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公子满脸不可置信,转头就去看他旁边的“娘子”,然后,忽然呆怔住。
之前离得远,没看清,这一走近才发现,对方身旁的小娘子竟如此貌美,虽然身上衣服破旧,但丝毫不掩“她”眉目秀丽,皮肤白如冰雪,神情似远山出尘。
锦衣公子一时看呆傻了,眼底掩不住惊艳。这山脚旮旯、遍地风沙的地方,竟然有这等美人?
手指好痒!想拿笔立刻画下来。
他生平最爱美,其次爱画,美人、美景、好画,只要看见,就挪不动脚。有时欣赏入神,甚至到忘我境界,但在外人眼里,就是看呆傻了。
雨吸湪队!
裴二见他如此冒犯盯着李禅秀看,脸色不由愈冷,一把将他拎到一边。
“诶诶,干什么?”锦衣公子终于回神,见裴二沉脸捏拳,顿时吓得腿软,表面却逞强道,“你、你敢打我?你可知我爹是谁?”
这时他的随从也赶到,身后还多了两名护卫。
那随从赶紧上前要拉开两人,紧张道:“这位壮士,有话好好说,先放开我家少爷。”
两名护卫也立刻抽刀,欲要上前。
一旁围观百姓见状,不由都指指点点:
“不知哪来的纨绔,竟当街调戏人家妻子!”
“这人刚才一直色眯眯盯着那位军爷的娘子看。”
“大街上就敢这样,私底下还不知什么样呢。”
“竟然还让手下拔刀,仗势欺人!”
“我记得那位军爷还是剿匪的英雄,太过分了!”
两名拔刀的护卫:“……”
人群越说越气愤,有两位身材高大的壮士,甚至忍不住撸袖子,要上前帮忙。
那随从一见,赶紧又是道歉,又说好话。
两名护卫也神情尴尬,一时不好意思上前。
李禅秀方才的确被锦衣公子看的有些不适,但他一眼看出对方衣着不凡,就连身旁随从、护卫的穿着,也比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强,加上那公子开口就“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估计是个出身官宦,有背景的纨绔公子。
尤其这几人明显是长安口音,加上裴二今天押送山匪来县城,之前郡守下令剿匪,也是因为几名长安来的贵人经过乌定山时被抢,李禅秀几乎能猜到这锦衣公子的来历了。
他不由拉了拉裴二,皱眉低声道:“算了,我们走吧。”
青县这种小地方,鲜少有长安人士来,尤其是这种衣着贵气的人。如果对方真是之前在乌定山被抢的贵人,特意来这看押送山匪,那这公子身份可能不一般。
他和裴二眼下身份普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自己要掩藏身份,还是低调行事,不要跟这些人有牵扯才是。
这般想着,他拉裴二的手不由也用力几分,指节微微泛白。
裴二以为他害怕,本来还想教训那锦衣公子一番,见状忙握紧他的手。
李禅秀趁势抓紧他,向两位要仗义出手的义士道谢后,便拉着裴二,疾步离开。
他脸色一直微微紧绷,直到走远后,才松一口气。
大周最初定都长安,但今上登基后,迁都到洛阳,设长安为陪都,又称西京。
迁都时,朝中的世家大族虽都跟着去了洛阳,但不少祖籍、根基还留在长安。
那锦衣公子来自长安,又能让郡守也要客气对待的话,很可能家世不凡,跟洛阳那边有牵连。甚至,对方说不定还曾去过洛阳的皇宫。
总之,跟这样的人还是少接触为好。
就在他停下平缓呼吸时,裴二默不作声,抬手轻抚了抚他脊背。
李禅秀察觉,骤然转头,对上一双满含担忧的眼眸。
他不由笑笑,向裴二解释一番缘由。
自然,只说了他猜那公子身份不一般,可能是郡守府的座上客,不好得罪等,并没说其他。
裴二听完,眸光明显沉了沉,暗暗攥紧手。
都是他不够努力,遇上今天的事,只能让沈姑娘受委屈。如果他够努力,身份地位足够高……
他不由握紧李禅秀的手,闷声发誓:“你放心,我以后会努力的。”
起码,他要像那个什么裴世子那样建功,至少让沈姑娘当上将军夫人。
李禅秀:“……?”
怎么扯上努力不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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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见围观的人终于散去,随从小安终于松一口气,接着就苦脸道:“少爷,您怎么又当街盯着人家小娘子看呢?您忘了当年在洛阳,您这么在街上盯着一个小娘子看,被人家误以为是登徒子,差点被裴世子教训。”
说教训都是好听的,是差点被裴椹拎起来,当街打一顿。
锦衣公子尴尬:“我这不是……看出神了么。”
说完又辩解:“我又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欣赏,想给她画幅画。”接着懊恼,“对了,刚才他们离开,你们怎么不拦着?我还没问那家伙是不是裴椹。”
小安心里苦,哭丧着脸道:“少爷,当时街上百姓都快把我们围起来群殴了,我们哪敢拦?”
