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裕从来没有想过陆瑾对自己有心思。
毕竟每次见面的时候,这人总是毕恭毕敬、从不逾矩,总来没有流露出别的情绪。
他垂着头,默然不语。
古兰时看着他这副模样,一时之间也没了怒气:“好好养伤吧,我这几日没事,会一直守着你。”
这对贺裕来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陆瑾被他抓了,谢庭川那边误以为自己死了。
这世上除了古兰时以外,还有谁知道自己是活着的吗?
陆瑾说皇兄知道自己还活着,他的话是真的吗?
“别的事情也就算了,陆瑾的事情,我必须要提醒你。”古兰时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是担心吓到了面前本就惊魂未定的人,“他不是真心想要帮你。”
贺裕的睫毛抖了一下。
“你一开始是藏在那个破院子里对吧?”古兰时道,“你刚走没多久,我就发现了你的踪迹。”
“你的踪迹,是陆瑾故意透露给我的。”
贺裕抬起头来,目光中似乎有些迷茫。
不只是困惑,还有小心翼翼。
他大概知道古兰时接下来要讲什么话,他有点不敢相信。
“他自始至终都没想真的帮你跑出去。”古兰时从一边的柜子里掏出了陆瑾之前塞给他的地图,“这个图的路线,不是通往齐国。”
贺裕看着他手里的地图,默默发怔。
“你没发现这是往北走的图吗?”古兰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是去禹国的路线。”
听到这话,贺裕猛地抢过了这份地图。
其实地图上标出的线路并不是很明显,有几个点画得有些模棱两可。
他走错过几个岔路口,又不得不原路返回。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贺裕从小到大都被养在深宫中,读过一些兵法,看了一些舆图,但都是纸上谈兵。
他一直以为自己用不到这些东西,从来也没有用心学过。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上面吃亏。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古兰时道,“东郊集市离齐国地域很近,怎么可能骑一晚上马都到不了齐国边防。”
贺裕眼神涣散,这才想起来自己匆忙赶路的时候有多愚蠢。
他害怕极了,心里之有一个念头,除了往前走就是往前走。
“你一个齐国人,从乌夜国的领域中窜到禹国边境,你猜那些巡检司会不会直接就地把你杀了?”古兰时又泼了一盆冷水,“更何况你当时还一副难民的模样。”
贺裕的眼睛红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都要这么迫害他。
他只是想要回家。
他不是惦记着荣华富贵,也不是贪生怕死,他只是想要再见自己的皇兄一面。
古兰时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低落,便主动伸出了手,揉了揉他身上撞伤的地方,划开里面的瘀血,动作轻轻柔柔的:“抓到陆瑾的这些天,他一直向我挑衅,明里暗里跟我说你和他已经有过肌肤之亲。”
贺裕疼得皱眉,却没有出声。
“你就这么信他了?”
“我不想相信,但是自从回来之后,你一直对他多有维护之意,我听到你说的那些话……确实不好受。”古兰时也有些懊恼,“若是陆瑾真心为你也就罢了,可是他明明别有用心,还想要将你推入死境,你却为了这样的人一直给我难堪。”
“所以你就用方才那些话来伤我吗?”贺裕坐在那儿,下巴垫在双膝上,双手抱着腿,说不出有多委屈,“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本来就不知道陆瑾的用心,就算他真的想要害我,我也不知道,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他一直想要帮我逃出这个地方。”
古兰时给他揉伤口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失态。
他一方面安慰自己贺裕跟着他是想要逃跑,肯定没那个心情做这种事情,另一方面又觉得贺裕为了逃跑,也不是做不出献身于人的事情,毕竟已经有了前车之鉴。
男人的嫉妒心一烧起来真是熄不了火,于是疑问变成了质问,挽回变成了伤害。
他一直如此,没有爱人的能力,却有爱人的野心。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害我,我要见他。”贺裕坚定道,“我必须要当着他的面求证。”
古兰时收回了手,“嗯”了一下。
贺裕见对方如此爽快,还有些不适应。
“只是有一点我必须要提前告诉你。”古兰时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可怖的话,“他的手筋和脚筋全都被我挑了,现在就是废人一个。他受了重刑,身上的气味儿不是很好闻,问话的时候,离远一些。”贺裕心一沉。
他不是不知道古兰时对待自己的敌人有多狠,但是他没想到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就将陆瑾折腾到了这个地步。
“古兰时,你真可怕。”他发自内心地说道。
古兰时轻哧一声,不置可否:“我向来如此。”
贺裕想要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些,却在刚准备动身子的时候被人搂住了腰。
二人坐着的时候,古兰时都比他高半个头,他俯视着,问道:“害怕我了?”
贺裕想要挣脱,又被人牢牢箍住。
“不许动。”古兰时的语气不容置喙,“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你想要留疤吗?”
贺裕蹬了他一脚:“留疤怎么了,嫌丑你就找别人去。”
古兰时又按住他的脚腕,轻轻道:“我不嫌丑,我是怕你崩裂了伤口,要重新上药。”
贺裕身形一定,收回了脚。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地方,或许……也不喜欢我。”古兰时尽量放低了姿态,“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在这个地方,你肯定是安全的。”
贺裕听着他别扭的语气,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
过去的古兰时,哪里会这么跟自己讲话?
“别的我不说了。”古兰时将他的脚塞回被子里,“陆瑾的命我会一直留着,你先好好休息,等睡醒了再去看他。”
贺裕摇了摇头,抓住了他的手:“我现在就想去。”
古兰时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
乌夜国的地牢有点像中原人的驯兽所,里面的人被关在一个又一个的笼子里,笼子上还都是倒刺。
这里不透光,关久了的人会变成瞎子。湿气比地上要重一些,还有些闷热。
哀嚎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贺裕有点害怕这种地方,不过还好古兰时一直搂着他,他能感受到对方手上的温热。
走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他们才走到了陆瑾的笼子边上。
陆瑾披头散发地躺在笼子里,身上遍布伤口,几乎没有一处好地方,若不是他的胸脯还有些起伏,贺裕大概会以为这是个死人。
周围的狱卒点燃了两个火把,照亮了陆瑾的脸。
陆瑾勉强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变得浑浊,看上去像是瞎了一般。
贺裕被吓了一跳,他看着对方遍布血渍的脸,心中一沉。
陆瑾看着他,嘴角抽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王爷真是命大啊。”
贺裕心中沉痛,听到对方这么开口,他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为什么……”他喃喃道。
陆瑾想要抬头,却动弹不了一点,只能放弃,低着头,沙哑道:“王爷问哪个为什么?”
“为什么要害我。”贺裕颤着声音,“我那么相信你。”
“大概是因为,我就是个恩将仇报的烂货吧。”陆瑾自顾自道,“若是在下心狠一些,王爷早该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贺裕想要上前,古兰时害怕他被笼子上的刺伤到,又将人拽了回来:“别冲动。”
“你说清楚!”贺裕几乎是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