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只觉得你好像吃的不是很香。”男人紧紧注视着青年, “是...因为什么?”
有关当天的记忆,被尘封太久,他竟有些模糊。
沈时青松下手中的筷子, 拿起手边的茶杯, 饮下一大口红茶。
入口微酸, 回味甘醇。
“因为好像让我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沈家的感觉。”又酝酿了好一会, 青年才张唇, “那种局促,不安......被嘲弄轻视的感觉。”
秦柏言蹙起眉,有些急迫:“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你。
“我知道你没有, 你对我很好, 我能感受到。”沈时青不用等男人说完,便知道他要说些什么,笑着打断。
“是不是因为陈钦文说的那些?还是戚阳?”秦柏言努力回想着一些前因,“对不起, 是我没有处理好。”
青年摇头:“他们其实没说错什么,只是实话难听而已。”
“我记得你之前问我, 为什么不叫你的名字,你还生气来着。”沈时青是笑着说的, 说的坦然, “因为我......其实也知道, 我们之间的距离。”
那时候在秋园里,每天和秦先生一起, 做菜做甜品, 在农田里打转,一起上下班, 他总是有意识的忽略自己和秦先生之间不明不白的关系,咫尺天涯的距离。
只不过戚阳这样的看客提出了几处要害,将他打回了原形。
大梦初醒。
“你是秦先生,秦总,我不能因为你对我好,和我一起在地里摘番茄,就忘记了这些,我也没法改变自己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就连好好活着都要花好大力气的普通人。所以从前我很怕你,怕的都会发抖。”沈时青仍旧扬着唇,只是眼眶早已有些发热。
“我可以一辈子都对你好,一辈子都和你在地里摘番茄。”秦柏言的语气仍旧迫切,真诚,想要以此为自己的真心佐证,“沈时青,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没有不相信你。”青年的唇角仍旧弯着,只是笑得并不甜,“我只是不想耽误你,也不想自己......永远都是别人的附属品。”
“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附属品。”
沈时青很少见到秦柏言露出这样的眼神,赤诚,毫不遮掩。
像是想要将自己开膛破肚,将真心剖出,捧到他的面前一般,以求证明自己所说无虚:“我知道,别人看我 ,总以为我什么都有了,好像很风光,可是,我想要的其实从来都没有得到。沈时青,我很难告诉你,你对于我的意义,给我的生活带来的变化,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附属品,是我的避风港,让我有了一个家。”
不是附属品,是他的避风港。
避风港,家。
这几个词跳出来的时候,沈时青的瞳孔都为之一震。
他没想过秦柏言会这样回答。
用词会这么的重。
“你怎么会是我的附属品呢,如果你是我的附属品,怎么你离开的这两年,是我在要死要活。”秦柏言也微微弯唇,笑得有些苦涩。
沈时青从前一直都将自己视作被秦柏言庇佑的对象,一只被豢养的小麻雀。
可是秦柏言却说,他是避风港。
他是秦柏言的避风港。
“你走了,我的家也没了 ,我知道是我不好,你才会离开我,可我真的离不开你......对不起......这样缠着你。”男人垂下眼,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只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又带上了几分固执和执拗。
像是明知故犯。
是知错不改。
沈时青掉在那句避风港里出不来。
有些恍惚。
秦柏低着眼,两年的时间,男人似乎清减一些,那双桃花眼雾蒙蒙的,让人看不清底色,眉宇间像是裹上了一层寒霜,轻易化不开,也解不掉。
沈时青看着,湿热的眼里溢出一点水花,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掉的眼泪,只是鼻尖很酸,忍不住就掉了一点眼泪。
好在就是一点点,糊在眼尾和睫毛上。
“那你...那你要好好追我,不然......我不给你缠。”
秦柏言听到这句话时,蓦地抬起了那双沮丧的眼。
有些不可置信的愣了两秒,像是怕沈时青说话不作数,慌忙的都有些结巴:“我......我肯定...肯定好好追,只要你给我...给我机会。”
沈时青盯住桌上那盘白灼虾:“我要吃虾。”
秦柏言:“好。”
青年像是指挥家,指哪打哪。
又像是魔法家,不一会碗里便多出一只被剥的干净的虾肉。
又不一会,碗里的虾肉就快要堆成小山。
这顿饭吃的青年有点撑得慌,刚好走段坡路消消食。
这家饭店的路实在有些偏僻,这段坡路上竟只有一盏光源很弱的路灯,压根看不清路。
沈时青怀疑自己有点夜盲,只觉仿佛在盲走,完全不太清楚下一步台阶的距离。
走的小心翼翼。
“上来。”秦柏言忽而走在青年前头的石阶上,将整个后背对着青年,“我背你下去。”
沈时青步子一顿:“不用......我就是稍微有点看不清而已。”
“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小沈先生。”男人微微俯下背,方便沈时青上来。
犹豫了几秒,沈时青终于伸出手,缓缓搭上男人宽厚的肩。
双臂搭上男人肩膀的同时,双胯也贴住了男人精干的窄腰。
秦柏言的双手轻松架住青年的双腿,走下一级级台阶。
脸不红,气不喘,如履平地。
沈时青有些不自在,不敢和男人贴的太近,脖颈直愣愣的,视线一只落在前方,不敢侧一点点脑袋。
秦柏言:“以前晚上走路会看不见吗?”
