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禅秀住进主院后, 裴椹确实如自己所说,隔日就去了军营。
但没两日,他就听府中下人来报, 李禅秀忽然病得厉害, 当即匆匆回府。
李禅秀寒毒发作,本就痛苦难忍, 在他回来时, 早已冷痛得昏迷过去。第二日醒来, 才发现自己竟被裴椹紧紧抱在怀中。
他心中惊骇, 慌忙伸手摸向脖颈,确定遮掩喉结的假皮还在,手又下意识往下, 还好衣服也不单薄, 不知道他说是自己太瘦才显得平,裴椹会不会信。
许是心中慌乱, 他一时竟忘了哪有女子会向男子解释这种事的。
裴椹似乎熬了一夜, 眼底浮现淡淡的青色, 直到察觉怀中人的动作,才终于睁开眼。
见李禅秀醒了, 身体也不再发冷打颤,他明显松一口气, 抬手拭拭他的额头, 哑声问他感觉好些没。
李禅秀呆怔摇摇头,裴椹见状皱眉,又问:“病得这般严重, 怎么不请郎中, 也不让人去军中找我?”
李禅秀:“……”
他迟疑一下, 才道:“我自小身体弱,经常这样生病,以前跟阿爹一起住在太子府北院,没人给请郎中,都是这样熬点药喝就过去了,我早已习惯,所以一时没想起……”
至于没让人去军中找裴椹……他们不是假成亲,最好彼此不要打扰吗?为什么要派人去告诉裴椹?
李禅秀神情困惑。
裴椹心脏却像被什么扎了一下,蓦地刺痛,忽然将手臂又收紧几分,哑声道:“以后病了要请郎中,算了,殿下派人去告诉我就行,其他事也可以找我。”
李禅秀神情愈发迷茫,总觉得这样跟新婚那夜说的不一样。
不过他确实有事要请裴椹帮忙,于是迟疑开口:“成亲前,阿爹说魏太傅会安排人到我身边保护我,算算日子,可能也差不多该到了。只是他们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恐惹人猜疑,想请将军帮忙找个借口,给他们安排个合适身份。”
魏太傅是帮李玹办事的,他再安排个人来保护李禅秀,也说得过去。裴椹并未多想,点头道:“殿下放心,此事交给我。”
事实上,关于李玹还有心腹在外活动的事,虽然魏太傅和李禅秀都没说,但两边已经合作,裴椹其实也心知肚明。
只不过裴椹不是太子的人,不必事事都告诉他。这也算是两边的心照不宣,毕竟裴椹当初只答应履行祖父的诺言,没说要投靠太子,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在事情结束后划清界限。
数日后,裴府的管家在市集买了个叫伊浔的丫环,专门伺候新来的公主。府中护卫也多了几个生面孔,每次李禅秀要出府,都是伊浔和这几个生面孔跟随。
裴椹这几日也经常回府,甚至住在府中。两人刚成亲,李禅秀住的还是裴椹的主院,自然不好把他往外赶。还好房中靠窗的位置有一方软塌,偶尔裴椹晚上回来,就睡那张榻上,和李禅秀相对而眠。
只是这个“偶尔”,最近变得越来越多。刚开始还是三五日一次,后来变成两三日,最近已经连续三天都回来睡了。
时间一久,被李玹安排来的伊浔有些欲言又止。她不知两人分榻睡,还以为每晚都睡一起,实在有些怀疑裴椹这厮在占他们小殿下的便宜。
来之前,张大人明明告诉她,小殿下跟裴椹是假成亲。这怎么比真成亲同房还频繁?
李禅秀也困惑,可又不好去问裴椹,只能说:“可能最近府城事多,他不得不回府城处理吧,再说,这是他的住处,我总不好让他去外面睡。”
“那您可以搬到别的院子啊。”伊浔提醒。
李禅秀迟疑:“可我搬到别的院子,还怎么与他假装夫妻?别人万一看出我们是假的……”
伊浔:“……”就怕时日长久,你们要变成真的。
她神情一片复杂。
军营中,杨元羿也觉得不对劲。最近裴椹经常回府,跟蜜蜂叮着花似的,简直比他刚成亲那会儿回家还频繁,这家伙该不会是……真喜欢上公主了?先前不跟他说是假成亲?
