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远走到一半, 突然脚步一停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掌门不在宗门内,而且现在还在忙,沈言远一时得不到他回复。但是洛苍剑尊被掌门以留一个战力镇宗防止有人趁虚而入的理由留在宗内, 沈言远现在就是打算去找洛苍剑尊。
他没有和洛苍剑尊独处过的经验,找上门时洛苍剑尊听闻他的来意只是淡淡一瞥:“丹药。”
沈言远递给他,洛苍仔细看了看,还给他:“的确是夺舍需要的那种丹药。这种丹药的药方几千年前已经销毁掉,不知道承济从何得来。”
“怎么得来的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怎么阻止夺舍。这次是连景晨运气好没有吃完丹药, 可到底承济还是能操控他的身体了,必须让承济滚出他的身体。”
洛苍淡淡道:“这个不难,只需要把他神识逼出体内就行。”
沈言远问道:“剑尊能做到?”
洛苍点点头道:“也许。”, 然后随他一起去见连景晨。
黑色大门打开, 光重新闯入山洞中。连景晨一骨碌爬起来, 看到沈言远和洛苍剑尊一同前来。
“剑尊。”连景晨低头,声如细蚊。
洛苍瞥了他一眼:“手伸出来。”
连景晨乖觉地把手伸出去,洛苍手搭上他手腕处凝神一会后,道:“你忍一下。”
“什么?”连景晨没听懂要忍什么,下一秒浩瀚如海的神识排山倒海般向他压来,强制进入他的深海中一阵全方位的压制扫荡。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连景晨在那股神识之下感觉自己无比渺小, 犹如面对一座高山, 生不起一点反抗的念头。
不过片刻, 洛苍剑尊低声道:“找到了。”他五指虚抓, 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扯出来。随着他的动作, 连景晨神识连带着灵魂仿佛都要撕扯开来,剧痛之下脸色煞白成一片, 瞳孔开始失焦,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从额头滚落鼻尖摇摇欲坠。
洛苍剑眉一皱,收了手,已经被扯出三分之一的透明色魂体立马重新缩回连景晨体内,瑟瑟发抖。连景晨也失去某种依靠跌倒在地,呼吸微弱。
沈言远旁观了所有,沉声问道:“不行吗?”
洛苍垂眸,连景晨的情况实在不好,像大病初愈,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秒他的胸膛就能停止跳动。
“不行。”他道,“虽然没有完全夺舍,但融合程度还是太深了,几乎已经扎根在他神识上面,如果硬要扯出可能会两败俱伤。”
以洛苍的实力,揪出承济不难,难的是要保证连景晨神识和灵魂毫发无损。
沈言远眉宇间染上烦躁之色,倘若只有他一个人,连景晨死了就死了,能把承济揪出来就行。偏偏洛苍剑尊在这,他决不会允许他伤害归一宗的弟子。
两人静默在原地,好似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洛苍剑尊突然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他自己放弃夺舍。”
这办法说起来有些可笑,承济自知只要龟缩在连景晨体内便能躲过一命,怎么会自己放弃夺舍。可沈言远听到,黑沉的眼眸却看向连景晨,内里涌动着黑雾。
洛苍剑尊似是知道他打算做些什么,把地方退给他,只是嘱咐了一句:“连景晨必须毫发无损。”
这边算是达成条件了,洛苍不信任作为鬼修的沈言远,可他信任自己弟子的眼光,同时还信任随云在沈言远心目中的地位。只要谢随云还在,沈言远就绝不可能乱来。
连景晨在昏迷中仿佛得知最后庇护的离开,身子一抖。沈言远目光沉沉,要透过连景晨的身躯看到龟缩在他身体内的恶臭神识。
什么办法才能让承济自己放弃夺舍呢。沈言远把溯放出来,揪着连景晨衣领对准溯,冷声道:“放大里面那个的情绪。”
沈言远早就发现,承济对他总有种莫名的恐惧,那种恐惧完全是下意识的,也许连承济自己也不知道,他在面对自己时,心跳都会微微加速,瞳孔收缩,声音也会抬高做出虚张声势的模样。
这样的恐惧沈言远从前不明所以,但现在成为他计划成功的重要一环。
溯依言照做,所以当承济透过连景晨的眼睛看向沈言远时,上辈子临死时的心悸感席卷重来,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承济想也没想立马夺过连景晨身体的控制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洞口。可惜,他快,沈言远更快。黑雾在主人心意下灵活扭动,迅速袭向承济,一把缠住他的腿将他绊倒。
沈言远踱步而来,承济眼神恐惧,警惕后退几步,沈言远道:“就算我放开你,你又能跑哪去呢。”笼子还在,承济注定跑不远。
沈言远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昂高头,看见他眼底的惊恐若有所思,突然问道:“我前世对你做了什么事?”
