤!
主要是他因为觉得软和,还把东西往自己脸上,身上各个部位贴去。
严丝合缝,整个晚上没有分开过哪怕一秒。
秦穆表情很淡,“热水袋外面那层太烫了,我怕烫着哥哥,就拿了自己的裤子卷起来。”
看着对面人满脸无辜,谢初时脸红得跟块柿饼一样,没好气道:“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秦穆看向他,眼底幽深,“我为什么要故意?”
“当然是因为你……”谢初时话到嘴边,却半天说不出口。
他要说什么,是说自己已经知道了,可说了以后呢,他和秦穆还能回到现在的关系么。
即便这样做事正确的。
他却舍不得。
过了半晌,秦穆终是不想把人逼得太狠,上前拉住他的手:“我错了,昨晚是想跟哥开个玩笑。”
谢初时“哼”一声,没好气把东西丢进洗衣机,“这裤子你以后也不许再穿了,回头给姥姥当擦脚布!”
“好。”秦穆毫无怨言。
后来几天。
两人陷入了明面上的第一次“冷战”,但基本上是谢初时单方面的。
秦穆还是像以前那样对他,无微不至,细心周到,就连高北都说,他弟这是拿他当儿子宠。
时间久了,谢初时只觉得自己这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得不到半点回应。
但这何尝不是他自己纵容的结果。
面对这份好,谢初时根本难以抗拒。
明明知道对方的心思,却装作不知道,一边说着不要,一边又在雀跃,秦穆的特殊只给了他,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份关怀。
还真有点又当又立的态度。
想起这个,谢初时连着几宿都没睡好。
高三一班。
王岩把书往讲台上一搁:“明天的考试有多重要不用我多说了吧,直接和京大的保送名额挂钩。”
“一共就两个指标,我们班和二班可都盯着在,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
班上同学全都应一声。
谢初时坐在位置上,反复揉着太阳穴。
今天上午高一集体出去体检,秦穆很早就走了。
没人管,谢初时肆无忌惮,穿着件单薄的秋衣,坐在榻上醒神了十几分钟。
结果出门以后就觉得不对劲,头重脚轻的,嗓眼深疼,一直靠全身力气撑着才撑到学校。
“初时,你脸色好差,要不要去一下医务室?”高北在他身边小声道。
“不……用。”谢初时摇摇头。
王岩已经在讲台上画出一道解析几何。
谢初时抬头看着,双眼逐渐失焦。
只觉得眼前的三角形,快要并成一条直线。
“谢初时,上来把这道题的辅助线作出来。”王岩背对着底下开口。
声音不容置喙。
谢初时扶着桌子站起来,身体左右晃了一下。
迷迷糊糊。
耳边像是闪过谁的声音。
最后眼前一黑,往旁边重重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