然而他找到裴椹询问,裴椹微一拧眉,却道:“胡说什么?只是最近府城事多,这样的话以后少说,有损公主清誉。”
话音刚落,忽然有人来报,说公主昨日得了风寒,今日病情忽然加重。
裴椹听了脸色骤变,忽然将马鞭塞给杨元羿,道:“我回去看看,后面的事你帮我处理一下。”
杨元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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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寒毒发作后,在裴椹怀中醒来,李禅秀已经从上次的惊骇,变成这次的冷静接受。
倒是裴椹,敏锐觉得他的病有蹊跷,抿唇问:“公主的风寒情形,与其他人好像有些不一样。且上个月,也是这两日风寒严重……”
身中寒毒的事,其实没有隐瞒的必要,李禅秀迟疑一下,还是如实说了。
裴椹得知缘由,脸色一阵难看。又听说他从记事,就每个月寒毒都会发作一次,尤其这两年,发作时愈发痛苦,环着他的手臂不由愈收愈紧,直到李禅秀忍不住痛呼,才骤然回神,慌忙松开手臂致歉。
次日,裴椹忽然命人到处去寻孙神医。
恰在这几日,梁王世子微服来到并州,特意去军中见他。
李禅秀得知梁王世子前来,又听伊浔等人打听来消息,说裴椹和梁王世子关系甚笃,梁王世子还救过裴椹的命,心中不由紧张不安,又莫名有些发闷。
明明裴椹跟梁王世子交好才是正常的,愿意帮他和父亲,不过是履行老燕王当年的一个诺言,对方本来就忠于现今的朝廷。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是裴椹能站他们这边就好了,要是裴椹不帮梁王他们,帮他和父亲就好了,要是……
要是什么,他没再想下去,心中一时也茫然。总觉得还想要更重要的,可一时却想不透。
就在他和伊浔等李玹安排来的人担心之际,裴椹和梁王世子一起回府了。
裴椹面容含笑,对李禅秀道:“世子殿下途径并州,知你在府中,特来看望。”
李桢也笑着说是特意来看堂妹,李禅秀勉强扯了扯唇角,与他敷衍应付。
李桢知道李禅秀不会欢迎自己,也没说什么,在裴府呆半日,就离开了。
裴椹送他出府,等转过身,脸色却一片冷沉,十分难看。
李禅秀见他转身就变脸,神情有些讶异。
裴椹没说什么,握着他的手回主院,等关紧门,才低声道:“我知殿下不想见到他,请放心,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事实上,这次他也不想带对方回府,实在是李桢一定要来,且对方明显是试探,无法推拒。
李禅秀倒没什么不舒服,他和李玹不一样,他虽然也不喜,甚至厌恶老皇帝和他的儿孙们,但并没有李玹那样刻骨的恨。
不过裴椹对梁王世子的态度,反倒引起他的疑心。对方怎么看都不像跟梁王世子是至交的样子,甚至他能察觉到裴椹对梁王世子的不喜和戒备。
他见过裴椹和杨元羿的相处,知道那才是朋友之间的相处,跟和梁王世子相处时完全不一样。
裴椹离开后,他把伊浔叫来询问。
伊浔迟疑:“属下应该没查错,跟裴将军相近的人都这么认为,就连那位杨少将军也说过裴将军和梁王世子是至交。”
李禅秀闻言蹙眉,还是觉得不对劲。
“不过属下这次来,也是有关于裴将军和梁王父子、狗皇帝他们的事要禀报。”伊浔很快又道。
李禅秀抬眉,示意她快说。
伊浔忙将手中的信交给他,同时把情况也讲一遍。
原来魏太傅和李玹的其他心腹之前见裴椹愿意帮忙,还带李禅秀一起离开洛阳,都生出想把裴椹拉到自己这一派的想法。
尤其魏太傅,作为官场老狐狸,他早就怀疑老燕王等人当年战死不寻常,一直在暗中查证。最近因想拉拢裴椹,更是使了十二分力气在查。
