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芜州，妖族集聚之地。
疯狂的杀戮持续到骤雨停歇，无尽的血水浸泡着残肢断臂，发出难闻的酸臭味，等到一切平息下来，小妖们终于能够从居所里探出头的时候，妖族的新王已经登上了由血海尸山堆成的王座。
在他的脚下，是望不见底的深渊，是曾经与他勾心斗角的手足的森森白骨，冷风呜咽，吹起新王沾满鲜血的衣袍，他漆黑如墨的眼睛眺望着天地边沿，好似看见了什么喜爱之物，抿着的唇角勾起一抹微小弧度。
“恭喜殿下如愿以偿。”妖娆的青衣女子走向他，一双幽深的竖瞳流转着的粼粼绿光，好似美丽又危险的毒蛇。
新王瞥她一眼，“那些家伙都处理好了吗？”
青衣女子轻笑，抬手理了理凌乱的鬓角发丝，“我的手段殿下应该很清楚，就那群贪生怕死家伙，半刻钟都坚持不住，现在已经全部发了心魔誓，对您俯首陈臣了。”
新王点头，“做的不错，你有什么想要的奖赏？”
青衣女子说：“我要做殿下的右护法。”
“可以。”新王冷淡的脸上没什么情绪，他扫了眼血淋淋的地面，像是想到什么，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尽快把宫殿收拾好吧，不要留一丝血腥味。”
青衣女子应了声好，就见新王踩着枯骨残肢往外走，幽幽的绿瞳闪着兴味，多嘴问了一句，“殿下是要去接您的王后了吗？”
新王顿了一下，斜着眸瞧过去，眉眼间的冷凝和戾气散去几分，竟是连语气都染上了柔情，“王后最是爱洁。”
青衣女子咯咯笑起来，“殿下放心，在您把王后接回来之前，蛇寐一定会把一切弄得干干净净。”
……
离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苏瑜的情绪也越发焦虑，在小厮捧来那华丽的、女子穿的衣裙时，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彻底崩掉了。
“滚！都给我滚出去！”
艳红的嫁衣被狠狠扔在地上，苏瑜踩上去，就像是踩在萧纵的脸上，把它弄脏撕破，心头的怒火依旧发泄不出去，于是花瓶摆件，桌椅茶杯全都遭了殃，一时间苏瑜的院子里全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夹杂着尖利的、愤恨的叫骂。
这里的动静瞒不住，很快就传到了大夫人耳朵里，乌泱泱一群人全往苏瑜这里来。
“把他给我抓住！”大夫人扫过那满地狼藉，瞥见破损的嫁衣，脸色铁青，一声令下，身后的侍从便朝苏瑜涌过去，迅速擒住他的臂膀将他制住。
苏瑜挣扎不过，只好暂时放弃。
大夫人走过来，眼底阴沉沉的。
“萧纵也算青年才俊，你修为尽失，能嫁给他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福分？”苏瑜一听就笑出了声，直勾勾盯着大夫人，“这既然是福分，那你怎么不叫苏曲恒嫁呢？我很愿意把这福分让给——”
“住嘴！”苏瑜的话没说完，大夫人便给了他一耳光，没用灵力，但力道也不小，苏瑜的脸迅速红肿起来。
“曲恒将来是要做苏家家主的，自然不可能嫁与萧家，而你自小便与萧纵有婚约，如今成婚，再理所应当不过。”
大夫人警告道：“三日后就是成婚的日子，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嫁过去，要是不听话，再这么闹，最后只会害了你自己，顺便害了你的母亲。”
一提到母亲，苏瑜瞬间激动起来，使劲挣扎，恶狠狠对着大夫人，“你想做什么？你要对我母亲做什么？”
大夫人高高在上，语气不屑，“我要是想对她动手，办法多的是，但就现在这情形，她恐怕要先因为你疯魔了。”
“你也知道她情绪不稳定，所以现在你确定要继续闹下去吗？最好闹到她面前，让她知道你不情愿，然后跟着你着急？再次变成疯子？”
苏瑜咬着牙沉默。
他需要给母亲解释一下才行，决不能让她担心。
大夫人见他安静下来，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我也不想做恶人，但你若是非要给我找麻烦，我也不介意将你捆上花轿。”
又是一句威胁。
苏瑜攥紧了手指，沉吟半晌，目光落到某一处，“我不想穿裙子。”