沈时青思考一会:“嗯......一直有一点,但这可能太黑了。”
男人点点头。
“你的腿没事吗?”沈时青猛地想起,秦柏言的小腿有旧伤。
男人的手指印在沈时青的大腿内侧,即使隔着裤子,也能感受到衣料之下,青年肌肤的温度和滑腻的触感。
喉结不由轻滚。
“不碍事,几步路而已。”
坡路的确不算很长,秦柏言很快便背着沈时青走下最后一个石阶。
还要沿着人行道走上一段才能到停车的地方。
沈时青正想从男人身上下来。
秦柏言却紧紧扣住了青年的那双腿:“我背你过去。”
“不...不用了,这里我看得见。”
人行道上十几米一盏路灯,灯火通明,他再看不见,就不是夜盲,是瞎子了。
“再让我背一会吧。”
怎么形容男人这个语气呢......
有点像是在撒娇。
沈时青抿唇,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不”,只得默默倚在男人身上。
秦柏言:“对了,一直忘了和你说。”
沈时青:“什么?”
秦柏言:“沈家人很狡猾,打掩护让沈锦年跑了,大概几个月前,我一直派人在找,像是跑到了欧洲。”
沈锦年和沈家这些词汇已经鲜久没有出现在沈时青的世界里了,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可还是让他不由发怵。
青年怯生生的开口:“那他应该不会......跑回来吧?”
“我不会让他再伤害到你。”男人回答,语气坚定。
“你......你也不要受伤。”沈时青又想起男人的腿。
因他而伤的腿。
“保证完成任务,小沈先生 。”男人笑着,语气温柔。
其实,沈时青还挺希望,这段路能再长一点的。
贺城又到了寒冷的秋冬,他却觉得比起往年,今晚的寒风,不值一提。
秦柏言带着行李搬进了自己的新购置的公寓里,这回没有死皮赖脸的留在沈时青的小房子里。
而且是非常的自觉,压根就没让沈时青有机会赶,自己就乖乖走了。
沈时青也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男人每天都会来接他上下班,虽然自己家到店里不过十分钟不到的路程......而秦柏言从公寓过来大概需要半小时......
他让秦柏言别来,但男人压根不听,每天准点出现在楼下,还总带着自己亲手做的早餐。
有时候是三明治,有时候是鸡蛋牛奶。
是的,日理万机的秦先生,现在算是他的专职司机和私人厨师。
但秦柏言并不是真的不忙了,沈时青在甜品店忙活的时候,男人也在店里忙着处理各项公司事务,扛着笔记本就地办公。
沈时青有时候能听见男人打远程视频会议。
那语气和压迫感。
让青年有些许感受到当年的秦柏言。
“这个问题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没空,我暂时不会回岚京,有事让他发邮箱......”
“这点事还需要问我吗……”
大概下午三点,男人才进行了短暂的中场休息。
“要不......”沈时青拿着一杯热可可递给男人,“你回去也行,你不在总归很多事都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这些都不重要。”男人接过热可可。
沈时青:“秦氏都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热可可重要。”男人说着,眼波流转,落在青年身上。
沈时青脸蛋不由一红。
只是说热可可重要而已......
自己脸红什么!
秦柏言:“你重要。”
好吧......