这一查,还真让他查到些东西。当年老燕王战死,果然是老皇帝刻意命人不要支援。还有后来裴椹在死人堆里被梁王世子救出,也是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刻意不出兵支援,等人快死了才假惺惺带人赶到。
如此一来,不管裴椹对梁王世子的友情真不真,反正梁王世子对他应该没什么友情。
“魏太傅的意思是,殿下可将这些告知裴将军,把他拉到您这边。”伊浔压低声说。
把裴椹拉到他这边?李禅秀心头一跳,下意识攥紧手中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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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世子在并州停留半月,确定裴椹并无反心,对朝廷依旧忠心,终于放心回京。
裴椹送完他,便回军营处理近日堆积的军务。忽然外面有人来报,说寻到孙神医踪迹了。
裴椹当即放下手头军务,问:“在哪?我亲自去接。”
正与他商议正事的杨元羿:“……”
神医自然不用裴椹亲自去接,对方正好在附近一个县城给百姓义诊,说两日后就来。现在义诊没结束,即便裴椹提前去接,对方也不会来。
没办法,裴椹只得派人去守着。好在距李禅秀寒毒发作,还有十日,不用太急。
但说着不急,裴椹还是忍不住起身,在帐中踱步。
杨元羿:“……”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忽然摇头自语。
裴椹顿步,皱眉看他。
杨元羿等他询问,可等了半天,也不见裴椹问,只好主动道:“我说俭之,你不觉得你很不对劲吗?”
裴椹:“……”
“我吃得好,睡得香,也没生病,没哪里不对劲。”他在桌案后坐下,拿起文书假装看。
杨元羿提醒:“拿倒了。”
裴椹一听,下意识要调转手中文书方向,可仔细一看,发现并未拿倒,不由抬眸,凉凉扫他一眼。
杨元羿干脆在旁边坐下,戳破道:“我说兄弟,你真不觉得你不对劲?公主只是得了风寒,还早就好了,你竟急得到处给她找神医,担心成这样,不是喜欢是什么?”
裴椹皱眉:“公主并非得风寒,是身中寒毒,所以才请神医。”
杨元羿:“……”
“噢,这样啊,那也说得通,不过……”他略一思索,又道,“不过就算这样,你看你刚才急的样子,哪里像是普通关心?我知道你要反驳,但你先别反驳,听我说,比如,我是说比如啊,是我中寒毒……算了,还是我我祖父吧。”
举自己当例子,有些瘆得慌。
“比如是我祖父身中寒毒,你担心是会担心,但会急成刚才那样吗?”
裴椹闻言一怔。
“还有,你最近天天回府休息,真是因为府城事多?况且,府城的事一向有我祖父处理,就是再多……”也劳驾不到您啊。
骗别人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杨元羿的眼神分明如是说。
裴椹默不作声,只是握着文书的手渐渐发紧。
当晚他没回府,第二天也没回,第三天……他找到杨元羿,一起去喝酒。
“你那天说的对。”裴椹语气平静,却难掩黯淡,“我确实喜欢殿下。”
杨元羿惊讶:“这是好事啊,现在明白心意了,去告诉公主不就行了?”
裴椹闷一口酒,黯然摇头:“你不懂,我跟她是假成亲,我答应了魏太傅和太子,且成亲那晚也跟他约定过……”
杨元羿:“……我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听完裴椹的话,他开解道:“重要的是公主的态度,这是两个人的事。何况你裴椹何时是这般犹豫、不果决的人了?连问一句都不敢?而且我觉得公主未必不喜欢你,你对她上心,带她离开洛阳,为她请神医,她未尝不感动。而且你每晚回府住,她也没赶你走不是?”
