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段时间休整, 金陵已渐渐安定,北军的粮草也终于运到,大军正厉兵秣马, 枕戈待旦。
同时给南方诸州郡的考虑期限也已到,有的州郡守官看清形势, 已经修表来降;有的却仍做着割据一方的梦,想负隅顽抗。
李玹此次下旨, 就是命李禅秀驻守金陵, 裴椹率军继续南征。
虽然又要和李禅秀分开,但裴椹这次也很同意李玹的做法,南边的一些反抗势力已经不成气候, 自己一个人带兵前往征讨就行,没必要让李禅秀也一起。
尤其近日天冷,李禅秀又畏寒, 还是在温泉行宫多休养较好。
父亲和心上人都不愿他去, 李禅秀无奈, 终究被说服。
不过送裴椹大军出征后, 他也没闲着, 除了继续治理金陵外, 也在大后方做好后勤,好让裴椹南征无后顾之忧。
尤其这一仗不是一两个月就能打完,如今还是深冬,但等到了夏天,南方天气炎热, 北地士兵穿的战甲定然受不了。
李禅秀梦中在西南时, 为了有个地盘能站稳脚跟, 也继续向南征讨过, 知道在潮湿、闷热、多瘴气的地方打仗有多艰难。
所以南方士兵穿的多是藤甲,重量轻、不怕水、透气性强。①
由于出征时还是深冬,加上裴椹的大军还没打到沿海那一片,军中准备的藤甲并不充足。李禅秀决定趁这个时间,赶紧命人赶制藤甲。
到了夏季,大军征讨到南方,果然出现藤甲不足的情况。
北方的铁甲穿上会热死人,但士兵又不能不穿甲就上阵,临时再赶制,又需耗费时间。就在裴椹大军为此踌躇,打算暂时停止南征时,李禅秀亲自带人押运赶制好的藤甲,及时送到军中。
杨元羿等将领大松一口气,没过多久,大军继续南征。
次年秋,裴椹几乎将南边尽数平定,率军凯旋,只留杨元羿等部往两广,配合阎啸鸣、陆骘等继续平定两广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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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椹率军回到金陵的那天,李玹新任命的金陵守官同日抵达,李禅秀亲自到城门外迎接。
裴椹骑在高头骏马上,看见他负手肃立在城门外的人群最前、如青松玉竹般的身影时,唇边不觉勾起一抹笑,忽然驾马快行几步。
到了李禅秀面前,他未下马,而是先俯身,声音压得极低问:“殿下是来接我的,还是来迎新守官的?”
李禅秀看一眼四周其他人,声音压得同样极低:“低调些。”
裴椹压平唇角笑意,很快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礼,他身后一行武将同时齐刷刷下马,跪拜。
李禅秀亲自扶起他,又令众人都起身。
一行人回到城中,去往接风洗尘的宴席前,裴椹需先去换身衣服,李禅秀与他同行。
一路上,两人严肃聊着此次南征之事,仿佛只是普通君臣,只有公心,没有私心。
直到陆续与其他人分道扬镳,眼前只剩自己和裴椹时,李禅秀才轻咳一声,道:“裴将军先进去换身衣服吧,晚上的接风宴请务必参——”
话没说完,他忽然被裴椹抓住手臂,飞快拉进面前的房间。随后门迅速被关上,他“砰”地一下按在门上,脊背紧紧抵着门的窗格,面前人熟悉又炽热的气息笼罩而下。
“殿下还没告诉我,刚才是去迎我的,还是迎新来的金陵守官。”裴椹压低头看他,漆黑的眸子带着几分幽深,又隐隐压抑着什么。
距上次李禅秀亲自送粮草到军中,两人又已数月未见。李禅秀再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对上他的眼睛,感受到他的气息一点点靠近,心跳竟也忍不住失控,怦然加快,仿佛回到刚与对方心意相通的那一年。
他抬起眼睫,乌润如玉的眼眸同样定定看着裴椹,片刻,忽然抬起下颌,薄唇贴在对方干燥的唇上,唇瓣轻动:“当然是去……接你的。”
下一刻,他重重按到门上,汹涌吻住。
……
当天的接风宴,李禅秀和裴椹都出席晚了,好在有新来的金陵守官在,三个主角总算到场一个,倒也不妨碍众人和乐。
翌日开始,李禅秀将手上的事务都交接给新来的守官。
而后在李玹不知第几份诏书的催促下,终于在十天后,和裴椹一起踏上回洛阳的路程。
李禅秀驻守金陵近两年,期间并非完全没回过洛阳,只是每次回去,都因南边战事未了,又匆匆赶回。
李玹心知肚明,南边战事是一回事,主要还是因为裴椹,真是儿大不中留。
有一次李玹就明晃晃地在家书中抱怨,说没见过哪朝是太子出去打仗守城,留皇帝监国的。
李禅秀微汗,却假装不懂,大惊失色苦劝:阿爹难道想调我回去,您自己亲征?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您现在是万金之躯,身系一国安危,怎可轻易涉险等等。
说的话跟朝中那些老学究似的。
李玹看完信唇角微抽,却也没真调他回来。
直到这次裴椹凯旋,才终于借机让两人一起回来。
叫一个他叫不动,叫两个还叫不动?他就不信裴椹会抗旨。
果然,裴椹一回来,他儿子自然也就回来了。
李禅秀虽然留驻金陵快两年,但从还没攻打金陵,他就到裴椹军中时算起的话,迄今也有三年多。
这三年多,他和李玹聚少离多,心中未尝没有愧疚和思念。
晚上,父子俩一起在殿中夜话,叙家常时,李玹忍不住抬起手,轻摸了摸儿子的头顶,叹道:“小鸟终于愿意还巢了。”
李禅秀心中歉疚,不由像小时候一样,将头顶挨着他的掌心蹭蹭,又抱住父亲的双膝,将头枕在对方膝盖上,声音有些闷道:“阿爹,对不起。”
“傻话。”李玹轻笑,道,“裴椹为阿爹征战,你为阿爹守城,有何对不起的?”
