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安的车平稳行驶在高楼林立的道路中央,晚高峰的拥堵和夏日的炙烤,令人疲惫不堪,车内却仿佛不用开冷气也能凭空感到寒意一般。
李泽昭坐在副驾驶,注视他哥的侧脸。李斯安看上去很平静,甚至没有一点表情,只有修长的食指在有节奏的轻点方向盘。他知道,这是他哥心情不好时才有的小动作。
眼镜之下那双总是冷淡的眼睛,从不肯分一些视线给自己。
“回来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李斯安在等绿灯时说,眼睛紧盯着前方,一眼都不看坐在副驾驶位的李泽昭。
“提前说了我还能回来吗?”李泽昭笑问。
绿灯了,李斯安发动车子。
“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李斯安说,“你愿意的话可以在家呆的时间长一些。”
“好难过啊,哥哥,一回来就要赶我走么。”
这话说得可怜,脸上挂着笑,开玩笑似的,可寒意却在眼睛里藏不住。
“我不是要赶你,只是给了你一条最好走的路。”
“可是这条路上没有哥哥,”李泽昭说,“没有家人。”他突觉一切都黯淡无趣。
“昭昭,”李斯安叹了口气,口气软下来说,“这儿永远都是你的家。你已经不小了,不要任性。”
李泽昭想尽量保持风轻云淡的模样,可下颌骨绷起的弧度却出卖了他。
“我真的任性吗?”他说,“我不就是因为听哥哥的话才出国读书的吗?”
李斯安握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抿着双唇,无法开口。
他出国这三年,李斯安知道他怨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他们之间的通话都变少了。偶有几次,也只寥寥数语便匆匆结束。他几乎快忘了他们最后一次通话是多久之前了。李斯安本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李斯安准备熄火,按下汽车一键启动的那一秒,听见李泽昭说:“哥,我这次回来不走了。”
李斯安转头对上一双褐色的眼眸,李泽昭一条腿曲起来支着下巴说:“我找好工作了,就在你医院后面的研究所。”
一回到家,李泽昭当着李斯安的面就把上衣脱了,露出一截劲瘦的腰。
他把潮湿黏腻的上衣拿在手里,转头看见李斯安正盯着他,解释道:“身上太难闻了,我先去洗个澡。”
李斯安看着他熟门熟路地走进浴室,脑子里却忍不住想他刚刚脱了衣服的模样。三年没见,他长高了许多,身体也比以前结实了。
很快里面便传来水声。
李斯安打开了一间卧室的房门。紧挨着他的卧室。里面因为长时间没住人,有股潮湿的霉味。
这是李泽昭以前的房间,房间陈设未变,依旧保留着他走之前的样子。
李斯安走进去把窗户打开给房间通风。这时浴室传来李泽昭的声音。他探出一个头,头发上还滴着水,脸上挂着热气蒸出来的薄红:“我没拿浴巾。”
李斯安走到自己的卧室拿了一条洗好的浴巾,到了浴室门口敲了敲门说:“家里没有新的了,你先用我的。”
突然,门一下子打开了,扑面迎来一阵温热的水汽,白雾缭绕,带着潮湿的气味儿。
李斯安僵直地站在原地,目睹了李泽昭赤裸着身体,从他手中拿过浴巾。
带着水汽的湿润手指,不小心碰上他的手。
李泽昭冲他笑笑:“谢谢哥哥。”
随后关上了门。
那股温热潮湿的气体,令李斯安的眼镜上蒙了一层白色的水雾。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回神之后,走到沙发上坐下,把眼镜摘下来,捏了捏鼻梁,手掌之下的脸上略显疲惫。
夏天昼长夜短,直到七八点左右天才完全暗下来。外面虽然已经没了太阳的炙烤,但仍叫人感到一股压抑的闷热。
他们小区附近有家不错的烧烤,味道不错,也挺热闹。外头的桌子大部分都坐满了人,人声嘈杂喧闹不断,烟熏味混着孜然的烧烤气味裹挟热浪不断从里头传来。
李斯安坐在外面的小木桌上,仿佛时间倒退回了李泽昭刚来他们家里的那一年,所有缥缈的记忆纷至沓来。
父亲葬礼结束后,家里不少亲戚避而远之,过段时间又重新走动起来。
家里小孩子不上桌,单独一席。
他那么小小一只坐在那儿,瘦小、苍白,害怕得不敢吃东西,生生熬到了晚上。
李斯安被母亲命令带着他出去吃,也是选了一家烧烤店。
胡乱点了一堆东西后,李斯安看到他小心翼翼地坐到了自己的身边,一副假如“你要是不喜欢我坐在这儿我就坐到对面”的样子。
一阵风将他的思绪吹回来。他看着李泽昭拉开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时间可以重塑一切习惯。
滋啦冒油裹挟浓香的烤串上来了,李泽昭给李斯安倒了酒。
“妈知道你回来吗?”李斯安问。
“噢,妈妈还不知道,你是第一个知道我回来的人。”李泽昭咬着肉,一副我乖不乖的样子。
“我明天要回去一趟,你跟我一起去。”李斯安说。
“明天不行,我得去研究所报到,”李泽昭把李斯安面前剩下的一半啤酒拿走了,说:“别喝了,剩下的我来吧。”
他说完起身去店里,回来的时候拿了一瓶豆奶,“你喝这个吧。”
李斯安看了豆奶瓶子片刻,不由得想笑。
李泽昭一口气儿把剩下的啤酒喝完,站起来望了望天。
“哥。”
“怎么了?”李斯安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一滴雨点正好落在脸上。
李泽昭低头,四目相对。他说,要下雨了。
李斯安后知后觉,被李泽昭拉着一路小跑。
夏天的雨倾盆而下,来得急且暴烈。他们到家的时候,几乎全身湿透。
李斯安进到卧室就把上衣脱了,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毛巾。李泽昭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把他吓了一跳。
他敏感,尤其腰上,最受不了人碰。转过去一抬眼,就看见李泽昭靠在柜子上,歪着头,把他浑身上下看了个遍。
李斯安清瘦的身体,淡漠的脸,冷静的目光,像个苦行僧一样禁欲的宗教人士。
李泽昭的头发尚在滴水,站在门口背光的地方,看不清表情,声音微微沙哑:“瘦了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