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瑜只觉得胸口一疼，手上运行的功法被骤然打断，血腥味涌上喉头，脚下踉跄，往后连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秦慕秋！”苏瑜的嗓音异常尖利，好似声带被劈了一般，字字泣血，他抬头望去，双眼发红，里面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
比起因反噬而带来的疼痛，更可怕的是所有努力付之东流的绝望，如晴天霹雳，正劈在他的脑袋上，将他的脑袋搅成了一团黏腻的浆糊，刺骨的颤栗顺着天灵盖遍布四肢百骸，没一处不难受。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苏瑜不甘心，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此刻沸腾，怒意在燃烧，他紧绷着脸，下唇已经被咬出一道牙痕。
冷冷地看向“英雄救美”的秦慕秋，还有自觉有了帮手，重新傲气起来的安明舟。
“你们既然不让我好过，那就都去死吧！”
压下喉头的血腥气，苏瑜忍着疼，迅速取剑，手腕翻转，青色的剑芒在空中画出一道剑气的弧，直往秦慕秋攻去。
秦慕秋不敢相信苏瑜竟然如此狠辣，一时反应不过来，站在原地没动，以他练气期的修为，这一击要是挨上了，多半活不了。
但就在剑气指即将落到他身上时，腰间挂着的宫铃突然发出一道白色的光芒，形成了一个半球体的屏障，将他和安明远包裹在其中。
这是丹峰亲传弟子特有的宫铃，一种防御性法器。
“我倒是忘了你有这东西了。”苏瑜恨得牙痒，但并没有泄气，而是不断攻击着防御屏障。
“这种防御性法器是有阀值的，我早晚能破开，你们今日都得死！”
“为什么？”秦慕秋勉强回过神来，一脸痛心疾首地看着苏瑜，“你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模样？”
“我从来都是如此！”苏瑜恨极了秦慕秋，一招一式都极尽所能，完全是不顾自己的身体也要把这两人杀死的态度。
秦慕秋彻底寒了心，听见身后安明舟摆弄身体发出的动静才如梦初醒，赶紧转身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你怎么样？”
“还好，就是现在使不了灵力。”手脚一松，安明舟立马取掉口中塞着的帕子，活动了一下身体。
“苏瑜肯定是魔修！”摆脱束缚，安明舟神色激动，开始控诉起苏瑜的所作所为，“他不仅给我喂了压制修为的丹药，还想给我种魔蛊！”
其实安明舟不知道苏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他刚才切实感受到了身体的异样和疼痛，听说种魔蛊的时候会疼，再加上苏瑜运功时身上缭绕的黑气，他下意识把苏瑜当做魔修了。
“不确定的事还是不要乱说。”秦慕秋虽有怀疑，但并不确定，只沉声道，“宫铃挡不了多久，我修为太低，你现在也使不出灵力，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赶紧联系长老们。”
“别担心。”安明舟压低了声音，在秦慕秋耳边道，“舅舅之前给了我一个危机时用的法器，一旦开启，他那边就能收到信息，我刚才已经悄悄用了，很快舅舅就能找过来，把我们救出去。”
秦慕秋心下稍安，结果下一秒屏障碎裂声就响起。
对上苏瑜发红的眼睛，秦慕秋心头一紧，赶紧拔剑做出应对的姿态。
安明舟则往后跑了几步，缀在他的身后。
“去死吧！”
剑气涌动，带着浓烈的杀意，又快又恨，只往要害处奔来。
秦慕秋举剑格挡，但修为的差距太大，他只感觉自己是海中孤舟，巨浪翻涌，一个浪花便将他打翻，身体往后飞去，撞在湿润的山壁上，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生疼。
“噗——”呕出一口鲜血，秦慕秋还没来得及调整心态，苏瑜下一剑又逼到了眼前，瞳孔猛地一缩，他弯腰往地上一滚，勉强避开了这道攻击。
“苏瑜，停手吧！”他还想劝苏瑜，但苏瑜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铁了心要杀他。
