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都要走了, 没想到又被叫回来。
毕竟是燕王世子成亲,回到喜房,她忙热热闹闹说了一堆喜庆话, 引导两人喝交杯酒, 又给李禅秀吃生饺子。
李禅秀没喝过酒,和裴椹喝交杯酒时, 起初只顾紧张, 一杯酒下肚, 又险些被呛着, 辣得只想扇风。
正好喜娘这时夹饺子来,他没多想,一口咬下大半, 想缓解口中酒辣, 没想到饺子竟是生的。
裴椹来不及提醒,就见他含着饺子咽不是, 不咽也不是, 被酒气熏薄红的脸上一片茫然, 不由抵唇轻咳,掩住笑意。
偏偏喜娘这时又笑问:“生不生?”
李禅秀恍惚回神, 下意识点头:“生。”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裴椹却知道, 俊秀面容不由浮现一丝异样。
好在喜娘很快就走了, 但新房中的两人目光相撞后,却愈发不自然。
终于,到了不得不休息时, 裴椹迟疑一下, 语气斟酌:“请公主恕在下冒犯, 虽是作戏,但也需瞒过宫里耳目,今夜……”
李禅秀心头一跳,紧张望向他,险些要攥紧领口。
成亲前,父亲说过裴椹不会冒犯他,刚才裴椹也这么说过,可、可对方忽然又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和裴椹成亲,是父亲这边和对方商议的结果,但也仅限于裴椹帮他们这一次。裴椹还不是父亲这边的人,安全起见,关于他是男子的事,自然不能在这时暴露。
李禅秀一时不安起来,手指紧张抓着身边床单。
裴椹见他清丽眼中瞬间积蓄不安,神情惊惶看着自己,不由拧眉懊恼,忙解释:“公主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今晚需住在这里……我打个地铺吧。”
他转头扫一眼,发现房间内连个小榻都没有,可这个时间让人拿张榻来,不是让人都知道他是睡榻上?
便是真想让人知道他是睡榻上,没碰公主,也不能这么直白地表现。
一方面,他要表现出“被迫”娶公主的不满,冷待公主,才能让圣上不怀疑裴家和太子有牵连。
另一方面,因为是圣上赐婚,以他的性格,又绝不会把不满直接表现出来,譬如新婚夜直接摔门而去,或是让人送张塌来。
这都是明晃晃表达对圣上赐婚的不满,稍微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把这种不满表现得如此直白,这反倒会让老皇帝觉得他目无君主。
所以这个度需要把握好,既要显出他对被困在洛阳娶公主的不满,又要表现他畏惧皇权的隐忍,如此才能让老皇帝真正相信。
听了他解释后,李禅秀终于松一口气,可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才怀疑裴椹想不君子。
“地上寒凉,要不裴将军还是也睡床上吧。”他想了想,歉意道。
一是为自己刚才怀疑表达歉意,二是眼下新年刚过不久,房中虽有炭火,可地上依旧寒凉。
李禅秀自幼身体弱,带入自己想一下,觉得打地铺睡一夜,肯定要生病。
说完他还转身,将被筒分成两个,迟疑一下,又在两个并排的被筒之间放上枕头,用枕头隔出一条楚河汉界。
转回头,他有些尴尬地朝裴椹笑笑,小声道:“这样就行了。”
他自是不知,裴椹在北边打仗时,有时天寒地冻,在外面席地过一夜的经历都有。跟那比起来,在有炭盆的新房里打一夜地铺,还真算不得冷。
可裴椹不知为何,久久看着他,竟没说。
尤其对上他的笑容,片刻,竟有些哑声说:“好。”
红烛很快被吹熄,两人和衣躺在暖熏带着些微香气的床上。
李禅秀怕被看出不是女子,只脱了外面的红嫁衣,躺下时身体一直僵直着。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可能是昨晚就已经几乎一夜没睡的缘故,僵硬片刻,大脑很快陷入黑暗和混沌。
裴椹听着身旁的呼吸声渐渐规律平稳,也微不可察轻轻松一口气,随即微微皱眉。
今晚的一切,都出乎意料,完全没按他最初的计划走。
原本没打算喝交杯酒,也没打算和公主一起躺在床上。
这只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一场戏而已,不该投入太多。彼此保持距离,不过多交集,对他们将来都好。
可结果却……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错的?裴椹拧眉。
好像是从掀开盖头后。
诚然,公主是美丽的,脆弱且动人。可这实在不该是他乱了节奏的理由。
