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成亲?”李禅秀手中的折子“啪嗒”掉落, 整个人呆住。
父亲为何忽然这么问?莫非是他和裴椹出征这大半年,朝中大臣又整日上折子催,让父亲也挡不住压力了?
也是, 储君牵涉国本, 父亲如今又无意选妃立后,朝臣的目光自然都落在他身上。
尤其太祖当年就是太晚才生李玹, 后来突然崩逝时, 李玹年纪太小, 导致动乱发生。有前车之鉴在, 朝臣如何能不紧张担心?
李禅秀虽知李玹默许了他和裴椹的关系,可也没想过李玹会真同意他一辈子不成婚、没有后嗣。
他心中自然是早就打定主意,将来要在宗室中挑一个继承人。反正他从未想过, 他和裴椹之间谁会忽然成亲。
无论如何, 他们都只有彼此。
可对如何说服父亲,他却没有把握。他原本想事缓则圆, 慢慢来让父亲接受他这辈子都不会成婚的事, 便是成婚, 也只可能是跟裴椹。
可没想到,李玹会忽然主动提及。
他以为父亲是想让他娶别人, 一时紧张,声音都有些磕巴:“阿、阿爹, 我觉得成亲这种事……我……我跟裴椹心中都只有彼此, 何必……”何必再让别人加入,既害了别人,也让他和裴椹痛苦?
反正他坚决拒绝。
但他刚开口, 李玹几乎也同时继续道:“你跟裴椹在一起也有些年了, 若你们中有一个是姑娘, 这样拖着不给对方名分,都不像话。况且你已经行过冠礼多年,早到了该成亲的年龄,你和裴椹……嗯?你刚才说什么?”
两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说到一半,李玹才回过神,问李禅秀。
李禅秀呆了呆,终于意识到事情好像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他忙摇头:“没有,我刚才什么都没说,阿爹你继续。”
李玹:“……”
“……朕是想,虽然你和裴椹都是男子,但总不能因此,就叫阿爹这辈子都看不到你成亲。所以,你想不想和裴椹成亲?”
李禅秀:“……”这是可以想的吗?
他一个激灵回神,立刻点头:“想!”当然想。
可很快,他又迟疑:“可我和裴椹成亲,朝臣会不会……”
李玹含笑,声音柔和:“这些你不必管,只管做好和裴椹成亲的准备就是。”
顿了顿,他又叹道:“你这性子,阿爹是从小看到大的,除了裴椹,恐怕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成亲。既如此,不如阿爹给你和裴椹赐婚,这样比你将来登基后要和他成亲,压力会小一点。”
其实不是比将来登基后执意要和裴椹成亲压力小,而是李玹现在把压力承担了大部分。
毕竟是圣上给太子赐婚,若有人说昏聩不明,也是说圣上,若有朝臣劝阻,也是劝阻圣上,而非太子。
李禅秀明白父亲的心意,眼睛不觉湿润,心中一片酸胀,又一阵暖意。
“阿爹,谢谢你。”他忽然轻轻抱住父亲的肩,哑声道。
李玹拍拍他的肩背,最后打趣道:“行了,这么大的人,别又是哭鼻子了。快去跟裴椹商议吧,这事也要你俩都同意才行。”
李禅秀直起身,收起泪意,浅笑:“他肯定会同意。”
事实上,裴椹早就想跟他再成一次亲,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成亲,而非在永丰镇时的假成亲。
这次北征途径雍州的永丰镇时,裴椹还再次感慨遗憾,就不知他遗憾的是当时是假成亲,还是没能洞房花烛。
不过李禅秀当时也答应对方,等战事告一段落,他们就先私下悄悄再成一次亲。
只是没想到,这个念头还没成行,李玹就先提出来了。
燕王府内。
裴椹从李禅秀口中得知消息,怔愣许久,心中澎湃之余,忍不住感慨:“圣上是位难得的父亲。”
在旁人看来,这样的“溺爱”或许不是一位帝王该有的行为,但对李禅秀,甚至对他来说,却是幸事。
李禅秀与他十指相扣,点头同意:“在阿爹心中,我过得好不好,确实比那些世俗观念和礼教都重要。”
说完又转头看向裴椹,笑容熠熠:“难道你不高兴?”
“高兴。”裴椹也看向他,目光轻动,抬起手,指腹在他眉眼轻轻拂过,哑声道,“只是有种不真实感,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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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圣旨也下来了。
当然,忽然给太子赐婚,赐的成亲对象还是男子,还是手握重兵的裴将军,李玹总归要找点借口。
于是圣旨中说,李玹梦见佛陀托梦,而后去请相国寺请高僧指点,得知要想大周国祚永固,皇子中必须有一个人娶男妻,还得是娶手握兵权的将军。
好在太子愿意为国舍身,裴将军一直未婚,同样愿意为国舍身,也正适合。圣上感念两人的孝心与忠心,特为二人赐婚。
圣旨一出,朝臣险些被震得晕头转向。
有人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想,圣上该不会是被圈禁的那十几年修佛修糊涂了?如此荒唐的圣旨,怎么也能下?
