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寒意不减。
盛京城里早已随着入夜沉寂下来,只有更夫结伴穿梭在大街小巷里,敲锣鸣鼓地报着时辰。
偶尔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马蹄声,便是这四下阒然里为数不多的动静了。
福来客栈。
最角落的房间里烛光幽晦,不时响起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好似是有人秉烛夜读。只有候在一旁的冯五知道,他家少爷眼下是多么的坐立难安。
纵然是白日里,冯易一碰书也要昏昏欲睡,更别说本就该酣睡入梦的深夜了。他打了个哈欠,动作粗鲁地翻了页书,有些不耐问冯五:“我姑丈当真说要今夜过来?等了大半夜都不见人影,还让不让人睡觉?!”
他们从将入夜等到如今月上中天,饶是冯五亲自经手了这则消息,此刻也难免生出些许迟疑。
只是少爷现下已然焦躁难耐,他若是自乱阵脚,无异于火上浇油。思及此,冯五定了定神,安抚道:“少爷莫急,兴许……大人是被公务绊住脚,这才来迟了。”
“大人”这称呼是冯五思虑良久择出来的。他家少爷一口一个“姑丈”叫得极为亲密,可少爷的姑母红颜薄命,云英未嫁时便撒手人寰。这位“姑丈”如今早已儿女绕膝,不过是割舍不下往日情分,这才照拂了冯家十数年。
冯五望着胡乱翻着书的冯易,心底的那抹担忧始终挥散不去。
恩情总有耗尽的一日,这位大人今夜要来见少爷,也不知来者善否。
冯易全然不知冯五的忧心。他将书页翻得哗啦作响,终于耐心尽散,“啪——”的一声将书册摔在桌上,眉目阴沉地起身,道:“不等了,本少爷要歇——”
忽然一道劲风袭来,似是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撞开窗户。
正对着窗口的灯烛火焰无力抵抗般歪向一侧,火苗忽明忽暗。
冯易说话的声音忽然一滞,目瞪口呆地望着骤然出现在窗边的人。来人着黑衣,浑身上下被黑袍裹得密不透风。兜帽罩头,遮住大半张脸,显得神秘又危险。
没了窗户的遮挡,料峭的风肆无忌惮地越过窗棂,吹得冯易下意识哆嗦起来。他回过神,极力遏制住失声尖叫的恐惧,颤着声音问:“你你你——”
“你”了半天,没问出个所以然。
还是冯五率先反应过来。他手脚利索地去将窗户关上,恭敬弯身。
猜测尚未问出口,立在窗边的黑衣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举至半空,形状是前蹄高扬的奔马,做工精巧,即便是细枝末节处也刻画得栩栩如生。
冯易认出令牌,紧张顿散。他松了口气,带着几分打量望向黑衣人,茫然问:“你就是我父亲说的那位在朝中做大官的姑丈?”
“主上这两日公务繁多,无暇顾及冯少爷。”确定二人都看清楚了,黑衣人收回令牌,声无起伏地问,“骆修文现下可在冯少爷手中?”
冯易还没回过神,有些呆滞地点了下头。
冯五在一旁补充:“少爷怕节外生枝,殿试下来便将骆公子送上回梓州的路了。”
黑衣人对这些没多大兴趣,只是问:“走的哪条路?”
“西门。”
黑衣人微微颔首,转向冯易,语调平平地复述:“主上吩咐,这桩事冯少爷不必再插手干涉,他会为冯少爷处理干净。”顿了下,又警告道,“冯少爷私自来京做出这种胆大妄为的事,已经让主上很生气了。希望冯少爷日后在京为官时谨言慎行,不要再生事端。”
这语气听着着实算不上多好。
“你居然敢对本少爷这么说话?”冯易怒容顿现,指着他威胁道,“待我见了姑丈,定要……”
黑衣人无动于衷,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也不再逗留。不等冯易把话说完,就已经转身跳窗离开。
冯易声音一滞,难以置信黑衣人居然就这么走了。
他在家中素来是被宠上天的那个,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当即愤怒地咒骂起来。
由着他发泄了会儿,冯五才上前打岔道:“少爷要当官是好消息,可要现在给老爷去信报喜?”
冯易的注意力果然移开,他咧着嘴笑道:“报!当然要报!我们冯家祖辈都没出过当官的人,这么好的消息当然要尽快告诉我爹。”
他踱步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你说,我姑丈为何要见姓骆的?”