青年的脸颊泛出一层粉色,蔓延至耳根。
“你之前不是说,我有我的责任,你有你的自由吗?”秦柏言一直记得沈时青说的这句话,“你说的没错,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就像现在这样。”
沈时青没想到,秦柏言会记的这么清楚,毕竟就连他自己都有点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
“我是不是进步很大,小沈先生。”男人坐在椅子上,仰着头,急于收到表扬。
的确,如果是从前,秦柏言大概会让青年不要开店了,这么累......让自己和他回岚京去。
而且最近男人的表现确不错的,沈时青不违心的点了点头:“嗯......”
秦柏言试探性的开口,语气有点可怜:“那我可以要一个奖励吗?”
“热可可不都在你手上了。”沈时青抿唇。
“亲我一口,好不好?”男人贴着青年,将侧脸又仰起一点,随即闭上眼,一副在等吻的样子。
他才不要呢。
青年撇撇嘴,故意俯下身,假装要亲,唇瓣落在男人侧脸的一公分之外。
鼻中的热气呼出,喷洒在男人的脸颊处。
秦柏言的乌睫轻颤,唇角有些抑制不住的弯起。
沈时青看到了。
他也笑:“想什么呢,我才不亲你。”
说完,他就直起背,得意洋洋的准备扬长而去。
下一瞬,他便被拦腰抱住,腰肢被扣紧,同男人的手臂紧紧交缠。
“小沈先生什么时候学坏的?”
沈时青挣了挣,发现完全动弹不得,但嘴上依旧不服软:“人是会变的嘛。”
“那什么时候能变的喜欢我?”
秦柏言最近说话真的很直白......
直白的沈时青常常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看...看你表现。”
秦柏言皱起那双好看的眉,摇尾乞怜般地开口:“我哪里表现还不够......”
“唔......”沈时青故作停顿。
实则是在思考。
嗯.....好像的确是无可挑剔,但他才不要这么说。
“有待改进,仍需考察。”
秦柏言听着,那双桃花眼耷拉下去,像是真听进去了:“哪里要改进,你要及时告诉我,不要不说......”
他在担心,某天青年又一声不吭的离开。
沈时青没想到秦柏言会当真,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强忍着演完:“咳......哪里.....就是......”
“就是什么?”
趁着男人现在注意力转移,青年蓦地逃开了男人的禁锢:“就是......不告诉你。”
“我要去做下一批饼干了,好好工作,秦总~”青年跑的很快,一溜烟就进了后厨。
只剩掌间还残存着青年衣服上淡淡的洗衣液香。
秦柏言目光紧跟着青年,乃至后厨的那道帘子落下,男人的眸也不禁眯了眯,带着几分危险气息。
他发现,他的小绵羊已经偷偷蜕变成一只小狐狸了。
蔫坏。
晚上,秦柏言邀请沈时青去公寓吃饭,准备自己亲自下厨。
沈时青刚好要尚澜庭看自己定的那套房,于是两人兵分两路,秦柏言去买菜备料,沈时青去看房。
小宇终于忙完了工地的项目,陪着沈时青看他精心挑选的这套房子。
户型和格局都完美符合沈时青理想中的样子,复式,两室一厅,开放式厨房。
采光也好,坐北朝南。
“怎么样,是不是不错?”小宇拍了拍还没装修的灰墙,“喜欢吗?”
沈时青点着脑袋。
在贺城买这样一套房子也不算很贵,八十万,首付十万,房贷每月三千,两年左右就能还清。
只是,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在贺城定居,他并不打算只将甜品店局限在贺城。
将来,他想把自己做的蛋糕和小饼干,和全国各地的人分享。
小宇犹豫了几秒,挠着头:“其实咱们可以买下来。”
沈时青点着头:“你的那套在哪栋,也是三单元嘛?”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一起买一套。”男人不敢看青年,扶了扶鼻梁上的方型镜框,像是攒足了勇气,“我......我其实一直...一直挺喜欢你的,时青。”
沈时青瞪大了眼:“什......什么?”
“我...我知道,我这么说有点突然,但...但我们也认识两年了,要不是有你,我都不知道我得孤单成什么样......其实我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有时候都不敢多看你,怕露馅......”
小宇结巴的毛病又犯了起来:“只是...你,你太好了,我不敢和你说,不过最近,我项目的尾款也结了,公司那边也已经下了通告给我升职,所以我.....我才有勇气和你说这些。”
沈时青只瞪大了眼,喉间被惊得发不出声。
“我现在工资不加提成就能有个一万左右,存款也有,就是没房没车,我们一起买一套房子的话,没什么压力,这套房子可以只写你的名字......然后工资卡我可以......”