裴椹闭紧眼,默默开始每日三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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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李禅秀醒来时,身旁已经没人。
他微不可察松一口气,问前来伺候的丫鬟,得知裴椹一早就起床,去后院练武了。
他闻言惊讶,心中又暗暗敬佩。这么冷的天,还能天不亮就起床去练武,实在厉害。
他在北院时,每到冬天天冷,经常要父亲去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才愿意吃饭。
旁边丫鬟闻言,倒是多嘴一句,说世子平日也没这么早,只是今天不知为何格外早一些。
话刚说完,就挨了旁边嬷嬷一记瞪眼。
小丫鬟急忙闭口,再看床上摆放整齐的两个被筒,就知两个新人昨晚什么都没做,自己方才那话,只怕戳到公主伤心处了。这般一想,她更忐忑不安。
李禅秀倒没什么伤心的,倒是府中的燕王妃听完下人打听来的消息,得知两人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虽是意料之中,可也难免一阵遗憾叹息。
于是裴椹和李禅秀一起去敬茶时,她格外怜惜这个公主假儿媳,手镯之类的首饰恨不得送一盒,等人走了,仍喃喃遗憾:“多漂亮的人啊,可惜……”
可惜她那木头儿子,怎么就不解风情呢?多好的机会啊。都睡一张床了,怎么就不能弄假成真了?
李禅秀捧着一盒首饰回院,十分尴尬,等下人们都出去,便忙要把首饰还给裴椹。
裴椹看一眼那首饰盒子,却不动声色道:“母亲既给,殿下就收着吧。放心,她……知道你我是假成亲的事,给这些只是因为喜欢殿下,没有别的意思。”
李禅秀闻言,略微放下心,可仍觉得尴尬。他又不是女子,实在用不上这些。
只是裴椹也不要,他只好先放在这间新房里,左右这也是燕王府的房子。
用过早饭,两人要到宫中谢恩。
两个嬷嬷虽被打点过,不会对李禅秀近身,发现他身份秘密。但该向宫里禀报的消息,还是会如实禀报。
譬如裴椹昨晚和李禅秀是分被筒睡的事,譬如裴椹今天一早天没亮,就黑着脸到后院练武的事。
黑灯瞎火的,也没人瞧见裴椹脸色到底黑不黑,但不妨碍他们想象。
裴椹和李禅秀谢完恩,出宫后,老皇帝便收了脸上的假笑,手指点着座椅扶手,问身旁的心腹内侍:“你说,裴椹对朕的赐婚,究竟满不满意?”
老内侍忙弯腰谄笑:“圣上给裴将军赐婚,是天大的恩宠,他哪敢不满意?至于他不喜欢公主,给公主脸色看,那就是他们小俩口的事了。”
“嗯。”老皇帝满意点头,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裴椹不敢抗旨,却冷待李禅秀,说明裴家确实跟太子没什么关系,裴椹对他也依旧敬畏。
至于裴椹把不满撒在李禅秀身上,反正又不是他女儿,受磋磨就受磋磨吧,还真当自己是公主了不成。
老皇帝冷笑,想到死去的兄长和被圈禁在太子府北院的李玹,又一阵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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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外,李禅秀刚上马车,裴椹就紧随进来。
对方把一个手炉递给他,让他先暖着手,接着压低声道歉:“方才在皇宫人多,又有圣上的人看着,我对殿下无礼,还请殿下原谅。”
李禅秀摇摇头,抿唇小声说:“道理我都明白,裴将军不必如此客气。”
裴椹稍微松一口气,可听出李禅秀话中的客气疏离,又不知何故,无端一瞬失落。
他微皱眉,没来得及捕捉,那股异样情绪就消失无踪。
车外渐渐下起了雪,李禅秀想探头看一眼车外的景象,可又觉得不妥。
从被赐婚到出嫁,他不过是从太子府又到燕王府,所见仍是一小片天地。哪怕昨日成亲,也一直盖着盖头,没见到外面的景象。
不过现在已经出来了,倒不急这些,眼下他更担心的是仍在太子府北院的父亲。
裴椹似也看出他好奇外面景象,只是刚出皇宫,周围或许还有圣上的耳目,不宜掀开车帘东张西望。
但思忖一刻,他忽然道:“殿下是不是想看外面的景象?京中不甚自由,若殿下想的话,等过段日子,我们可以去裴家在京郊的一处山庄别院暂住几日。那里自由些,殿下可以不必拘束。”
李禅秀闻言眼睛微亮,难掩惊喜:“可以吗?”