可除了在太子婚事上,圣上又一向贤明,堪称明君典范,外王内圣,这么多年来实在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除了被震惊住的,忍不住谏言的,倒也有如陆骘、宣平、薄轩等早就看出李禅秀和裴椹关系的人,忙第一时间上贺表,称赞圣上英明,这真乃天赐良缘。
不久前才谏言的一些大臣简直不敢相信:谄媚!也太谄媚了吧!
可陆骘他们哪个不是靠军功才有今天位置?可以说,李玹的天下有一半是他们打下的,若李玹是开国之君的话,他们就都是开国功臣。朝中这几个谏言的,还真没几个分量比他们重。
更不必说阎啸鸣等从李玹还没被圈禁时起,就忠于李玹的人,也都纷纷上表恭贺。
而且陆骘他们平时正直忠诚,也不是会阿谀之人。
至于魏太傅,魏太傅确实也被震惊到了,不过他很快知道内幕,得知李玹这是在成全太子和裴椹——实际情况当然不是佛陀托梦那么离谱,而是李禅秀和裴椹本就互相有情。
如此一来,魏太傅还能说什么?这不让他俩在一起,确实可能动摇国本,让国祚不稳啊。
魏太傅倒是去宫中劝过李玹,但见他决意如此,也只好叹息支持。毕竟他要是站出来反对的话,这事的阻力确实会大一些。事已至此,魏太傅也不希望有人借此事,搅动朝局不稳。
再者,他是李玹和李禅秀的老师,做老师的,自然是更向着自己学生一点。
见魏太傅也不阻止,一些找不到支持的人,最后竟找到燕王府,要苦劝裴椹。他们觉得这么离谱的旨意,裴将军定然也是不愿意的吧?
然后一群人就被从燕王府轰了出去。
事实上,裴将军正忙着筹备婚礼,他期待得很。
自然,圣旨刚到燕王府时,燕王府也差点一阵鸡飞狗跳。
事先毫不知情的燕王妃被惊吓得差点晕过去,燕王同样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看向裴椹:好小子,居然成功上位……哦不,是尚主了。
不管众人如何反应,婚礼都在一片喜庆和庄重的氛围中如期举行。
李禅秀身穿繁复厚重的婚服,庄重的红金配色,衬得他身形如竹,眉目如玉。
裴椹身为男子,自然不是穿太子妃的婚服,而是重新设计赶制,与太子差不多款式的绣龙纹大红婚服。
这有些超出规制,算是亲王等级的婚服。但李玹并不介意,或者说,以裴椹的功绩,其实也可以封王,只不过大周一般不封异姓王,加上他已经是燕王世子,所以才奖赏其他。再者,北边将来还有战事,还需裴椹出力,若是一次就封到头了,以后就更没得封了。
不过,之前倒真有人私下议论,说李玹没给裴椹爵位奖赏,别是明倚重暗提防。
如今一看,提防哪了?提防到直接让他跟太子成亲?
尤其裴椹和太子成亲后,不影响他在朝中的身份。甚至因为多了一个太子正君的身份,他还形同国……呃。
总之,李玹没有皇后,宫中也没有太后,日后整个大周,除了李玹,不就是太子和太子正君说话分量最重?
当然,太子正君也是一个新称呼,毕竟裴椹是男子,不好叫太子妃。
甚至以后太子继位,裴椹就是帝……君?可能吧,总归不可能叫帝后、皇后。
而裴椹又能议政,到时和登基的太子一起,岂不是二圣临朝?
不管这些朝臣心思如何转,李禅秀和裴椹反正是没想那么远。
他们此刻心中只有彼此,也只看到彼此。
两人携手走上台阶,目光含笑看向对方,接受礼官的祝福。而后再在礼官的唱诵声中,一拜天地,二拜君父,接着夫夫对拜。
李玹看着面前俊秀如玉、如清风朗月般配的二人,目光也含着淡淡浅笑,今日难得没将佛珠带在手中。
虽是第二次成亲,但或许是这次更隆重正式,并非假成亲的缘故,两人心中的紧张一点也不比在永丰镇的那次少。
紧张之余,更多的是欣喜、期盼,和一种圆满的心情。
夜晚红烛高照,软帐罗绡,裴椹和李禅秀第二次喝了合卺酒。
两人的面容都被房间内的喜庆和红色映得红润,尤其李禅秀,容貌本就昳丽,喝了酒后,更微醺动人。
裴椹眉弓苍冷,可在今日的喜庆映衬下,也多了暖意和柔和。
李禅秀喝了酒后,有几分醉意,面色如玉,浅笑看他,嗓音轻哑:“然后呢?接下来要做什么?”