裴椹被他一番话点醒,忽然觉得确实如此,自己何时成了这般怯懦的人?而且,而且……
他仔细回忆,想到从洛阳离开甩开追兵时,他把李禅秀护在怀中的情形,后来他陪李禅秀骑马,对方毫无防备靠在他怀中的情形……
他们是假成亲,可殿下对他并无男女大防,举止甚至不避嫌,兴许,也许……
裴椹晚上还是回了府,他想杨元羿说的对,自己至少应该表明心意。
恰巧李禅秀还没睡,而且这两天一直想见他,却不见他回来,今日忽然见到,神情立刻露出惊喜。
“裴将军,你回来了。”他语气尚且平缓,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裴椹见他像是期盼自己回来,心中一动,开口时,声音也哑了几分:“最近军中事忙,今日才有空回……”
接着就该表达心意了,可他却迟疑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李禅秀接过话道:“无妨,只是我正好有事想找你。”
说着他请裴椹坐下,将魏太傅的信交给对方。
裴椹接过看他一眼,迟疑打开。随着视线在信上一行行扫过,他脸色骤然变沉,捏着信纸的手也渐渐用力。
李禅秀见状,不由轻声安抚他,在他情绪逐渐冷静,只余眼底冷意时,终于迟疑开口,劝说:“李懋自毁长城,实在不配为君,梁王父子对将军也只有利用,将军可想过……另择明主?”
裴椹目光蓦地看向他,辨不出情绪。
李禅秀第一次拉拢人,被这一看,便有些怯场,可想到自己和父亲的处境,他咬咬牙,还是绞尽脑汁、费劲言语,继续劝说。
终于,裴椹哑声说:“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但此事需从长计议。我……”
他深吸一口气,道:“身为子孙,我理应为祖父报仇。身为将军,我也应为葬在北地的将士们讨一个公道。我并非不能接受换一个君主,只是若因此引得天下大乱,反倒是我的罪过。”
魏太傅不可能骗他,信中所说必然是真。所以即便不投靠李玹,他也不想再效忠洛阳皇宫里的那位了。
李禅秀见事情可成,忙道:“这我知晓,父亲和太傅的意思也是要从长计议,所以父亲如今还在太子府,没有离开。而且我觉得,裴将军若能加入我们,反而能避免天下大乱。”
到时直接在洛阳宫变夺位,而裴椹稳住边疆,就可不乱。
裴椹似乎也猜到他的想法,良久点了点头,轻声:“嗯。”
李禅秀起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确定裴椹真的答应了,惊喜得险些直接站起来,难得露出少年气的一面。
裴椹也鲜少见他这般真实的开心,唇角不由也泛起笑意。
李禅秀高兴完,才意识到自己有些事态,忙道了声歉,接着想起裴椹刚进房间时,似乎也有话要说,不由问:“对了,你刚回来时,是不是也有事要说?”
裴椹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半晌才有些僵硬道:“不,没、没什么。”
刚开始确实有话想说,可经历这一番事后,那些话哪还说得出口?何况,何况公主期待他回来,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样,而是有正事要跟他说。
裴椹少有的有些狼狈,忙起身道:“我还有事,今晚就歇在书房,公主早点休息吧。”
说完他就告辞看,脚步仓促地走了。
李禅秀一阵困惑,总感觉情况并非对方解释的那样。
裴椹到了书房,冷静片刻,拿出书信又看一会儿,忽然想到还有事要问李禅秀。
想着时间过去不久,对方应该还没睡,他迟疑一下,又转身回去。
主院内,李禅秀因裴椹这几日没回,放松不少。加上今晚刚把裴椹拉拢过来,而且裴椹说他会歇在书房,于是他继续放下了戒备,沐浴后,没再戴遮掩喉结的假皮,简单穿着单衣,披着一件厚外袍,就出来叫人把浴桶抬出去。
谁知刚打开门,裴椹就跨过院门,走向回廊这边。
两人目光瞬间对上,绰绰灯影中,李禅秀喉间那微微凸起形成的阴影格外明显。
目光移过眉眼、鼻尖,薄唇、下颌,到喉间那一片阴影,再到胸前一片平坦,裴椹脚步定住,眼中从惊愕变成幽深。
李禅秀同样僵住,半晌才回神,慌忙拉紧外袍,挡在胸前。但裴椹明显已经看出了,何况……既然已经拉拢了裴椹,好似也没必要再瞒。
半刻钟后,两人在房间内坐下,李禅秀穿好衣服,半湿的头发还披在身后,没有用眉笔特意将五官画柔和后,他的面容愈发昳丽,也有种五官随年龄逐渐张开的凌锐,在烛火映照下,显得秾丽而不失英气。
但此刻,面对裴椹不动声色打量的视线,他硬着头皮,有些僵笑:“如你所见,我其实是男子。”
裴椹:“……”
李禅秀看他一眼,又斟酌把自己为何隐瞒身份的事说了。其实不用说,裴椹也能明白,这定是太子当年为保住李禅秀的命,不得已为之。
不过李禅秀似乎很担心,坦白后,又小心问他:“这应该不影响我们之前商量的事吧?”