但他很快又道:“不过少爷,您放心,那位军爷肯定不是裴世子。杨小将军来信了,他说裴世子不久前受伤,现在在武城养伤呢,不可能来雍州,更不可能出现在青县。”
还娶了个漂亮小娘子。
锦衣公子听了眼睛一亮,急问:“表哥来信了?快拿给我看看,他怎知道我要问他裴椹的事?”
小安忙让旁边护卫把刚送到的信交给锦衣公子,解释道:“表少爷自然不知道您要问裴世子的事,这信一来一去费时着呢,是他收到你前几日去的信后,让带回信的护卫跟您说,他要去武城照顾受伤的裴世子,这段时间不在并州府城,让您直接回长安,就别去并州了。”
说完,小安又一脸恳求:“少爷,咱们就听表少爷的,赶紧回长安吧。您这本就是偷跑出来,路上又遇到山匪,万一有个好歹,老爷和夫人不得扒了我的皮?”
锦衣公子却不理会,挥手让他别吵,拆开信仔细看完后,眼睛转了转,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嘿笑道:“走,我们去并州,去武城,找表哥。”
小安:“啊?”
“裴椹那家伙难得吃亏受伤,我不得去好好嘲笑他一番?还有今天这事,我也要去告诉他,好好笑话他。”锦衣公子一边折起信,一边喜滋滋道。
“啊??”小安满脸费解。
只是一个长得和裴世子很像的千夫长对他小娘子言听计从、跟前跟后,又不是裴世子本人对那小娘子言听计从。
您拿这事去嘲笑裴世子,他真不会觉得您莫名其妙,甚至觉得您……脑壳有点问题吗?
锦衣公子丝毫不觉,折好信揣进怀中,忍不住又感叹:“世间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人,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就是对着那张脸想象一下裴椹对小娘子点头哈腰的情形,心中也舒畅啊。”
说完,忽然想到什么,又一拍脑袋,道:“话说,那人该不会是裴椹流落在外的双胞胎兄弟吧?”
小安:“啊???”没听说裴世子还有个双胞胎兄弟啊。
锦衣公子:“走走走,这我就更要去并州问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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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禅秀和裴二回到军营后,很快都各自忙碌起来。
裴二刚升千夫长,每日要统兵、练兵,晚上还要去城墙值夜、巡防。
加上陈将军看重他,三五不时,还要考校他一下兵法。
此外裴二自己也刻苦,自从那天从县城回来后,他就像受了刺激,每日早起练武,研读兵法,经常吃饭时都抱着兵书看。
陈将军有次巡查军营时看见,不由夸赞:“好,不错!据说并州裴世子年少时,也如你这般勤奋好学,吃饭睡觉时都研读兵法,有时睡着了,就用兵书当枕头。”
裴二拿兵书的手一僵,觉得这夸赞并不那么令他开心。
李禅秀当时正好也在,闻言忍不住看一眼裴二,抿唇轻笑。
自那次他发现士兵因缺盐无力后,陈将军巡营时,三五不时就会带上他,让他顺道看看士兵身体状况。
裴二见他也朝自己笑,心情才总算好许多。
李禅秀除了偶尔要陪陈将军巡营,大部分时间还是和胡郎中一起抓紧把上次买的药材制成成药。
此外永定镇的赵将军上次来过,知道他的事后,也向陈将军请求,希望能借他去永定驻地两天,帮那边的伤兵缝合伤口。
此事陈将军问过李禅秀意见后,才让裴二带人护送他去永定驻地。
回来时,永定驻地的郎中也拎着药箱跟来了,说要跟李禅秀学习一段时间。
胡郎中一见到永定驻地来的郎中,立刻吹胡子瞪眼。原来两个老头年轻时就认识,而且互相不对付,一见面就斗嘴。
两人倒没什么仇,就是在医术上常有不同见解,经常为此吵起来。
不过永定的李郎中来了后,倒是帮不少忙,起码那些药材又多一个人帮着处理,李禅秀也能休息一阵,松口气。
又过两天,陆骘那边也派人送信来,告知第一批盐已经煮出,还卖了一些给附近百姓。