大夫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地上损毁的嫁衣，冷淡道：“这是萧纵那边送来的，我会和他说一声，让他亲自来和你谈。”
凡人有着成亲前双方不见面的规矩，但修士却没有这种烦恼。
“行了，放开他吧。”大夫人发话，侍从们松开了对苏瑜的擒制，苏瑜活动了一下肩肘，没有再做出过激的举动。
大夫人想了想，对几个侍从又吩咐道：“你们几个留下来把这里收拾好，顺便看着他，若他再闹出事来，不用过问，直接打晕。”
“是。”
……
苏瑜担心母亲的那边，于是等大夫人一走，便去了母亲的院子，几个侍从跟着他，等在院外。
这些日子府里忙着婚礼的事，动静不小，母亲肯定也是知道的，但她却从来没过问过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要说苏瑜完全不在意母亲的反应，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习惯了。
“母亲。”
侧夫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过来，脸上很是平淡，怀里抱着那只白猫，眼都不抬。
“如果是因为那个女人的话跑而过来，完全没必要。”她还没有那么脆弱。
“如果是因为婚礼的事，那就更没有必要。”
“萧纵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你做他的道侣，略微讨好一下，之后说不定还能让他帮你解决修炼的问题。”
“至于云庭道君，他出关后若是因此恼怒，你便说是萧纵强迫于你，然后叫他帮你杀了萧纵，他应该也不会拒绝。”
侧夫人抚摸着怀里的白猫，吐出的话语让苏瑜忍不住心寒。
“……母亲就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意愿吗？”苏瑜说的很轻，话里满满的酸涩让侧夫人抬头。
她冷眼看着苏瑜，“若是没有惹出祸端，没被赶出清越仙宗，那你自然可以按照你的意愿来，但现在……你没资格。”
又是这样。
苏瑜怔在原地，苦涩在口腔中蔓延。
他很想问，为什么母亲您从来不会像大夫人对待苏曲恒那样对待我，我对您来说到底是什么？孩子？还是工具？您对我有哪怕一丝爱意吗？
这些问题在他的心底藏了很多年，他无数次想要问出口，但每每看到母亲平静无波的眼睛，他就退却了。
他害怕听到答案。
这一次也一样。
*
回到自己的屋子，苏瑜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打坐修炼。
虽然进度可以用蜗速来形容，但好歹能凝聚起些许灵力，勉强打开储物戒，取用里面的东西了。
目光瞥到角落里的盒子，里面装着圣阶的魔修功法，苏瑜盯着它看了很久，意识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说，“打开看看吧，那可是圣阶功法，如果修炼了，说不定很快就能变强，然后摆脱现在的困境，将所有瞧不起自己的人踩在脚下。”
另一个说，“那可是魔修功法，如果堕魔的话，会被正道追杀的，而且你忘了云庭道君暗室里的那堆东西了吗？你想死在云庭道君手里吗？”
“可现在如果不想办法破局的话，就真要嫁给萧纵了，萧纵是个疯子，他恨你，落到他手里比死好不了多少。”
“只要稍微服个软，讨好一下萧纵，他应该不会太过分的……”
“呵，他之前差点掐死你，你忘了？”
“可云庭道君不也一样嘛……”
两个意识在苏瑜脑海里吵吵嚷嚷，最后是谁胜出了呢？
除了苏瑜没人知道。
*
“听说你不喜欢我送来的衣服？”
萧纵接到大夫人递来的消息，第二日便来了苏家，亲自端着新的衣服，径直走进苏瑜的房间。
一进门，便瞧见苏瑜懒洋洋窝在窗边的摇椅上晒太阳，舒展着眉，眼睛半眯，手搭在椅臂上，手指纤长，指尖圆润，泛着点轻微的粉，如同精美雕琢的羊脂白玉，漂亮极了。
听见他的声音也没回头。
萧纵将装着衣服的漆盘放在桌上，轻声轻脚走过去，站在椅后，双手搭上苏瑜的肩，俯下身在他耳边吹着气，“在想什么？”
耳朵有点痒，苏瑜瑟缩了一下，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又慢悠悠转回去，抿着唇不说话。
“这是怎么了？”萧纵心下觉得奇怪，他以为会看到苏瑜怒不可遏的样子，没想到却是闷葫芦。
莫不是气疯了？