他问的是裴椹之前答应投靠他和李玹的事。
裴椹骤然回神,不自然地将视线从他喉间那的凸起移开,僵硬说:“不影响。”
李禅秀这才松一口气,道:“那就好。”
顿了顿,见裴椹仍僵着,又歉意道:“很抱歉之前瞒了你,但我真的是不得已为之。”
“不,没什么,我能理解,殿下不必道歉。”裴椹大脑一片混乱,已经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本能地回应。
“对了,我还有事,先……回书房了。”说着他起身,再次离开,这次脚步似乎都有些凌乱。
李禅秀望着他离开,目光有些忐忑和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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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裴椹又把杨元羿叫出来喝酒。
杨元羿见他这般颓废,还以为他被李禅秀拒绝了,不由小心问:“你昨晚跟公主说了?”
裴椹:“……”
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说。”他闷声道。
杨元羿:“……那就奇怪了,连说都没说,你在这喝什么闷酒?”
裴椹哪能告诉他,他之前以为的那些殿下可能对他也有情意——什么骑马靠在他进怀中、不顾忌男女大防,不过是他会错意。
殿下其实是男的,当然不在意男女大防。
说不定对方看待他,就像他看待杨元羿一样,只是朋友。
不,甚至可能还不如他和杨元羿。他和杨元羿起码是认识十几年的朋友,可殿下对他,才认识几个月。
这般一想,裴椹更苦闷了,也更狼狈,之后几天都没好意思再回府。
便是回了府,估计也不好意思再跟李禅秀住一间卧室。他分明心思不轨,若以后还这么住,将来万一被殿下知晓他的心思,不定会……觉得厌恶。
府中,李禅秀数日不见裴椹回来,又想到裴椹离开那日的不对劲,终究没忍住,让伊浔派人去打听一下。
伊浔听了他的吩咐,神情一片欲言又止。事实上,李禅秀之前想拉拢裴椹,裴椹却一直没回府那次,她就悄悄打探过。
也是她运气好,刚好撞见裴椹和杨元羿一起去喝酒,远远听到几句两人的对话。
裴椹竟然喜欢他们小殿下,这是能说的吗?
伊浔一阵纠结,犹豫该不该告诉李禅秀。
不过她还没纠结完,裴椹就带着刚请到的孙神医回府了。
伊浔松一口气,赶紧退到旁边伺候。
孙神医帮李禅秀把过脉后,惊讶看他一眼,最后却只给他一个口诀,让他先好好练。
之后孙神医竟留在并州,平时除了捣鼓些药给李禅秀吃,询问吃完是何感受,再继续捣鼓外,就是去军中帮忙医治伤兵。
不知是孙神医给的口诀有用,还是他捣鼓出的药有效果,一段时日后,李禅秀明显感觉自己身体比往常好很多。
加上春天到来,天气渐渐转暖,他忍不住也想学一学骑马射箭。
裴椹这段时日刻意避着他,可听闻他要学骑马,又忍不住到马场。
无论骑马还是射箭,都需有人在旁教,期间免不了肢体接触。
裴椹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脸色愈发的黑。直到教李禅秀骑射的士兵都察觉,忙找借口离开,裴椹这才上前,主动要教李禅秀。
李禅秀这几日不见他,还以为是自己隐瞒性别欺骗他,到底还是让他心生芥蒂了,于是有心缓和关系,也谦虚请教。
不过换成裴椹教后,对方会让所有人都退下,马场只留他们两人,李禅秀便能不必顾忌地穿上男装,肆意驾马奔跑。
裴椹似乎也更喜欢他穿男装的样子,后来时常寻机让他穿男装,带他一起去打猎。
两人关系很快恢复,甚至比之前更好一些,裴椹还送了李禅秀一只金雕,又送他弓箭战马等。
