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雾气将整个空间都笼罩起来,苏瑜无意识地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浓雾好似淡去了些许,他来到了一个昏暗的密室,四周都是分隔好的格子,抬头望去,密密麻麻,无限延伸,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这就像一口很深很深的井,他站在井底,井口的光亮透不进来,只余下一种令人眩晕的恐惧在叫嚣。
“你在做什么?”
喑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谁?谁在说话?”
苏瑜环视四周想要找到说话的人,但什么都没有,只有反反复复的这一句话和它无限重叠的回音。
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似乎已经近在咫尺,迫得耳膜不间断嗡鸣,激起一阵阵心悸。
“够了——”
苏瑜在惊惧中惊醒,他猛的睁眼,大口大口喘着气。
心神未定,余光猝不妨瞥见坐在床边的人,瞳孔瞬间一缩,身体比意识先做出反应,慌乱往后退去,背脊抵在床的里侧。
云庭道君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他本意是想安抚一下苏瑜,却不料苏瑜的反应如此之大。
收回手,将复杂的情绪掩下,他抿着唇没说话。
沉默在蔓延。
苏瑜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他望着眼前的人,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眼睫忍不住轻颤。
不行,他得补救自己刚才的失态。
“司玄……”身体还有些僵硬,但苏瑜却强制自己将惊惧的情绪压下,缓缓爬过去,鼓起勇气握住对方的手。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做了噩梦,太害怕了,司玄能不能不要生气。”
“本君知道。”云庭道君敛了敛眼底的情绪,抬起手臂抱住了苏瑜,“本君没有生气。”
原本的衣物在撕扯中被弄坏,他只能给苏瑜套上一件自己的衣袍,冷香沁润皮肤,小狐狸满身都是自己的味道。
“今日是本君失控了,抱歉。”云庭道君在苏瑜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保证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苏瑜一点也不相信云庭道君的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在他心中,云庭道君现在已经成了穷凶极恶的代名词。
因为太过危险,所以他打定主意先稳住对方,等解决了炉鼎体质就赶紧逃离。
“你看到了密室里的东西,对吗?”
苏瑜还没想好具体该怎么做,就听到云庭道君冷不丁的问话,一时间心跳猛地飙升。
“司玄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什么密室呀,哪里有密室?”苏瑜装傻充楞想要蒙混过关,但殊不知他慌乱的声线已经将一切暴露出来。
“没有必要在本君面前说谎。”云庭道君拍了拍他的背脊,开口的声音如融雪后的水波般清润柔雅,“也不必害怕,本君并没有问责的意思。”
这么容易就揭过了?
苏瑜抬眼望向男人。
因为之前哭得太久,眼皮都有点肿,配着泛红的眼尾和疑惑发懵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就像某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动物,可爱得让人心痒。
云庭道君不禁垂首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一触即离。
“密室里的东西是本君的纪念品,每一个都代表着死在本君手中的魔修。”为了让苏瑜心安定下来,云庭道君决定解释一下,“你若想看,本君可以亲自带你进去。”
云庭道君大大方方的态度让苏瑜脑子有点乱。
所以是自己误会了吗?里面没有普通人,全是魔修,云庭道君也没有修魔道,而是杀魔小能手?
至于魔气和血腥气,或许是云庭道君懒得清理的缘故?
那为什么云庭道君今日的情绪会如此不对劲,还有满身的鲜血……
苏瑜下意识瞄了眼云庭道君的衣服,干干净净,已经换了一身了。
云庭道君注意到他的眼神,解释道:“本君今日感受到了萧纵身上的追踪符。”
此话一出,立即引来苏瑜追问的目光,他直接抛掉魔修不魔修的问题,急切问:“他死了吗?司玄杀了他?”
云庭道君摇头,“他是个很奇怪的人,似乎有些特殊的本事,不仅将身上的追踪符转移到了木偶身上,还大胆设了一个局引本君前往。”
苏瑜听后陷入沉思。
仔细回想秘境里的相处,萧纵确实处处透着古怪,先不提短时间内恢复修为的奇事,光是他知道的那些信息就足以让人心惊。
到底是什么样的奇遇能有这样大的作用?还是说他已经走上了歪门邪道……
苏瑜一时间心思百转,对云庭道君的恐惧已经消弭了大半。
云庭道君也说起了另一件事,“本君打算闭关一段时间。”
“闭关?”
苏瑜心神一动,不管今日的事是不是误会,他都已经坚定了和云庭道君分道扬镳的决心,此时云庭道君闭关,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司玄要闭多久?”苏瑜眼珠子一转,又追问,“不会要几十上百年吧?”
最好久一点,这样他就可以趁着这段时间,更好地练习置换法,然后寻找宿体,解决炉鼎体质,再摆脱云庭道君。
“没有那么久。”云庭道君说,“只是一点小问题需要解决,少则一月,多则半载。”
“那就好,要是几十上百年见不到司玄,我会很伤心的。”苏瑜眨了眨眼,面上乖巧极了,好似真把云庭道君当做心爱之人一般,舍不得对方离开太久。
但云庭道君可不会被他迷惑,“伤心?本君倒觉得你开心得很,甚至巴不得本君闭关再闭得久一点,最好永远不能管着你。”
“我才没有……”苏瑜小声嘟囔,将被误解而生出委屈情绪的无辜模样装的很到位。
都演的这么用力了,云庭道君也不打算戳破他,只嘱咐道:“本君闭关的日子,你可不能放松了修行。双修提上来的境界终究不够扎实,只能通过多加练习来弥补。”
“司玄放心,我肯定不会懈怠的。”苏瑜一脸真诚地保证,脸上还有几丝没藏好的雀跃。
看来是真的很想让他赶紧闭关。
云庭道君暗自叹了口气。
不过算了,由他去吧,反正跑的再远终究都会回到他身边。
云庭道君并不觉得苏瑜能够从自己的掌心逃脱,所以也就不纠结他的小心思。
“好了,本君相信你不会让本君失望,现在,你还是好好休息吧。”食指指腹在苏瑜的眼皮上轻点了一下,云庭道君叹道,“眼睛都快肿成了核桃。”
“真的吗?”苏瑜摸了摸眼周,触到些微发烫眼皮,撅起嘴吐槽,“我就说今天的眼皮怎么这么重,跟挂了秤砣似的,原来真的肿了。”
“会不会很难看啊?”苏瑜面露忧色。
“不会。”云庭道君捧着他的脸,在他的眼皮上落下一个吻,好似羽毛轻轻拂过,有一点微微的痒了。
“不管什么时候小狐狸都很漂亮。”
漂亮得让他恶欲丛生。
“我才不是狐狸。”
苏瑜小声反驳了一句,紧张的情绪消退,身体上的异样便开始逐渐放大,尤其是身下的隐秘之处,隐隐作疼。
都怪云庭道君!