裴椹似乎也被他的神情感染,眼中显出几分笑来:“当然,只是刚从宫中回来,还需再作息几天。”
“嗯嗯。”李禅秀连忙点头,表示知道。
像喜悦的小动物似的。
裴椹下意识想,心尖也痒痒的,又莫名也一阵高兴。
像是……终于讨了谁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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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天后。
在李禅秀日复一日的期盼中,这天,裴椹终于在回来时,把他拉进卧房,压低声说:“殿下,明日我们就去山庄小住。”
李禅秀闻言,难掩惊喜。
可紧接着,裴椹又斟酌道:“殿下把必要的物品都带上,这次出去,可能会寻机离开,直接回并州。”
李禅秀闻言微愣,心中下意识紧张起来,接着又想到还留在北院的父亲。
“殿下怎么了?”看出他神情不对,裴椹压低声问。
“我……没什么。”李禅秀忙摇头,顿了顿,却道,“那你父母……”
虽然担心父亲,可这是事先商量好的,他不能事到临头,还犹豫不决。到是裴椹,他这一走,会带着燕王夫妇吗?若是不带,燕王夫妇留在洛阳,岂不危险?
裴椹闻言松一口气,道:“只要我回到并州,圣上就不敢动我父母。”
父母和弟弟留在洛阳,本就是老皇帝为牵制他。
但只要他在并州军中,老皇帝反而不敢动他父母和弟弟。因为一旦动了,筹码就没了,反而会把他逼反,这是老皇帝不能承受的。
反而是他一直留在洛阳,他们一家才危险。
说完他又担心李禅秀会放心不下李玹,又安慰:“太子那里,殿下也不必过于担心,圣上若要杀太子,这些年来早动手了,既然没动手,就是有顾虑。”
所以短时间内,李玹还是安全的。
况且,李玹在被圈禁的情况下,还能让魏太傅来劝说他娶公主,对方也不是一点自保手段都没有。
甚至这次他计划离京,魏太傅也保证,会动用人脉在朝中帮他周旋。
李禅秀听完,略放下心。
翌日,裴椹婚后数日不着家,被父母训斥后,忽然赌气带着妻子护卫等,去京郊散心。
因为随行的人中有老皇帝派来的两个嬷嬷和其他眼线,加上去的只是京郊,老皇帝并未令人阻止。
他现在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并州将领的替换上,一时顾不了太多,只要裴椹还在他眼皮底下,在京城兵力控制范围内,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何况裴椹的父母弟弟都留在燕王府。
于是,裴椹和李禅秀一路顺畅到了京郊山庄。
起初他们也确实像是来散心,刚开始李禅秀心中紧张不安,裴椹还安抚他,令他不必有心里负担,就当是真来游玩的。
直到住了七八日,几个眼线都放松警惕时——
这天深夜,裴椹忽然潜入李禅秀的房间,叫醒正熟睡的李禅秀。
李禅秀醒来见他站在床前,吓了一跳。
裴椹歉意低声道:“请公主见谅,事情紧急,不能惊动其他人,只能如此冒昧。还请公主速速穿衣,与我离开,我们今晚就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