陆骘告诉他,等再煮出一批盐后,自己就要带人去西羌。李禅秀如果要联系他们,可以找宣平。
宣平也一起送了封信来,和陆骘的沉稳言辞不同,他信中满是夸张的惊叹,问李禅秀哪来的制盐办法,制出的盐简直比官盐还好,白如雪,细如沙。
李禅秀看完后,将信烧了,摇头轻笑。
他给的制盐办法,是梦中他在西南时,根据父亲教当地百姓的办法又改进过的,自然比现有的制盐方法好。
除了来信交代这些,陆骘还让送信人带了一些银子来,说是卖出去的那些盐的分成。
估计是看李禅秀和裴二平时不宽裕,特意刚赚钱,就赶紧送些来。
李禅秀平时吃住在军营,倒不怎么需要用钱,但家中有只吞金兽,既然有钱,多买些肉回去喂金雕也好,顺便给自己和裴二改善一下伙食。
裴二见家中近日伙食好,连金雕都被养得羽毛顺滑,以为李禅秀终于愿意花自己赚的那些钱了,心中也一阵高兴。
时值岁暮,马上要过年,天也越来越冷。
之前去城墙值夜,裴二听守岗的士兵抱怨天冷时,听他们提到火炕。
“还是炕暖和啊,烧一次,暖一晚。”
“可不是,我家去年也砌了一个,晚上再也不用盖好几床被子了,压得沉。”
“嘿嘿,办那事时,也不怕天冷进风了。”
“去去!一说家里就提这些,仔细叫裴千夫长听见。”
“怕啥?千夫长也有媳妇,回家也要跟媳妇钻被窝啊。但说真的,还是炕大,又暖和,两个人躺也不挤,随便怎么翻滚,比床好、好……千夫长好!”
说话那人一转身,忽然看见面无表情站在身后的裴二,吓得顿时一激灵。
裴二:“……”
他淡淡看对方一眼,转身离开,心中却立刻琢磨起火坑。
他不知道火炕长什么样,不过胡郎中家住永丰,他家肯定有炕,应该知道。
去向胡郎中请教后,正好这两天休沐,裴二决定在他和李禅秀的卧房也砌一个。
现在天越来越冷,虽然李禅秀烧了炭,但怕中炭毒,晚上要给窗户或门留些缝隙。可留了缝隙,又会进风冷。
而且家中的炭是他们自己去山上拖木头回来烧的,质量不好,总有烟。偶尔烧几次还行,经常烧,对身体也不好。
裴二常住军营,倒还好。李禅秀住家里,又怕冷,便少不得要经常烧炭、闻烟味。
裴二明显觉得最近几日,李禅秀说话声音都有些哑。
李禅秀听他说要砌个火炕,十分惊喜,忙要在旁帮忙。
忙到一半,张虎忽然来家里,说陈将军让裴二过去一趟。
裴二不知有什么事,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跟张虎一起去军营。
不过他倒没离开多久,很快就回来了,赶紧从李禅秀手中接过和泥的活,继续干。
大约是中午太阳好,院子里又没风,裴二干了一会儿活,竟直接脱了外袍,用铁锹继续拌泥。
棉袍一脱,身上的衣服便单薄许多,李禅秀明显能看到他握着铁锹用力时,手臂突起的流畅线条,以及弯腰时,布料勾勒出的劲瘦有力的腰线。
尽管之前裴二昏迷躺在伤病营时,他就看过一些,但……没发力时,和发力时相比,总归是不一样。
李禅秀不觉转开目光,也不知为何,有些嗓子干。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裴二天生不怕冷,这么干了一会儿,额上竟浮现一些细汗。
大约是渴了,可手上又不干净,他放下铁锹,问:“沈姑娘,能给我递些水吗?”
李禅秀骤然回神,忙“哦”一声,神情竟有些慌乱。
他忙去厨房倒一碗水,可能是正午的太阳确实有些热,倒好水后,他才察觉耳朵很热,忙用微凉的手指捏住,捂了捂。
感觉热度降下一些后,他才深吸一口气,恢复正色,端着水出去。
一阵冬日的凛风吹来,阳光好像并没有刚才以为的烈。
他端着水走到稀泥堆旁,要把碗给裴二。
可裴二看一眼双手上的泥巴,眸光微闪了闪,轻咳道:“沈姑娘,我手不太干净。”
李禅秀愣了一下,半晌才“哦”一声,把水递过去一些。
裴二便低下头,就这他端着的碗,一口口喝起来。
李禅秀放在碗边缘的手指微紧,目光不小心又看见他低头时微微敞开一些的领口,没了包扎伤口的布条包裹,线条更清晰流畅……
李禅秀倏地转开头,手指微蜷,端着的碗晃一下。
裴二顿时被呛了一下,一阵咳嗽。他一惊,忙放下碗,伸手去拍对方后背,问:“你没事吧?”