裴椹低眸,身影缓缓压下,声音同样暗哑:“殿下成过一次亲,难道不知道吗?”
李禅秀状似苦思一下,道:“唔,想起来了,好像接下来睡觉就可以……”
“以”字还未说完,他忽然被人打横抱起,连带一身大红色婚服一起,被压在同样是红色的床上。
裴椹俯身压下,吞噬他的声音:“错了,上次我们没有洞房,这次要补上。”
红帐微动,帐内一片暖意融融。
李禅秀素白的手指忽然抓住床边帐幔,闷哼:“等等,腰、腰……”
腰下有东西,硌得疼。
裴椹很快将他整个抱起,迅速揽在怀中,同时一把掀起喜被。只见被子下,放着许多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两人一阵沉默,继而裴椹忍不住闷笑。李禅秀扶额:“新房是谁布设的?”
毕竟是第二次成亲,这四样东西是什么寓意,他还是清楚的。但问题是,他和裴椹都是男的,放再多“枣生桂子”,也生不出啊。
裴椹忍着笑,哄他道:“应是该我母亲和晋王妃布置的,她们也是好意,只是忘了这茬。”
李禅秀倒不是怪什么,只是……早生贵子什么的,有点尴尬。于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主要是没必要,我们又生不出。”
裴椹这时却一本正经,道:“原来殿下想要孩子,臣今晚一定努力,兴许多了,殿下就有了。”
李禅秀:“……”
他脸色瞬间爆红,悄悄踢对方一脚,想让他别这么没正经,却不料小腿忽然被按住。裴椹眸色幽深,忽然将床上的花生等物一扫而空,欺身又将他压倒。
李禅秀很快又只剩呜咽声,后来……
小腹都微鼓了,迷迷糊糊之际,裴椹还不知羞地附在他耳边,咬耳朵说什么“殿下这不就有了”。
李禅秀羞耻得想踢他,却实在没力气,只好闭着眼假装听不见。
大婚之后,裴椹和李禅秀照常在朝中上朝,一切都没变,除了裴椹更名正言顺地住在了东宫。
朝臣中仍有一些人有微词,但大部分人都已经接受此事。
毕竟亲都成了,还能让人离不成?何况也有陆骘、阎啸鸣、晋王等支持的人。
一年后,李玹再次对北胡用兵。太子和太子正君也再次领兵出征。
这一仗又打了快半年,之后休养两年,大周第四次北征。
这次北征,裴椹、李禅秀、陆骘等人终于将被胡人占领的北地尽数夺回,大周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统一。
此后十年余年,李玹减少用兵,对北胡转为防御为主,开始大力发展农业、兴修水利、科举取仕等。
李玹在位二十年,统一南北,收复失地,与民休养,开创建武盛世,后退位给其子李禅秀。
李禅秀登基后,册封正君裴椹为帝君。
一些还没看清楚形势朝臣都有些懵,太子和裴椹不是李玹乱点鸳鸯谱的吗?怎么太子登基后,还真立裴椹为后……哦不,应该是立他为帝君了。
直到又过数年,在李玹、李禅秀、裴椹和晋王等人的商议下,李禅秀过继晋王的十三孙,立其为储君,此前还没回过味的朝臣终于彻底明白,敢情太上皇当年是为这两人打遮掩?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就在李禅秀登基后的第二年,胡人内部经历数年夺权,缓过劲后,再次来犯。
李禅秀命裴椹、陆骘等将领,及这些年成长起来的年轻将领董远等人,大规模向北胡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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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经历四次北征,大周彻底将北胡政权打散,使部分北胡人退到更北、更西之地。留在草原的北胡人则在重夺王位的二王子带领下,向大周俯首称臣。
四次北征为大周打下了未来百年的安稳,陆骘等人均封公进爵,裴椹亦以帝君的身份,再被封王。
之后,李禅秀又将西域重新纳入大周版图,向南开拓、迁民融合,使大周版图达到前所未有的辽阔,远迈前朝。
此外,李禅秀又扩大前朝就曾实行过的科举取仕,改革税制,打击世家豪族和劣绅等。派李舸、董远等出海,与沿海诸国商贸往来,带回诸多当地农作物。
李禅秀在位期间,和帝君裴椹共理朝政,史称“二圣临朝”。
二人开创了比李玹在位时更繁荣的局面,后世史学家称这一时期的大周国库充盈、百姓富足,是历史上少有的真正太平盛世。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