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安第一次见到李泽昭,是在他父亲的葬礼上。
那是个并不算光辉灿烂的夏日傍晚,天气闷热得不正常,就像是即将来临的一场暴风雨的前奏。
当时一个女人出现了,声称是他父亲的情妇,留下了一个孩子就走了。
这场荒唐的意外插曲,硬生生把一场悲剧变成一场家庭闹剧,滑稽又悲哀。
沐市中心医院里,普通外科的科室比较忙碌,从早到晚——甚至到深夜——都是人声嘈杂。病房床位不够,连走廊上都放着挂吊瓶的单人病床。
穿过混乱的走廊,一直向西走,噪音逐渐减弱。到了神经外科的科室以后,明显变得安静下来。
穿着绿色无菌手术服的李斯安刚从手术室里出来,他摘了口罩,露出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李斯安拿出放在柜子里的腕表看了眼——已临近下班时间。
他拿着衣服去了清洁室,随便冲洗了一下,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后边擦头发边往外走。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几个护士跟他打招呼。他边走边跟她们说了几句话,一会便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办公室里有他的一个同事,李斯安把毛巾挂在窗边的架子上,掏出了白大褂里面的眼镜戴上。
“结束了?”坐在一旁的段淮说。
段淮与李斯安从大学时期便是很要好的朋友,他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朝李斯安只露出一张好看的侧脸。
李斯安淡淡地应了声,过了一会儿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目光转移到桌子上的一个相框上。照片上是李斯安和一个男孩的合照。男孩眉眼弯弯,十分依赖地搂着他的脖子。
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一个哥哥的责任——从不缺衣少食地养到李泽昭成年,并送他出国深造。
这些年尽管李泽昭与自己赌气,但他从不为自己决定后悔。
李斯安走神了,直到同科室的段淮开口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他才意识到已经下班了。
李斯安出去时,护士小陈迎面跑过来,跟他说外面有人找他。
他愣了一下,问是谁,小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说他是你弟弟。”
小陈看着李斯安慌忙跑出去的背影,没注意到身后站着一个人,转身时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段医生,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段淮哈哈一笑:“抱歉啊,吓到你了。”
七月初,天热,暑气正厉害。
李斯安从医院大楼走出来,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还没下台阶,便一眼看到了李泽昭。
他站在院里一颗法国梧桐树下,背对着李斯安。穿着一件白色T恤,牛仔裤,旁边放着一个大行李箱。前胸的衣服被汗打得湿透,头发也因为出汗被随意拢到脑后,前额落下些许碎发。
李泽昭好像看到了他哥,那张褪去青涩的脸上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一样开心。
他走到李斯安跟前儿,唤了声“哥哥”。
夏天的黄昏悠长而宁静。两人站在树下,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他们身上打出斑驳的光影。一阵风起,那颗梧桐树上橙黄的叶子被吹得哗哗作响,他们的衣服下摆,也被吹得直晃荡。
李斯安看着面前这双带笑的眼睛,想起那年他父亲葬礼上的情景。彼时他看到的,也是在这张漂亮的脸上露出的苍白笑容。
“哥哥,”他说,“我回来了。”
李斯安凝视了他几秒钟,道:“国外于你才是最好的选择,你不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