只是语气顿了顿,又叹道:“不过以后还是别离开这么久了,留在洛阳多陪陪阿爹。”
“嗯。”李禅秀重重点头,鼻音有些明显。
只是这个保证刚许下没多久,他就因“偷溜”出宫,被李玹逮了个正着。
从金陵回来时,正好是秋日,赶在中秋节前。
再过两日就是中秋,李禅秀回宫的第二日,就见宫中上下在为中秋晚宴做准备。
看到宫中的浓郁节日气氛,他忽然就想到,裴椹的父母都在长安,弟弟也在两年前被外派,至于伯母……
裴椹的大伯母自丈夫战死后,一直寡居金陵。
当年梁帝和李桢南逃到金陵,大伯母见形势有变,担心自己将来有可能成为梁帝父子拿捏裴椹的软肋,于是提前带着家仆,悄悄离开了金陵。
后来李桢想将裴椹的大伯母请进宫时,派人到裴家祖宅,才发现人早已离开。
而裴椹在决定投靠李玹时,也早就派人,将藏身在外的大伯母等人接到并州。
李玹称帝后,裴椹倒是几次写信,想请大伯母回洛阳住。但大伯母担心自己再成为裴椹的累赘,加之洛阳的燕王府是弟弟、弟媳的,自己已经“抢”了他们的长子,怎好再住他们的府邸?所以一直不答应。
这倒是跟燕王夫妇的想法相同,燕王也觉得要不是当年大哥战死,燕王的爵位本该是大哥的,燕王府自然也应该是大哥和大嫂住。
加上燕王如今任长安令,所以夫妻俩一直住在长安。
如此一来,除了亲兵和下人,整个燕王府,倒是只有裴椹一个人住。
尤其中秋佳节,正是团圆之际,裴椹却孤零零一个人……
李禅秀越想越不忍,就在中秋前一晚悄悄出宫,想着前一晚先跟裴椹一起提前过中秋,明晚再和阿爹一起过中秋。
而且他只待半晚,在宫门落锁前就回来。
只是没想到,等他人进了燕王府,就像肉进了狼嘴,哪还是他说什么时候走,就能什么时候走的?
尤其裴椹一装可怜,他就不忍心,最终还是被一再得逞。
等他一觉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吓得他赶紧起床穿衣,要赶在李玹上朝前回宫。
裴椹心疼他起这么早,起身哄道:“要不还是告个假,说身体不舒服,圣上定也不会说什么。”
李禅秀头皮都要麻了,道:“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晃晃告诉阿爹我干了什么?而且……”
他一把从对方手中夺过自己的衣服,道:“你少在这装大尾巴狼。”
要不是对方昨晚一直不停,他昨晚就回宫了,何至于拖到今早?
裴椹无奈叹气,心中不无遗憾道:“真想把殿下直接娶回家。”
李禅秀一边穿衣,一边道:“想得美,你嫁进宫还差不多。”
裴椹认真思索了一下,竟道:“也不是不可以。”
李禅秀:“……”
他一阵无言。
紧赶慢赶,回到宫后,还是被李玹抓了个正着。
面对李玹一脸“我知道你小子昨晚去哪了”的表情,李禅秀明白扯谎没用,只得小声心虚交代。
说完看父亲一眼,又软下几分声音,道:“阿爹,我是想裴椹一个人在洛阳,父母家人都不在身边,马上中秋,他一个人过节,孤零零的太可怜。我提前去跟他一起过节,等今天中秋,再和阿爹一起过节。”
李玹看他一眼,淡淡道:“可把你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
李禅秀:“呃。”倒也没有。
“行了。”李玹挥挥手,“朕又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人,叫裴椹今晚到宫里来吃团圆饭。”
李禅秀一愣,继而眸中露出欣喜,璀璨如光。
李玹看着儿子的笑意,一阵无奈摇头。
当晚,皇宫中的君臣父子三人一起用过团圆饭,到楼上看城中烟火。
李禅秀站在李玹和裴椹之间,转头看一眼身旁的父亲,又转头看看另一旁的裴椹,唇角不觉扬起。
远处城中的夜空绽放起五颜六色的烟火,如铁树银花,又如星雨飘落,繁华美丽。
李禅秀轻轻望着,忽然想起攻打金陵前的那一年除夕,同样是团圆的时刻,那一次他身边只有父亲,而这一次,裴椹也在身边。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正这般想时,身侧的手指忽然被人轻碰了一下。
他转头望一眼,裴椹清俊的侧脸如常,衣袖下的指尖却轻轻勾住他的手指,指尖干燥温热。
李禅秀没动,却将衣袖轻轻垂下几分,遮住了手,手指轻轻一转,也勾住对方的。
两人很快十指相扣,紧紧交握,共同欣赏夜空下的美景。
李玹没看太久烟火,不多时就抱着猫离开了。
走时他目光似乎注意到两人挨在一起的衣袖,顿了一下,无奈摇头,忽然将旁边伺候的人也叫走。
四下无声,一时只有远处的烟火灿烂,和近处手交握、心跳相近的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