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们还愿意做个人◎

比起陆辰这边费劲吧啦才能摸出一点东西, 楚铭这头就可以说很热闹了。

门外的声音愣是把歌剧调唱成了单口相声。

“不可能！我能审判的都是最深刻最不舍的，你、你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楚铭好整以暇：“你猜？”

猜个鬼！

人类的负面情绪是有限的，最痛苦最懊悔的往往有一两件就足够令人终身抱憾, 这人的心一眼望去跟个旋涡似的，什么都卷在里头，杂乱无章。

而且很多看起来就是小事而已，谁会记那么久？

有问题, 很有问题。

他是在操控内心反抗自己？还有人能做到这种事！？

楚铭待着的屋子看起来像间书房, 但书架上没几本书，布满了落灰的蜘蛛网, 房间里点了一盏油灯, 光线比陆辰待的地方好很多。

但油灯照过的影子后，影影绰绰，诡辩不明。

那声音在外嘀嘀咕咕, 楚铭索性拿了本书，拍拍灰，坐着翻看起来。

随手一抽，没想到抽中本日记, 字迹很清秀。

【X年2月13日：最近的生活越来越难, 我认为错误根源是■■, 唉, 应该不止我一个这么认为。】

【14日：昨天写的日记被墨水滴了，奇怪, 什么时候滴落的墨水？】

【20日：我看之前的日记感觉很生气，但想不起为什么气了, 今天面包好贵】

门外的声音嘀咕半天, 不确定道：“如果自己迟到你会特别在意, 并且可能因此记挂很久？”

楚铭将手中日记翻了个篇：“守时是基本品质，迟到会遗憾会后悔，有什么问题？”

若有什么在乎的人，等他去赴一场重要的约，自己如果迟到了，那人久久不见他，岂不是很难受，他不该跟着难过吗？

那声音没辙了，它头回觉得自己肯定看错了，这人不知用什么方法放出了烟雾弹，自己看到的肯定全都是假象。

没了声音打扰，楚铭看到了日记新内容，这一次，连日期都开始模糊了。

【今天，镇长宣布开始魔鬼审判，只要抓住魔鬼，我们就能过回好日子！好！】

中间空白几段后，在同一页下面凌乱地接上了几句话：

【可怎么会是莱拉，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居然是魔鬼吗？真的没错吗？她……她被烧死时非常可怜，真的，我听得很害怕……看看明天开始生活会不会变好吧】

再往后，有几页上是大段的线条胡乱挥舞，仿佛只是发泄情绪，原本娟秀的字迹也渐渐变得潦草，看得出写东西的人情绪越来越不稳。

【生活并没有变好】

这句话占了一个页面的正中央，整片白纸上只有这一句话，透露着浓浓的疲惫和绝望。

而正本日记的最后，以这样的内容做了结尾——

【他们杀死了我的丈夫，他不是魔鬼。】

整本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楚铭阖上老旧的日记本，油灯在他瞳孔中晃了晃，明明灭灭。

门外的声音觉得自己看到的旋涡好像更深了。

——

美梦小镇可能处在夏秋交接，夜幕迟迟没有完全覆盖天空，残留着流火的光彩。

陆辰百无聊赖，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人哭喊着哐哐撞门，情绪很崩溃。

在陆辰这边，崩溃的不是他，是外面发出声音的玩意儿。

时间稍微往前一点时，那声音笃定陆辰害怕一个人，最初，陆辰不耐烦，直接怼回去：“放屁。”

那声音却更肯定了：“你不敢承认！”

到后来，它再说，陆辰干脆：“哦。”

然后就没下文了。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他一个人待在刻意搞得寂寥幽森的房间里却非常淡定，半点没有害怕的样子。

那声音被陆辰的态度噎了个半死。

某个时刻，地面上的影子忽然拉长，在昏暗的光线中幽幽朝陆辰探来，仿佛从泥沼里伸出爪牙，想要扣住陆辰的脖颈。

陆辰盯着那道影子，影子在拉长到与陆辰视线同等高度时，突然变出了脸的形状，还是一张哭泣的脸。

仔细看，影子的面部的轮廓很像陆辰。

陆辰无动于衷，冷冷道：“准备给我放鬼片，让我害怕一下？”

那哭脸呜呜咽咽，用陆辰的嗓音发出了他自己绝不会有的怪异哭腔：“你好像很难受，为什么难受？”

它捕捉许久，只在某一时刻捕捉到陆辰内心些许蛛丝马迹，不肯错过，立刻想要放大负面情绪，把他的内心挖出来。

听听看，隔壁哭得死去活来，你这么淡定我实在很难办。

陆辰的回答是直接抬手，一把掐住了黑影的脖颈。

“你肯定也不好受。”陆辰手指用力，“哭，继续。”

那影子果然哭得更大声了，不过刚刚是假哭，这回是真哭。

一阵「当当」的钟声不知从哪儿飘了出来，陆辰手心一空，面前景色再度骤变，从地下室重新回到了中央广场。

此时人们的面貌与刚分开时大不同，大多人面上惊恐和绝望都还未退，呜咽声在整个广场上飘荡。

元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鬼话，就连周玲也在无声地抹泪。

不过好在人看着都完好无损，没别的事。

陆辰顺便轻轻扫了楚铭一眼，楚铭面色如常，看起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陆辰自己没事，可能是跟失忆有关，毕竟脑子里大面积空白，他自己都记不住，别人更挖不出什么。