冯五觑了眼咕咚咕咚喝水的少爷,眼神复杂。
少爷是冯家独子,自幼被保护得极好,鲜知世事。虽被梓州勋贵人家称为纨绔,实则单纯得紧,连寻花问柳这等事都不曾做过。当然想不到骆修文此次恐遭性命之忧。
想到方才黑衣人的警告,冯五叹了声气,故作茫然道:“兴许是骆公子文采卓然,大人生了惜才之心,想亲自派人送他回梓州。”
冯易不疑有他,抱怨道:“我爹安排的人肯定会将姓骆的全须全尾带回梓州,何必多此一举……”
冯五扯了个笑,没有出声。
*
寅时。
谢祁睡得正酣,被一阵敲门声喊醒。他眼也未睁,声音微哑地问:“什么事。”
康安在门外禀报:“王爷,福来客栈有动静。”
谢祁原本还有几分昏沉,闻言当即清醒过来:“进来说。”
他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再不耽搁,当即起身穿衣。
康安推门而入,在一旁道:“咱们的人来报,说是一刻钟前有人翻窗进了冯易的房间,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从客栈出来后去了西门,似是打算出城。天黑,那人又裹得严实,是以没有见到相貌。不过来信之人说,那人手脚利索,似是武艺不俗。”
在福来客栈外盯梢的人都是谢祁手下一等一的好手,能从他们口中说出“武艺不俗”四个字,难之又难。
“朝中居然还有如此藏拙的能人,倒是本王疏忽了。”谢祁半垂着眼,系好大氅,淡声问,“跟上去了吗?”
康安垂首应“是”。
谢祁率先朝外走,道:“走,咱们也去看看。”
五更三点*,城门大开。
此时天还未亮,谢祁带着康安畅通无阻地出了城门,循着路上的记号纵马疾驰。
荒郊野外少有人至,丁点儿动静都传得格外清晰。
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听到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谢祁调转方向,很快便看到不远处有人缠斗在一起。
似是打斗多时,黑衣人的动作已经有些迟滞,却还是契而不舍地朝着一个方向逼近。
谢祁循着方位望去,正见到骆修文安静坐着,旁边有人执剑而立,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似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黑衣人缠斗间隙看去,忽然目光一滞。
谢祁眯了下眼,不待看清,那人已经迅速转回头。
战局在这一瞬间飞速变化。
黑衣人似是认清了自己没办法达成目的的处境,再不恋战,击退眼前人,当即闪身遁走。
有人欲追。
谢祁开口道:“不用追,让他回去。”
两个人闻言顿住,转身朝着谢祁行礼:“王爷。”
谢祁驾马上前,扫向另外三个挡在骆修文身前的人。
康安低声提醒:“王爷,是禁军的人。”
“段广阳派来的?”谢祁淡声问。
三人面面相觑,没有作声。
康安厉声斥道:“放肆。”说着,举起标有“恭顺”二字的令牌。
三人辨认出来,当即行礼,回道:“是,段统领命我等暗中护送骆公子回梓州。”
一直安静坐着的骆修文这时起身。
谢祁望过去,颔首道:“骆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骆修文从三人身后走出来,朝着谢祁拱手道:“阔别多日,没料想谢公子居然是京中贵人,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虚名而已,不值一提。”顿了下,谢祁别有深意道,“骆公子有如此际遇,倒是也让谢某大吃一惊。”
骆修文是聪明人。这话一出,便知替考一事对方已然心知肚明。
他不由苦笑,眉目中流露出几分黯然。
谢祁没给他解释的机会,轻笑一声,问:“谢某欲邀骆公子府上一叙,不知骆公子可愿赏光。”
没等骆修文回复,三位禁军的人顿时紧张起来:“王爷,我等——”
“本王知道。”谢祁声无起伏,余光扫过三人,道,“就说人被本王带走了,段统领不会拿你们问罪。”
三人仍有迟疑。
谢祁已经移开视线,问:“骆公子意下如何?”
虽是问句,可谢祁成竹在胸,笃定了骆修文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骆修文拱了拱手,痛快应下:“不胜荣幸。”
*
朝会结束,大臣们三五一群,鱼贯而出。
江怀允牵着小皇帝往养心殿走,行至殿门,便见段广阳神色焦急地等在门口。
见到江怀允,段广阳面色一松,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行礼问安:“陛下,摄政王。”
江怀允侧头看了眼,对云青道:“带陛下进去。”
察觉到有正事,小皇帝懂事地松开江怀允的手,奶声奶气道:“那我先进去啦。”
段广阳在一旁弯身恭送。
等人离开,忙凑到江怀允身边,低声道:“王爷,骆公子在郊外遇刺,如今被谢王爷带走了。”
【📢作者有话说】
*五更三点:大概是凌晨4:20左右
*
1.这回长了,你们不要再说我短了呜呜呜呜
2.万字更新我记得呢,不过好的万字更新要用在刀刃上,不会鸽的大家放心!
3.昨天本来想更新的时候和大家分享我拿到毕业证的快乐,但是写到一半就睡得人事不省了,失策QAQ
4.不过今天可以补上,给大家发小红包,一起快快乐乐迎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