这下不只是惊恐,承济内心满满的惊骇,眼前一黑,脑袋里嗡嗡作响,全身血液凝滞,若不是沈言远眼疾手快压着他准弹射起来。饶是如此他也吓得浑身颤抖,手脚并用地挣扎着要逃离沈言远的钳制。
沈言远眯眼,抓住他的头狠狠往地上一砸。承济尖叫一声,声音大得沈言远皱眉,手上用力把他翻过来。
沈言远刚刚那一下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承济额头上全是血配上他那张隐约可见青灰色的脸,显得狰狞可怖。他牙齿上下打着寒颤,犹如惊弓之鸟。
沈言远手下一顿,没想到只是一句话就能击溃承济的心理防线,可见前世他留给承济的心理阴影之大,难怪他对自己除之后快,斩草除根,原来是迫不及待要铲除阴影。观承济这模样,甚至有可能已经从心理阴影进化成了心魔。
沈言远听到承济颤抖着说:“你,你也回来了?”
“你一定是回来了,一定是,不然你怎么知道!”承济说话颠三倒四,语序混乱,已经完全失去冷静,“不关我的事,不是我,是你,都是你害的!”他的声音尖锐刺耳,一直在否认,到最后也许是恐惧超越了情感阙值,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他恶狠狠瞪着沈言远:“如果不是你,你的亲人怎么会死,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你应该下地狱!”
这些话沈言远已经听过一遍,他在意的是另一点,原来承济真的是重生回来的,上辈子两人也是仇人关系。
多么荒谬可笑,沈言远低笑出声,承济一下子像被扼住喉咙失去声音,似乎看到什么恐怖景象。漫无边际的黑色雾潮蠕动着漫上承济的腿,腰再到脖子,沉重黏稠的怨气压得人喘不上气。
沈言远双眼已经变成深不见底的黑色,看不见一丝光亮。他轻声道:“你说得对,是我害死了他们。”
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上头顶,承济最后保有意识前听到沈言远说道:“一起下地狱吧。”
混沌邪恶的怨气弥漫在四周,这里空气稀薄,每一次呼吸都感觉肺里吸进的不是氧气而是磕得人呼吸道发痛的细沙碎石。承济出现在这里仿若成为普通人,灵力打出如陷入沼泽般消失得无声无息。
烈风狂暴,承济艰难抵挡着狂风,身形缓缓后退。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承济慌张四顾,周围都是暗红色的土地,天空昏沉沉的,只有死物和承济的存在,连一棵多余的树都找不到。
沈言远呢,沈言远到哪去了?!
人出现在陌生不安环境中除了向前走别无他法,承济内心慌乱,可为了找到出去的办法,还是咬着牙举步往前。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犹如灌铅,抬起来都变得奢侈。承济成为修士后已经很久没感受到凡人的饥饿与干渴,喉咙像着了火,迫切需要水来滋润,肚子也如凡人般轰鸣起来。
承济干脆停下脚步大喊:“沈言远!我知道你在看!给我出来!”
