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卿在他话里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他继续不动声色问道:“你这么吵承济尊者竟然没出来骂你一顿?”
连景晨双手叉腰,不满嚷嚷:“什么叫我吵!我只是想给师尊看看鱼,我有什么错!师尊不知道跑哪去了, 前几日他还去找白安真君聊天了,可能一直在他那里没回来才没理会我吧。”
“行行行,知道你不聒噪了。”苏子卿敷衍两声,让连景晨气急,为了证明他不聒噪围着苏子卿愤懑不平絮絮叨叨, 苏子卿开始觉得好笑, 后来真被他念到头疼,忙不迭逃走。
离开常念峰,苏子卿脚步一转前往曲浮峰。
曲浮峰上今日难得冷清, 各弟子认真挑拣着药材, 李紫娇把众弟子指挥得团团转, 很有医修一脉大师姐的风采。苏子卿眼眸含笑,待她的指挥告一段落后才上前道:“李师妹。”
李紫娇听闻声音惊喜回头:“苏师兄!你怎么来了,难道是连景晨那混蛋又受伤了?”她边说边探头往苏子卿身后看。
苏子卿身后空无一人:“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找、找我?”李紫娇脸唰一下变红,不自觉理理秀发,带着些小女儿的羞涩, “苏师兄找我什么事?”
苏子卿道:“也没别的事, 就是想问问承济尊者是不是和白安真君在下棋?”
“承济尊者?他有一段时间没来过了, 师尊今日还念叨他来着。”李紫娇答道。
“一段时间没来了?”苏子卿讶异, “那白安真君岂不是找不到人下棋了?”
李紫娇愁眉苦脸:“那可不, 整天拉着我去下棋, 我都快愁死了。”
曲浮峰的白安真君,和他那一手起死人肉白骨的医术一起出名的还有棋痴的名声。从前有承济尊者乐意和他一起下棋, 小老头每天都乐呵呵的。现在人不来了,遭殃的就成了曲浮峰的弟子,李紫娇首当其冲。连着下了一天一夜的棋后,李紫娇整个人精气神都被抽空,双眼无神放空,做梦都梦到在下棋。
“两个小兔崽子嘀嘀咕咕说我什么坏话呢!”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李紫娇表情立马变生不如死,丧着脸转身,笑得跟哭似的:“师尊。”
白安真君穿灰衣,耷拉着嘴角,双手揣在衣袖里,一脸不高兴。他抬起眼皮无甚兴趣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转头对苏子卿道:“你来找承济?他不在,你要是找到他记得帮我把他叫回来!”
苏子卿道:“晚辈明白。”
白安真君这才满意,终于搭理一下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李紫娇:“你过来!和我下棋!”
李紫娇求救的视线投向苏子卿,苏子卿轻咳一声道:“既然白安真君找李师妹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先告辞。”离开时脚步都加快几分。
落寂峰,黑袍人站在山脚处,抬头看了眼这座荒无人烟的山峰,有些感慨。谁能想得到,天下闻名的归一宗里面,竟然藏着一个化神修为的鬼修。回忆起前世那场突如其来的劫难,黑袍人脸色阴沉下来,要不是易华失控大开杀戒,他不幸受伤,沈言远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杀了他!
黑袍人对易华还是有点忌惮,前世他疯魔的场景印象深刻。就算是同阶之间修士也是有高低之分的,易华失控后就是化神修士战力顶级那一批,且不怕痛不怕死,毫无顾忌。当时又恰逢洛苍剑尊不在宗内,归一宗死伤惨重,元气大伤。
不过现在不要紧,如果没记错的话,易华如今身受重伤,实力大打折扣,黑袍人抬脚沿着山路上去。
山顶矗立着一座大殿,黑袍人走进去,殿内温度瞬间下降。大殿内部全由玄铁制成,冷硬肃杀,令人诧异。而最惊奇的是,大殿最深处的座椅上,一个男人手脚皆被玄铁制成的沉重镣铐锁着,他耷拉着头,长发垂下遮住他的脸庞,呼吸几近不可闻,不像个活物,仿佛与这座大殿融合在一起。
黑袍人站定在安全范围之内,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易华,你想要出去吗?”
易华没有反应。
黑袍人又道:“我可以帮你。”
易华动了一下,黑袍人谨慎退后一步。男人僵硬地抬起头,露出半张英俊的脸庞,苍白不见天色,重复道:“你,帮,我?”因为久未说话,他的声音沙哑,只能一字一字往外蹦。
他眯起眼看着下方的黑袍人:“你,是,谁?”
黑袍人来之前做过伪装,态度坦然,丝毫不担心会被他认出来:“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是来帮你的就行。”
“你有,什,么,条件?”