问完,一阵心虚。
裴二很快咳完,摇头说:“没事。”
接着,余光看向他拍自己后背的手。
李禅秀微顿,这才察觉自己手还按在对方背上,掌心贴着微微凸起的脊骨。
他指尖微紧,不知是自己手凉,还是裴二身体很热,只觉掌心好像发烫,忙缩回,偏开头。
可裴二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侧,比头顶照下的阳光还热,难以忽视。
他抿了抿唇,半晌,终于干咳道:“天冷,你快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说完,他继续看向别处,假装看篱笆墙上的树枝,假装看在院子里踱步的金雕,假装……
“对了。”他终于想到缓解尴尬的办法,又开口,“陈将军刚才叫你去,可有说是什么事?”
裴二正遗憾他不再看自己,闻言回神,不甚感兴趣地说:“他想让我去并州送信,我拒绝了。”
“并州?”李禅秀惊讶。
“嗯。”裴二点头,“好像是之前他写信给张大人,张大人一直没回。他有些担心,便想直接给并州送信,看并州那位裴世子能不能插手查一下……王家、郡守府,还有官盐的事。”
李禅秀顿时明白,之前他和裴二从县城回来后,就把陆骘告知的情况,私下也告诉过陈将军。
看来陈将军果如他们所料,给雍州前郡守张大人去信了。毕竟这事如果真牵扯王家、郡守府、梁王,以陈将军的能力,也查不了。
只是那位张大人一直没回信,陈将军担心这事如果是真的,这帮人在雍州搞出的麻烦恐怕不止官盐这些,所以他干脆又给并州去信,希望并州的裴椹能出手。
裴椹总领并州军事,按理来说,管不着雍州的事。
但他作为大周唯一一个异姓王——老燕王的次孙,少时在洛阳时,颇受皇室关照,曾与梁王世子交好,甚至有过过命的交情。
以裴椹和梁王府的关系,他是不怕所谓的严郡守、王家的。
而且他本人就是戍边将领,一心想收复北地,定然也痛恨克扣军盐这种事。尤其张大人还任雍州郡守时,他常联合雍州一起攻打胡人,对雍州边防十分重视。
所以,不管王家跟梁王府到底有没有关系,裴椹若知道这件事,就算不在自己州郡的管辖范围,也一定会想办法帮忙。
至于陈将军特意把裴二叫去,想让他送信……
李禅秀笑了笑,道:“陈将军这是想让你去裴世子面前露个脸。”
毕竟陈将军很欣赏裴二,但他自己只是个边镇小守将,提拔能力有限。如果裴二能被裴椹看中提拔,将来一定前途无限。
裴二握着铁锹继续和泥,闻言闷声:“我就是知道,才不想去。”
李禅秀疑惑:“嗯?”
裴二:“咳,我是说,去并州路途遥远,不知什么时候能回,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不放心。”
李禅秀闻言一愣,心莫名乱一拍。可能是头顶太阳晒得不舒服,他忙喝一口碗中的水。
喝完,忽然又僵住,这水……好像是裴二刚喝过。
他忽又觉得面庞有些热,不知今天是怎么了,总失态。
裴二这时又抬起头,乌黑眼睛看向他,忽然问:“沈姑娘,你……真没见过裴世子吗?”
李禅秀闻言又怔,问:“为何这么问?”
裴二抿了抿唇,迟疑道:“总感觉每次提到他,你……会有些不一样。”
李禅秀怔忡,会……不一样吗?
他不由敛眸,目光微微垂落。
若说现实中,他的确从未见过裴椹。至于梦中、梦中……倒是有一次,险些和对方见面。
那是他从西羌辗转回到中原时,裴椹不知为何,正好在已经被胡人占领的雍并边界。
李禅秀当时作为从沦陷地过来的可疑人物,被对方手下抓去盘查。
也是巧,当时有个在场官员认出他,道出他的身份。
然后他就被带去裴椹面前。
不过也没见到,裴椹好像病得很重,一直坐在车里,厚重的车帘后时不时传出沉闷的咳嗽声。
那时大周朝廷已经仓皇南迁,今上和梁王相继死去,梁王世子继位。
李禅秀知道这位裴世子是新帝的心腹,而自己父亲曾是太子,父亲的旧部当时又被朝廷定为叛党。
被抓到时,他已经不指望能活着离开。但不知为何,裴椹最后放了他,还派人和车马送他离开。
不过裴椹当时并没下车,甚至连车帘也没掀开过。后来李禅秀得知,对方当时旧伤未愈,已经到难以下车的地步。
距离最近的一次,就那么匆匆而过。
而李禅秀也的确,从未见过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