那楚铭呢？

是心脏太强，还是过于没心没肺？

马戏团的舞台已经撤了，取而代之是一个高高的石台，上面立着一根木棍，周边堆着柴火，是标准的火刑模式。

镇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高台边，他手里拎着一根装饰用的绅士拐杖，打扮得非常光鲜亮丽，人模人样。

“各位镇民们，鉴定结束，现在我们要找出藏匿其中的魔鬼，那么，魔鬼是谁，请让正义的使者告诉我们！”

听到这话，不少人哭声瞬间弱下去，抽抽噎噎，下意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小丑手里捧着一个金盆，里面的水突然高高溅起，水花落下后，小丑身前出现了一个张着洁白羽翼的虚影，圣洁又美丽。

主播们都看呆了：“天、天使？”

小丑煞有介事轻轻说了什么，而后点头，天使的虚影散去，小丑放下金盆，抬起一条手臂：“天使告诉我，魔鬼是你！”

他一打响指，两只木偶立刻窜入人群，一左一右，架住了主播陈非远。

陈非远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又横生祸端，他惊惧道：“不是我！不是我！对了，面具、面具！”

情急之下，他慌忙摸出主播包裹中的面具，正是之前进攻镇长家时他藏下来的，他一把扣在自己脸上，大喊：“我不是魔鬼！”

木偶身子停住，歪了歪头，将他放了下来。

陈非远腿软，差点直接瘫坐在地，又呜咽了一声，同时非常庆幸自己藏了个面具。

镇长眯了眯眼睛，声音缓缓：“对，你暂时不是了。”

陈非远一口气还没松完，却听镇长继续：“我们得重选一轮，你猜重选后，有没有可能还是你？”

陈非远一愣，还能这样！？

小丑嘿嘿笑：“你不是魔鬼，那就是身上沾染了魔鬼气息，魔鬼肯定是你家人！来，现在告诉我们，你哪一个家人是魔鬼吧！”

所有主播都愣住了。

陈非远他们同屋的只剩三个人，三人一时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陈非远也呆呆地瞧着他们，茫然无措：“不、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必须知道！”小丑的声音骤然拔高，“不然你无法解释你身上的气息，下一轮魔鬼还是你！”

陈非远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抱着胳膊，来回挣扎许多次，在小丑声声催促中变得愈加难捱焦躁，最终眼睛一闭，狠下心抬手：“她、是她，许清清！”

主播们瞬间哗然！

“你怎么能这样！？”

“你还真选？？”

周玲直接跳了起来：“你还是不是个人！！”

陈非远崩溃大吼：“那你们要我怎么办，让我去送死吗？我的命不是命吗！？”

“陈非远……”许清清不可置信，她呆呆道，“为什么，为什么？”

陈非远受不了她的质问和枯黯的眼神，撇开头不敢与她对视，嗓音颤抖着：“别怪我，你别怪我，我也是不得已……”

许清清含着泪摇头，她眼看着两只木偶同时将脑袋扭转一百八十度，直勾勾盯着她。

“不，别！别过来！！”

小丑鼓掌：“很好，魔鬼就是你！抓住她，接受烈火的洗礼！”

木偶立刻抛下陈非远，朝许清清冲来，许清清尖叫一声，却因之前鉴定时悲伤过度，此刻浑身无力，连逃跑的力气都拿不出来。

但木偶没能碰到她。

有人挡在了她面前。

最前方是陆辰楚铭，然后有元乐周玲、小鹏，甚至还有好几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主播。

许清清的泪还挂在脸上，惊恐和错愕同时凝固。

陈非远也愣在原地：“你们、你们……”

“呸你还是不是男人！”一位大哥啐了他一口。

有个少年骂：“去他的审判，去他的破规矩，凭什么你们说了就算！？”

陈非远忽然觉得十分荒唐，怒火猛然把他的愧疚烧了个一干二净：“你们刚才为什么不救我！？木偶也来抓我了！”

“那是木偶动作太快，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抓的是你！”

元乐用更高的声音朝他吼回去，难得看到好学生气成这样：“木偶抓住你时，陆哥和楚阁下都朝你靠近了！！”

都说好脾气的人生起气来更可怕，陈非远被他吼声一吹，气焰瞬间低了不少，但仍旧梗着脖子：“我、我又没看见……”

“这是你出卖同伴的理由吗？”小鹏，“我这种人都看不下去！”

人都是自私的，来到直播间，大家首要目标都是为了自己活命。

人都是慷慨的，在大部分人心中，总有那么一道线，拉着他们的灵魂，哪怕对自己不利，也绝对不能踩过去。

因为他们清楚，一旦踩过去，人就不再是人。

陈非远为了自己，选择让许清清替他去死。

也有人不问得失，毅然决然挡在许清清面前。

当然，也有人沉默不语，立在原地没有动静，并不指责陈非远，也不愿帮助许清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陈非远和许清清看着面前的景象，一时都说不出话。

人在生死关头，确实可能会做出某些难以预料的事，但这个直播间从梦中循环开始，陆辰和楚铭就一直走在前面，有意无意带着所有人一起闯。

因此这时候还能有大部分人保持着底线，还愿意做个人。

陆辰站在众人面前，目光凛冽刺向镇长和小丑：“你们说谁是谁就是？天使？你家的？”

陆辰微微扬起下巴，明明身处台下，他似乎站得比谁都高，一字一顿：“我说不是，她就不是。”

作者有话说：

下章更新时间是在6号早上0点哦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