寂静一片,承济继续喊,可背后之人打定主意般任凭他怎么喊都不作声。他只好坐下来休息一会,眼睛看向远处。
嗯?承济眯起眼,仔细辨认远处影影绰绰的细线,那是什么。
再观察一瞬,承济立马起身脸色凝重,远处地面与天际的交线由于颜色相近承济一时没能辨认出来的,竟然是火红色的蚂蚁!蚂蚁大军浩浩荡荡,甚至有拳头大小,泛着冷光的坚硬盔甲,矫健有力的足肢,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承济想也没想拼命往反方向跑,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被红蚁追上他会怎样,没有灵力的他只能任人宰割。
两条腿的他怎么跑得过红蚁大军,眼看就要追上,前方温度越来越高到了靠近就要被灼伤的地步。承济呼吸一窒,在他面前的,是一片燎原大火,火势甚旺,炽热的烈焰冲天,火舌贴紧地面留下焦黑色,灼热气浪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裸露在外的皮肤似乎要被灼伤。
前面是火海,后面是红蚁大军。承济陷入两难境地,崩溃大喊:“沈言远,你快给我出来!”承济看懂了,沈言远是要折磨死他,被蚁群分尸而食或者承受烈焰被烧死,他就是要看到自己绝望求饶,就像前世一样。
明明大火在前,承济却如坠冰窖,手脚发寒。“啊!”他突然惨叫一声,腿上剧痛,低头一看,第一只红蚁已经率先爬上他的腿撕咬下一块肉。承济目眦尽裂,看着那块肉被红蚁口器咀嚼吞下。
“滚下去!”他双目发红,狠狠摔掉红蚁。红蚁翻了个身,尝到血肉滋味后的它黑黝黝的眼睛中甚至能看出贪婪之意,锲而不舍地向承济爬来。而像它这样的,还有几万,几十万只。
这下不用选择了,承济转身跑入火海中,被火烧死也好过被红蚁分食。
火海阻挡了红蚁的步伐,它们堆栈在火海前犹豫不决,触角察觉出热浪久久不敢往前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食物跑掉。
相比红蚁的惋惜,承济更加不好受。几乎是在踏入火海的瞬间,皮肉烧焦的滋啦滋啦声伴随着肉香一同传来,痛,痛到极致,还有呼吸进浓烟窒息呛鼻。承济无比难受,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肉烤熟了,可他完全不敢停下,只有不断向前跑,期盼这火海有尽头,他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承济不想死,他一点也不想死,他要活得比沈言远久,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久!沈言远不是想看他屈服吗,他偏不!承济面上浮现狠意。
身上的衣衫已经烧得干干净净,承济疯狂奔跑,跑着跑着,他的视觉越来越低,直到扑通一声脆响他狠狠摔倒在地。由于温度太高,他身上的血肉已经化成一滩肉泥顺着白骨掉落在地上,并且还在持续蒸发掉。
承济现在应该是一副白骨模样,一颗眼珠子咕噜咕噜掉下来瞬间烤熟。一幕幕不断刺激着承济心理防线,奇异的是他在绝望崩溃之中又始终保持一丝理智,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死去,保有意识。
这是怎么回事?承济来不及细想,欣喜若狂,爬起来跌跌撞撞继续向前跑去,而刚刚还无边无际的火海只是几十米远承济就跑了出来。
接触到凉意的瞬间,承济欣喜的神色还没完全展露,下一瞬,他就看见了眼前的刀山,声音颤抖着发不出有意义的语音,眼露绝望。
而这,只是个开始。
洛苍尊者虽然将事情全权交由沈言远处理,可是几天迟迟未见他的踪影,还是挑眉,预备前去察看一下,以免沈言远真的误伤连景晨。
没等他走出洞府,雪路上,一人拖着一具死尸般缓缓走来。
来到洛苍剑尊面前,把那人甩在他面前,沈言远脸色平静:“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