他狼狈避让，却还是被剑气所伤，浑身都是伤口，鲜血淋漓，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去了，安明舟突然喊，“苏瑜！你不是想杀我吗？过来啊！”
苏瑜斜着眼朝他睨了一眼，嘴角一勾，“看来你都迫不及待了，好，那我就先杀了你！”
神色一厉，寒光一闪，剑气破空往安明舟而去。
安明舟想跑，但没有修为的他哪里跑得过苏瑜，剑刃从他的脖子划过，好在他最后关头避了一下，只割破了外层的皮，没有伤及动脉，可下一剑他却是避无可避了。
他要死在这个疯子手里了吗？
“放肆！”
暴喝声响起，一道带着庞大威势的灵力突然拍在苏瑜的后脊上，强憋下去的血腥气立刻漫上来，大量鲜血从喉头进入口腔，顺着下巴流出来。
好疼。
苏瑜强撑着侧身瞧了一眼，是一位穿着丹峰长老服饰的人，想必就是那位程长老了。
看来时运并不济他啊……
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苏瑜最后看了眼安明舟和秦慕秋，不甘地闭上了眼，昏迷过去。
*
冰冷刺骨的水兜头浇了下来，苏瑜从漫长的黑暗中清醒，他缓缓睁开眼，身上的疼痛也随之复发，双手被特制的绳索困住，挣脱不开，也无法使用灵力。
用手肘支着地面，苏瑜勉强坐了起来。
视线扫过周围的环境，有几个穿着戒律堂服饰的弟子盯着他，眼神戒备又厌恶。
看来这里是就戒律堂了。
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苏瑜转身瞄了一眼，是程长老请了宗主和戒律堂的几个长老过来。
两个受害者也来了。
还有个意想不到的人——苏曲恒。
宗主坐到了上位，几个长老分列在下，一切准备就绪，程长老便让安明舟说起事情的经过。
安明舟并不太想在宗主面前提起自己的“小情小爱”，所以隐去了去静思潭的缘由，直接说和苏瑜碰面后的事。
“……宗主，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呀！”大致经过讲完了，安明舟还提到了自己的猜测。
“苏瑜他很可能是魔修，如果不是程长老今日恰好找我，外加秦师兄赶来的及时，那么我肯定就死在他手里了！”
“是啊，我赶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他对明舟下死手。”程长老也在一旁附和。
宗主神色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抬眼问一旁面色苍白的秦慕秋，“你呢？说说你看到的。”
秦慕秋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他受伤有些严重，吞服了丹药，包扎了外伤，但看着还是很虚弱，说话也比较慢。
他和安明舟说的差不多，不过他没有提苏瑜是魔修的可能性。
“好，大致情况本宗主已经了解了。”宗主点了下头，视线落到一言不发的苏瑜身上，“苏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苏瑜抬头，对上宗主透着威严的眼睛。
或许在置换过程被打断的时候，他有过一了百了的想法，但现在，他想活。
于是他沉思片刻，缓缓开口，一字一顿道：“我不是魔修。”
“你分明就是狡辩！”安明舟跳出来，因为动作太激烈，扯到脖子上的伤口还低低痛呼了一声。
“你肯定对我用了魔修功法，想给我种魔蛊，不然你身上怎么会有黑气！”
“我没有……”苏瑜半垂着眼眸，有些委屈，“我在云庭峰待了那么久，我要是魔修，云庭道君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你——”安明舟被哽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只能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宗主。
“是不是魔修，一探便知。”宗主给左侧的一位戒律堂长老示意，长老立即出列，走到苏瑜面前。
他有一种特殊的法器，可以测探魔修。
苏瑜任由他在自己身边开启法器，一点也不担心。
炉鼎置换法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功法，但也算不得纯正的魔修功法，他还不至于因它堕魔，而且运行功法时的魔气早就消散了，再怎么查也查不出来。
很快，长老测试完毕，安明舟迫不及待问：“怎么样？”
长老瞥了他一眼，转身对着宗主摇了摇头，“他不是魔修。”