黑袍人道:“条件日后再说,你答不答应?”
易华沉默观察他一会,才缓缓点点头。黑袍人满意道:“归一宗内混进来了一个鬼修,我想办法把他抓来,你把他吞噬就行。”
听到鬼修二字,易华瞳孔一缩,隐在暗处的人呼吸也停了一息。
“你是归一宗的人吧,你就不怕我把你暴露出去?”易华经过方才几句话,已经基本能把句子说流畅。被叫破身份后,他的目光犀利起来,像是要把黑袍人脸上的面具洞穿。
“哈!”黑袍人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恶劣地笑道:“就算你说出去,谁又会相信一个鬼修的话呢?”
鬼修被修真界所鄙夷,黑袍人自诩正统修士,也对鬼修抱有高高在上的态度。他轻蔑道:“鬼修这种恶心东西,也只有我会来帮你了。你被迫锁在这这么多年,有谁来救你?姚真那道貌岸然的东西?”姚真就是归一宗掌门,谈到他,黑袍人语气变得愤恨和厌恶。
明明处于下首,黑袍人却居高临下道:“你要搞清楚,现在只有我能救你。”
易华不应声,手抓住旁边铁锁链,使劲一挥,铁锁链灵活地凌空送出。黑袍人早有防备,易华动作的瞬间就立马飞身退到门口处。他没想到易华这么不给面子,脸色难看。
易华抽出这一击后仿佛没事人般道:“你的要求我答应了。”
黑袍人气堵在半路不得不咽回去,阴恻恻瞪了他一眼,安慰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铲除掉沈言远,至于易华无礼的举动他日后必要他加倍偿还。黑袍人冷哼一声,狠狠拂袖离开。
他走后易华像没了根骨头似的懒洋洋靠坐在椅背上,手托着腮,朝无人处叫一声:“他走了,出来吧。”
他左侧柱子后,掌门缓缓走出来。
易华嘲笑他道:“没想到你们宗门竟然还出了个这样的人物。”掌门淡然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稀奇。”
易华“嗯哼”一声,他手脚均被锁住,可精壮身躯看起来像只憩息的猎豹。他眨巴眨巴眼睛对着掌门装可怜道:“看在我被当鱼饵帮你钓出这条鱼的份上,解开我的锁链让我出去转转吧,我好久没出去过了。”
一个英俊男人对你装可爱,掌门感觉自己眼睛被辣到了,嫌弃道:“你一个大男人别做这种动作,看得我肚子里的东西都要呕出来了。”
易华迅速收起装可爱的表情,目的达不成还被掌门说恶心,他一脸冷漠,说出的话像刀子般扎在掌门心上:“你以为自己顶着一张老脸又好到哪去,以前起码一张脸还算过得去,现在连脸都没有了。”
掌门气呼呼扯下一根胡须:“你懂屁!这叫成熟!”
易华讥笑道:“可不嘛,熟到马上就要进棺材了。”
两人唇枪舌剑来往一番,最后以掌门气到七窍生烟作为结局:“竖子不可语也!”易华冷笑道:“谁才是竖子,我年龄比你大了一轮有余了!”
掌门懒得再跟他说话,抬脚就要出去。
易华身形下意识往前一倾:“去哪?”
掌门翻白眼:“当然是回去,不然呆在这继续和你吵架?”
“哦,走就走吧。”易华重新靠回椅背,慢吞吞道,浑不在意。掌门离开了,大殿内又剩下易华一个人,瞬间变得冷清死寂。
易华坐了片刻,突然双手抓住铁锁链狠狠甩出去:“啊啊啊啊!”铁锁链发泄般砸在大殿柱子,地板上轰隆一声,柱子倒塌,地板也被砸出深深的大坑。易华不停手,拿来困住他的锁链此时成了最好的武器,沉重的铁链在他手中如同一根鞭子灵活舞动着,将四周砸成一片狼藉。
将心中怒火全部发泄出来后,他瘫坐回椅子上,此时整个大殿都倒塌了,唯有他那一处完好无损。大殿外的景色全数展现在他面前,看了这么多年的景色,易华没有任何心思欣赏。
片刻后,时间仿佛倒流般,被毁得差不多的大殿以一种缓慢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恢复成原状,倒塌的柱子重新立起来,砸破的地板重新填好,一炷香功夫,一个一模一样的大殿出现在易华面前,而景色也重新被遮住。
如同过去一百多年来一样,易华和这座大殿一样被遗忘在落寂峰上。
他无力遮掩着面容,再次陷入死寂中,等待着下一次那人的到来,尽管他也不是常来,可只有在这样的期待中,易华才不至于在这样无望的岁月中疯掉。
“帮我逃出去吗?”不知怎的,易华就想起刚刚黑袍人的话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