孙神医捣鼓一段时间药后,说是没效果,也不再捣鼓了,改为叮嘱李禅秀一定要好好练那口诀,又时常盯着李禅秀和裴椹看,似在忖度什么。
时间一晃而过。
到了年中,因闹灾荒,各地流民起事愈发频繁。远在洛阳的老皇帝疲于调兵镇压,一时半会儿顾不了并州这边。
而魏太傅和李玹的其他旧部,也在加紧密谋救出李玹,宫变夺权的计划。
到了秋冬之际,闹了灾荒无粮可吃的百姓愈发活不下去,加入流民的人越来越多,流民军也愈发大。
远在并州的李禅秀也感受到时局的紧张,就在这时,他收到魏太傅的密信,让他之后两月,一定要稳住裴椹。
虽然魏太傅没有明说,但他知道,父亲和他的旧部要动手了。
李玹特意吩咐,让人不要将消息告诉他,就是怕他不管不顾,赶回洛阳。
毕竟旧部的兵不多,宫变夺权这种事,李玹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一旦失败,李禅秀远在并州,有裴椹保护,还能安全。
可李禅秀哪能想不到这些,得知父亲的打算,他简直恨不得插翅飞回洛阳。
就在他心焦不已时,裴椹忽然回府,说会调三万兵马,护送他回洛阳帮李玹夺位。
李禅秀闻言怔住,尽管已经说服裴椹加入,可他也没想到对方会愿意出兵。
毕竟他和裴椹只是口头约定,只要裴椹不出兵,万一他和父亲败了,对方明面上还可继续效忠李懋,不必被打成叛贼。
另外裴椹的兵,是守边疆的,连魏太傅都没想过要动用,就是怕万一京城乱了,边疆再乱,没有足够兵力能镇得住。
裴椹似乎猜到李禅秀的顾虑,微笑道:“殿下放心带这三万兵马前往,并州一切有我。”
李禅秀定定望着他,忽然忍不住问:“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不止是派兵护送,还有帮他请神医,送他金雕、战马,不介意他的隐瞒性别,轻易就答应他的拉拢……虽然最后这点,应该是魏太傅那封信出了大力,但裴椹在他说完后,只考虑不到一个时辰,就答应了,很难说这其中没有自己的因素。
或许那个答案已经很明显,隐在心底,就要浮现。
裴椹轻叹一声气,忽然俯身,轻轻环抱着他。侧脸交错之际,裴椹的唇似乎碰到了他的耳朵,又好似并没朋友。
这个拥抱很轻,裴椹的手臂近乎是虚拢着,并未碰到李禅秀太多。
“如果我说是喜欢殿下呢?”他状似开玩笑道,见李禅秀怔住,很快又改口——
“说笑的,我希望……殿下能达成所愿,从此天下安定,海晏河清。”更希望你从此幸福,尊贵,无人能及。
他轻声在李禅秀耳边说,声音低哑,似叹息。
李禅秀怔然,心中一阵悸动,那个答案似乎就要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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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这天,裴椹亲自送李禅秀出城。
骑在马上离开时,李禅秀不住回头,看向仍留在原地的裴椹,不知在回望什么,不舍什么,又期盼什么。
伊浔见他依依不舍,犹豫一下,终于忍不住小声道:“殿下,您是不是也喜欢上裴椹了?”
“喜欢?”李禅秀闻言一怔,心跳蓦地失序。
他想起和裴椹一起出京时,被对方护在怀中的安心感,想起对方带他一起骑马的肆意畅快,想起得知陪审和梁王世子是至交事的失落,和说动裴椹加入自己这方时的喜悦,想起裴椹带孙神医来给他看病时的惊喜,对方送金雕和战马时的高兴……以及对方愿意派兵帮忙夺位的感动。
还有裴椹那天说“喜欢他”时,他心跳的失序,再到对方很快说是玩笑时,他心中莫名的失落。
原来,竟是喜欢吗?