“怎么可能！”宗主还未说话，安明舟就大声叫嚷起来，惹得宗主皱了下眉，冷声道，“肃静。”
“我……”安明舟接收到宗主警告的眼神，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头恶狠狠瞪着苏瑜。
“既然你不是魔修，那你为何要绑了安明舟？你的目的是什么？”宗主问苏瑜。
苏瑜也想好了说辞，面上带着羞愧，艰难道：“我与楚南星交好，可安师兄却想要将楚南星抢去，我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于是便讨厌上安师兄。”
这个理由乍一听有些牵强，但细想来又有几分可信度，毕竟古往今来从不缺因情爱而做出傻事的疯子。
“这次绑他也是想吓唬他，给他个教训，至于腹痛，那是因为我给他喂的丹药中加了点特殊的烈性药粉，灵力一催动就会起效，并非什么魔蛊。”
“胡说八道！你就是想杀我，连秦慕秋都想杀！”安明舟又羞又恼，被苏瑜睁眼说瞎话的行为气得火冒三丈，要不是人太多了，他非得上前撕碎那张巧言善辩的嘴不可！
宗主也问：“若真在是为了小恩小怨，你为何不在秦慕秋赶到时及时停手，反而想将两人一同灭口？”
苏瑜脸色微变，像是难以启齿，唇嚅嗫了几下，眼中竟是有些许泪光闪烁。
“我并非是故意的。”他哽咽道，“我看到秦慕秋来，认为他肯定要告发我，我很害怕被人知道此事，于是一时间被情绪蒙蔽了理智，有走火入魔之态，后面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宗主不信可以让人探查我的身体状况，我现在已经被反噬了，连修为都掉落了一个境界。”
宗主没说话，以他的修为自然看得出苏瑜的身体状况，他确实是掉落境界，有反噬的迹象。
“你肯定是在说谎。”安明舟下意识想反驳苏瑜，但语气并不那么确定。
他其实也有点动摇了，毕竟苏瑜的解释确实很合理，连自己当时在苏瑜身上看到的那点黑气，似乎也可以说成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我已经知道错了……”苏瑜一脸真诚悔悟的表情，先看向宗主，“我愿意接受惩罚，还请宗主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我保证不会再犯。”
又看向安明舟，“安师兄，我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以后肯定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恨我怨我以牙还牙都没关系，我都愿意受着，只要你能原谅我……”
面对苏瑜的真切忏悔，宗主一言不发，而安明舟则直接道，“想都别想！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对不起……对不起……”苏瑜耷拢着脑袋，表情痛苦，一遍又一遍呢喃着这三个字，瞧着分外可怜。
真相已经基本明了，而如何处理苏瑜就成了一个问题。
安明舟觉得应该杀了苏瑜。
秦慕秋认为应该给苏瑜一个机会，关入水牢一段时间即可。他终究还是对苏瑜有着几分恻隐之心。
程长老则提议废掉苏瑜的修为，再将苏瑜投身水牢十年，以示惩戒。
大殿内吵吵嚷嚷，宗主被吵得头大，干脆问戒律堂的长老，“按照戒律堂的规矩，伤害同门应该受什么样的处罚？”
“回宗主，伤害同门者，按严重程度，分为警告、禁闭、鞭笞、牢狱水刑、废除修为、剥夺弟子身份、天雷加身几种处罚。”
宗主又问：“那你觉得按照苏瑜的所作所为，应该受何种处罚？”
长老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若他真杀了人，那么应该天雷加身，以命偿命，但好在程长老去得及时，并未让他真正杀人。”
“再加之他却有走火入魔，无法自控的原因，可以酌情免去死刑，废除修为，赶出宗门即可。”
“不！不要废除我的修为！”苏瑜一听这个结果，当即激动起来。
他花了太多的努力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废除修为，沦落为凡人，又没有萧纵那样的奇遇，他的下半辈子就全毁了。
母亲一定会很生气，那些宵小之辈也能把他踩在脚下，狠狠羞辱，他绝不要过那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