“等......等一下。”沈时青都有些卡壳。
怎么......怎么话题都进展到交工资卡了。
“小宇哥,我对你......没有...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一直帮你当成好朋友。”
小宇尴尬的笑了笑,但并没有就此放弃:“我知道...是我提的太唐突了,我们可以慢慢来。”
“我可以追你,就是我没怎么追过人......但我是真的...真的......挺喜欢你的。”
沈时青有些僵住,摸了摸鼻尖。
小宇大概是看出青年有些不知所措,主动先略过了话题:“你...你再......再看看这个布局,有没有哪里不满意的。”
沈时青:“好......”
后半程的看房太尴尬,沈时青都不忍回忆。
更尴尬的是....两人一下楼,就碰到了站在单元楼下的秦柏言。
男人知道沈时青在三单元,这会刚好买完菜路过,正好就在这等了。
“这不是......你招的那个员工吗?他怎么在这?”小宇有些疑惑的问起。
沈时青抿唇,不知该怎么解释:“嗯......”
秦柏言知道自己来看房,但是不知道小宇也在。
换做以前其实也没什么。
反正自己和小宇也没什么......
但是现在,小宇刚刚和自己表白了......他不免有些心虚。
但是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好虚心的。
秦柏言还没追到他呢。
对面的秦柏言脸色谈不上太好,勉强还能算的上是和颜悦色。
“看好了吗?”男人走上前几步。
沈时青仍旧抿着唇,越抿越紧:“嗯......看好了。”
“那回家吃饭,我买了排骨,你想炖汤还是红烧?我记得你是喜欢喝汤的。”
像是很平常的对话,但内容不免显得有些亲密,叫人想入非非。
小宇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回家?你要去他家吃饭吗?”
“对......小宇哥要不要一起......”吃点......
秦柏言蓦地出声打断:“不好意思,我只买了两人份。”
“没关系,你们吃吧,咱们俩不经常一起吃饭,明天我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你记得来吃。”小宇不甘示弱,反击着,“你们难得一起吃饭,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男人便提步离开。
临走前神秘的补上一句:“我今天没开玩笑,时青,我会好好表现的。”
沈时青已经要流汗了。
尤其是在小宇走了之后......
只有他和秦柏言。
嗯......
怎么说呢。
比起从前,秦柏言的确是进步不少,一点也没闹,神色如常的带着青年回到公寓,很乖的撩起袖子开始炒菜。
就是太平静了,反而搞得沈时青有些不知所措。
一般来说,这会秦柏言应该已经要爆炸了。
火药桶那种炸。
吃晚饭的时候,还是沈时青自己忍不住说起:“你......你不问问我和小宇?”
男人一边给青年夹菜,一边弱弱的答道:“我可以问吗?”
嘶......怪可怜的。
尤其是配上那双微微抬起的桃花眼。
怎么还学会以退为进了。
沈时青不禁咬了咬下唇,心跳拍子都乱了乱,决定坦白:“他和我表白了,就在今天。”
艹。
就知道这孙子没安好心。
秦柏言神色蓦地暗了暗,但很快便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外露,随即,睁着那双可怜兮兮的眼,“这样......那我可以...和他公平竞争吗?”
沈时青感觉自己都快不认识秦柏言了。
难以想象这种委屈求全的话是从秦柏言嘴里说出来的。
“我锅里还炖了汤,我去看看。”男人见青年不答,起身往厨房去。
背影也可怜兮兮的。
没过半分钟,厨房里忽然传来清脆的响声,还有男人的一声闷哼。
青年闻声,匆忙起身:“怎么了?”
他赶到厨房时,只见地上是打翻的排骨汤,而男人正握着自己的左手手腕。
手背上烙着红印。
“快用冷水冲一冲。”青年匆匆抓着男人的胳膊,另一只手打开水龙头。
他将男人的手背置在流动的冷水下冲洗,眉头紧锁:“还好没起水泡。”
秦柏言:“怪我不小心,还把汤洒了一地。”
“汤洒了就洒了,你手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沈时青的眉头又皱紧几公分。
“好疼的。”男人忽而往他怀里靠。
那么大的个头,往他怀里挤,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沈时青这会也不好意思躲。
“我明天也给你做红烧肉,你能不能......不去他那儿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