李禅秀按住怦然跳动的心脏,神情怔怔。
他很快回过神,又看向伊浔:“你刚才说……也?”
伊浔硬着头皮:“是、是的,我听裴将军和杨少将军说过,他喜欢您。”
李禅秀心跳又一阵剧烈,但伊浔又道:“本来那天他就打算去告诉您的,但您先给他看了魏太傅的信,后来还……”还被发现您其实是男的。
李禅秀闻言,心又蓦地一沉。
可伊浔紧接着又道:“不过我看即便知道您是男的,他还是喜欢您,马场那次他特意把其他人都赶走,亲自教您骑马射箭,明显是在吃醋,还有……”
李禅秀耳边心跳阵阵,已快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原来他喜欢裴椹,裴椹也喜欢他。可裴椹为何不说?甚至哪怕说了,下一刻又说是玩笑?
他想到离别前一天那个克制的拥抱,想到对方险些擦过他耳际的唇,想到对方在他耳边说那句祝福时的叹息。
是因为觉得他不会喜欢吗?还是因为他们各自都有肩上的责任,无法确定将来谁还能活着,与其这样,不如不说?
忽然,李禅秀掉转马头,在伊浔等人的惊讶声中,驾马向后方狂奔。
裴椹送走李禅秀后,仍一个人骑在马上,独自在城门外不远处向远眺望。
随着车马远去,烟尘都已渐渐消散,完全看不到人影,可他却还一动不动。
直到胯丨下的枣红马打了个咴,他才终于回神,又看一眼远处,叹息这勒紧缰绳,欲调转马头。
就在他转身之际,忽然身后远远传来隐约马蹄声,急促愈近。
裴椹背影一僵,几乎不敢转身,怕打破心底期望。可僵硬片刻,终究还是转了。
方回过神,就看见李禅秀策马疾驰,踏着一路风沙而来。对方穿着军中将士的战甲,英姿勃发,神清骨秀。
就在他怔愣之际,李禅秀已驾马到他身前,“吁”一声勒住马,气息微喘,一双秀丽的眼眸仿佛盛满清光,定定看着他。
“裴将军,”李禅秀开口,声音有些急促,却不拖延,“你喜欢我吗?”
如同平地一声炸雷,响在裴椹耳边。他蓦地攥紧缰绳,几乎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第一反应是自己是否表现太过明显,被看出了端倪?或许昨天就不该克制不住,说出那句“喜欢”。殿下此刻回来,是找他算账还是……不,殿下即便,也不会回头特意找他算账才是,那殿下……
就在他心中掀起骇浪,各种念头拼命涌出之际,李禅秀忽然俯身靠近。
浅淡药香袭来,微凉的触感落在唇上,如同一片羽毛,轻飘飘又挠得人心痒。
裴椹属地僵住,还未来得及捉住对方,那轻飘的触感就一触即离。
李禅秀面颊微带红晕,似乎有些不敢看他,语气却十分认真:“我喜欢你,此次回洛阳若能助父亲成就大事,我定会回来感谢将军,无论将军此刻是何想法,都请到那时再告诉我吧。”
说完似是怕裴椹会当场呵斥拒绝,他匆忙驾马,转身又离去。
如同惊鸿,翩然而至,又悄然消失。
裴椹怔愣良久,指尖碰了碰被轻触过的唇,回过神,眼底忽然难抑制欣喜,驾马欲追过去。可追了几步,想到什么,忽然有勒马停住,一阵拧眉后,匆忙转身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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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禅秀和裴椹说完那些话,转身后,便羞耻得脸上抑制不住热意。
这或许是他做过最大胆,也最放浪不羁的事。他根本不敢留下听裴椹的答案,匆匆回军中,冷静了数日,再回想那日的情形,仍忍不住头皮微麻。
他原本以为,这一分别,他和裴椹少说要半年后才能再见,甚至……若他和父亲失败的话,他们此生都不会有机会再见。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数日后,一只一千人的兵马忽然从后方追上他,为首的人正是一身玄甲、面容冷峻的裴椹。
李禅秀惊讶得忘了反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裴椹下马后,说有急事寻他,接着也不管他如何反应,就先拉着他到一处无人能看到的角落。
“我仔细想了想,”裴椹追得急,大口喘息着说,“殿下那天许诺的将来,都太虚无缥缈。我们都不知将来会如何,殿下此一去洛阳,是否还会回来,既如此,不如珍惜眼下。”
李禅秀一愣:“什么?”