也不知道这伤要多久才能好。
苏瑜一想到刚才云庭道君在床上的粗暴,心情瞬间低落下来,连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怨怼。
云庭道君能说什么呢,只能承认是自己的错,然后哄着苏瑜睡过去。
苏瑜本来觉得自己才醒,肯定没什么睡意,但一闭上眼,粘上枕头,疲惫就迅速涌上来,将他拽入更深层次的虚无梦境。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云庭道君没有上床,他坐在床边盯着苏瑜看了很久,像是要将他每一根发丝都印在脑海里。
等天都快亮了,连分神都忍不住出声提醒他,身上的杀欲卷土重来了,他才缓缓起身,在桌上留下调理伤口的膏药,离开房间。
*
没有云庭道君在的日子,哪怕身上带着伤,苏瑜也过的非常畅快,整个云庭峰都是他的地盘,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用瞻前顾后躲躲藏藏。
身上的伤好全的时候,楚南星也终于回来了,他说了一下自己了解到的有关恶欲杀戮道的信息,顺便问了苏瑜的近况。
苏瑜就粗略讲了讲自己在听风楼的发现,不过隐去了云庭道君发狂后对他做的那些事。
“你就这么相信师尊吗?”在听完苏瑜的那些发现后,楚南星反问,“你怎么能确定他不是编了谎话在骗你?”
苏瑜眨了眨眼,“道君没有必要骗我吧。”
“他为了稳住你,当然可以骗你!”
楚南星恨铁不成钢。
“试问哪个正道修士会收集那些沾满血腥的遗物?”
“而且区区一个萧纵,真的能够设局困住他吗?”
楚南星越说越激动。
他不明白为什么苏瑜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会看不出这些明显的疑点。还是说苏瑜已经对师尊动了情,不愿意怀疑他,所以才选择忽视这些疑点?
“更重要的是,苏瑜你有没想过,你在密室里看到的东西有多少?那些真的全是魔修的东西吗?师尊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杀他们,是匡扶正义?还是仅仅因为控制不住杀欲?”
楚南星滔滔不绝,企图将苏瑜的理智唤回,但苏瑜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似乎丝毫不为所动,这让楚南星生出一种浓浓的挫败感,喉头仿佛压了一块石头,再也说不下去。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只相信他,对吗?”
苏瑜摇了摇头,感慨楚南星的天真,“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
“世界是很现实的,就算道君修的是恶欲杀戮道,你又能怎么办?你有证据吗?你能斗得过他吗?你现在去告诉宗主,宗主会相信你吗?”
“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事,为什么要去深究,还不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苏瑜的生存之道,听起来不那么高尚,但大多数时候都很有用。
可楚南星好像不能接受,他张口结舌,脸色憋的通红,眉头也拧成了疙瘩,似乎下一秒就要说出反驳斥责的话来。
苏瑜不理解他的反应,也不想听他反驳自己,于是直接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也不要深究了。”
“可师尊如果失控,你会是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楚南星突然爆发,他激动地抓住苏瑜的手,眼里的悲切浓到了极点,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他没有一颗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他查探这些事,想要揭开师尊的秘密,只是为了让苏瑜能够看清眼前的危险,从而远离危险的源头。
“苏瑜……”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师尊会杀了你的……”
原来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这一刹那,苏瑜的心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不疼,但有种莫名的酸胀。
真是奇怪的感觉。
他皱着眉压下这种情绪,“这是我的事,你担心做什么?”
因为是朋友,所以关心……
不,不是这样的。
楚南星嘴唇嚅嗫了几下,原本惯用的借口此时怎么都说不出来,他不想再忍下去了,于是鼓起勇气,将所有复杂纠结的情绪凝成一股坚毅的决绝。
“我喜欢你。”楚南星说,“因为喜欢,所以不想看到你受伤害。”
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楚南星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前所未有的轻松。但苏瑜却是怔住了。
“我知道你多半只把我当朋友看待,我也知道自己现在像个破坏你和师尊感情、企图挖墙脚的卑鄙小人,但我还是想说——”
“苏瑜,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这种情感是在什么时候萌生的,或许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又或许是和你并肩而战的时候,它就悄悄在角落里生根发芽,蓬勃生长。”
楚南星越说越顺畅,他想,既然已经开了头,那么不妨再大胆一点吧。
“感受到了吗?”他拉起苏瑜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只要你一靠近,它就会发疯似的狂跳,想从肋骨间蹦出来,想要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扑通扑通的声音好似顺着相触的手传到了苏瑜的耳膜,这种微妙的震动,如擂鼓,如鹿撞,如春日的的第一声惊雷,动人心弦。
恍惚间,苏瑜好像听到自己心也跟着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