余光扫过那张精致的脸蛋，萧纵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为什么不说话？”
“脸上还有印子，大夫人打你了？”
“因为这事生气，还是因为裙子？”
“你烦死了！”苏瑜突然吼了一声，将他搭在肩上的手甩开，萧纵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苏瑜眼眶一红，将自己缩在椅子上，身形微微颤抖。
就这么不想嫁给他吗？
萧纵眉头轻蹙，脸色有些难看，连带着声音也冷沉下来。
“嫁衣我只多备了一套，这套你要再弄坏，我不介意让你光着身体出嫁。”
说着，走去将那套新嫁衣拿过来，“现在，脱衣服试试合不合身。”
苏瑜一动不动，萧纵心中烦躁更甚，于是一把扯起苏瑜的手，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这一看，萧纵愣住了——
苏瑜在哭。
一向狡黠的狐狸眼如今满是凄楚，泪水濡湿睫毛，顺着眼角往下划过脸颊，在下巴处汇集成晶莹剔透的珍珠，无声滴落，鼻尖也是红的。
明知道他很可能是在演戏，萧纵还是忍不住心软，想要伸手去擦拭那泪珠，想要去安慰他。
不过好在最后关头他清醒过来，“你在做什么？以为哭一哭就能让我放过你吗？”
咬牙压下异样的情绪，萧纵恶声恶气道，“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我不会对你心软的，现在赶紧起来试衣服！”
拽着苏瑜从椅子上下来，却不想苏瑜仓皇中脚步踉跄，一下摔在了地上。
膝盖被坚实的地面磕得生疼，这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苏瑜捂着脸小声抽噎起来。
“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父亲逼我，母亲不在乎我，谁都可以走上来踩我一脚……”
“我什么都没有了，修为，身份，家人……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我知道你恨我，想看我堕进烂泥里，现在你看到了，满意了，那能不能给我个痛快，直接杀了我——”
“够了！”
萧纵越听越不对劲，将衣服扔在椅子上，蹲下身，双手捏住苏瑜的肩膀，厉声质问，“嫁给我就让你这么难受？难受到恨不得去死？”
“可你本就是我的！你本该嫁给我！”
“婚约定下时，也不见你多抗拒，怎么现在要死要活，是因为瞧不上我了吗？想去找你的云庭道君？”
萧纵掐着苏瑜的肩头，手掌骨节绷得断裂似的发着白，皮下青筋暴起，像是蜿蜒吐信的毒蛇。
“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萧纵的火气越说越旺，苏瑜放下捂着脸的手，一双眼睛通红，唇发着颤，短暂地笑了一下。
“萧纵，我其实喜欢过你的……”
什么意思？苏瑜……喜欢他？这怎么可能，肯定是在说笑吧。
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却像是惊雷炸响，把萧纵的理智炸得七零八落，心莫名发颤，脑子一片空白，嘴上却是不信的，“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说的都是真话。”苏瑜眼中流露出怅惘，似是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
“我说的都是真话。”苏瑜眼中流露出怅惘，似是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
“当年婚约定下，我本来是有些不情愿的，但随着相处渐深，我观你天赋极佳，修炼刻苦，待人接物颇有气度，不禁生出几分仰慕。”
“这仰慕很快变成了喜欢，我开始期待成为你的道侣，不自觉想要讨好你，可你厌弃我，看不上我，从未回应过我的喜欢，还与惠娘亲近……”
“我嫉妒得发疯，难受得要死，于是我决定再也不要喜欢——”
“唔……”
苏瑜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萧纵以吻封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