他几乎不敢相信,可还未来得及再问,裴椹忽然将他环住,抵在身后的树上,俯身吻住他。
这一吻,比李禅秀那个轻飘飘的碰触要深多了。李禅秀被迫仰着头,呼吸尽数被掠夺,到最后唇齿都发麻。
终于被放开后,他气息不稳地喘着其,眼角已微微湿润,腿都是软的。
裴椹单手扣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的拇指擦去他眼角水迹,哑声道:“不必等到将来,我想现在就告诉殿下答案,我也……心悦殿下。”
李禅秀定定望着他,心跳一下快过一下。
……
等两人从林中出来时,已过去小半个时辰。之后裴椹率那一千精兵,也加入队伍,和李禅秀一起赶往洛阳。
伊浔骑马走在后方,明显感觉前方并行的两人不对劲。
李禅秀握着缰绳,一路抿唇轻笑,忽然忍不住侧头问:“你怎么忽然又赶来了?”
裴椹看向他,目光轻柔:“我怕失去这次,以后就没机会了。”
夕阳照在他们身上,拉出两道极长的影子。
至于并州的军务,暂时交给杨元羿的爷爷杨老将军了,同时也联系了雍州的张大人,令他做好防备。
至于裴椹,此去洛阳,速战速决。等洛阳事毕,再紧急赶回并州。
半个月后,流民军日渐壮大,老皇帝李懋却不觉这些流民能成大事,照例按计划出宫巡猎。
就在他出宫之际,被圈禁了十八年的太子李玹忽然发动宫变,囚禁老皇帝及梁王等人。
等各地知道此事时,李玹已经在太极殿登基。一些打着忠于李懋旗号的人,忙趁机起兵,另外还有流民军需招安或镇压。
另一边,胡人得知中原朝局混乱,趁机向并州、雍州发动攻势。裴椹也在李玹刚登基时,就秘密赶回并州。
虞兮正里V
直到次年春,朝局才逐渐稳定下来,裴椹也暂时打退胡人。
这年冬,已被立为太子的李禅秀忽然代天子巡视,来到并州。
裴椹亲自出城迎接,见到他后,一路紧张的神情终于稍松,神情也不觉柔和。
“殿下怎么忽然来了。”他禁不住哑声说。
李禅秀比年前有长高少许,容貌也愈发漂亮,含笑道:“我跟阿爹商量,到军中来历练。”
说着他忽然俯身靠近,眼睛微眨,附耳问裴椹:“不知这次来,孤还能不能住之前的院落。”
那是裴椹住的主院,除了裴椹,只能是裴椹伴侣住的地方。
裴椹眸色渐深,望着他哑声道:“欢迎之至。”
李玹轻易答应李禅秀到裴椹军中历练,一是出于对裴椹的信任,毕竟之前更艰难的时候,是裴椹护佑了李禅秀;二是李玹刚坐上皇位不久,朝局尚不完全安稳,担心李禅秀留在洛阳,可能和自己一样遭遇刺杀,觉得让他到裴椹这边更安全,自己也好趁机肃清朝堂,将来给儿子留一个太平盛世。
至于将来哪一天,忽然发现他认为值得信任的裴椹,其实拐了他儿子,那就是将来的事了。
塞外,李禅秀和裴椹在一片黄沙中骑马并驰,停下后,并立望向远处升起的朝阳,彼此对视一眼后,扣紧十指。
作者有话要说:
赐婚if番外到这里就完结啦,后面李玹发现小俩口的事,基本纠合正文剧情线发展差不多,就不用再写一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