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说话时, 林芳从远处走来,“星星,西鸣,跟我来。”
徐知星擦掉眼泪, 站起问:“怎么了?”
“去做下伤情鉴定。”
路西鸣问:“芳姨, 你要起诉徐大伯吗?”
“对。”林芳肯定道:“星星手伤成这样,我不可能就这么算的, 这是他运气好, 没有伤到要害, 不然以后不能弹钢琴不说,落下什么病根怎么办?”
再次提到弹钢琴, 徐知星眼睫低垂,“妈, 我以后不弹琴了。”
林芳没说话,沉默地看着自己对面的儿子, 疼惜地摸着他的脸颊, “你先好好养伤, 等伤好了我们再说弹琴事。”
徐知星还想说什么,路西鸣将那张银行卡递给林芳,“芳姨, 这里面是十五万。”
“你哪来这么多钱?”林芳大惊失色。
“有个网球教练之前一直想让我跟着他训练, 但我不想, 这次我和他说了家里的事,他主动给了我十五万, 就是我以后要跟着他一起打网球了。”
徐知星担忧地看向路西鸣, 嘴唇微张,不知道要不要插话。没想到路西鸣主动提到他, “星星,也知道这件事,我们之前见过好几次这个教练。”
林芳眉头紧皱,脸色一沉,半信半疑地看着路西鸣,“教练联系方式给我。”
路西鸣报出了萧国梁的手机号,林芳立刻拨通了号码,到走廊另一边接电话。
“您好,萧教练,我是路西鸣阿姨。”
等林芳走远后,徐知星才小声说:“你为什么不跟妈妈说实话。”
路西鸣在蓝色的塑料椅子上坐下,看着远处林芳说:“当陪练你都不同意,芳姨怎么可能同意。”
说话间,路西鸣转眸看向徐知星,“所以你也要帮我一起瞒着芳姨。”
“不然就是我们俩一起骗她了。”
“你……”
徐知星胸腔微微起伏,一时被堵住说不出话。
“我答应萧国梁陪练到中考结束,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叔叔的官司也能结束。”
徐知星站在原地半天不说话,路西鸣抬起胳膊晃了晃徐知星手,声音放软道:“我钱都拿了,十五万呢,芳姨想把超市转卖了,她现在转得急,找的几个人压价都压得厉害,转出去要亏好几万。有这钱叔叔律师费都够了,而且现在叔叔还在看守所,如果家里超市现在转出去了,那家里真是一点收入都没有了。我只是陪练,又不是卖身,也没什么大事。”
路西鸣好说歹说半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帮我一起瞒着芳姨,好不好啊,星星?”
“万一我妈现在已经知道了呢?萧教练说漏嘴了呢?”
路西鸣手指勾着徐知星拇指,“不会的,他要说漏了,我就不当陪练了,他会帮我瞒着的,除了他们团队的人和你我知道外,不会有人知道我在当陪练的,看上去都只是正常网球训练。”
徐知星没说话,路西鸣微微用力,牵着他的手坐下,轻笑着说:“陪练也挺好的啊,我不花钱还能打网球,我去一趟网球场还给人家交一百块呢。现在是别人找我打球,还给我钱,多好的事。”
“那你以后是不是要经常去打网球,你还在家吗?”
“训练的时候不在家,不训练或者萧智轩休赛季我就回来。”
路西鸣指腹擦了擦徐知星眼泪,“哭什么呢?我只是去当陪练,又不是卖给别人了。想见面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又不是生离死别。”
路西鸣说得越轻松,徐知星心里却越难受,“陪练真的只到中考结束吗?没有别的条件吗?”
路西鸣眨眨眼。
徐知星心下已经了然了,“还有什么条件。”
“不重要的条件。”
“你说啊。”
“三年内不能参加任何网球公开赛。”路西鸣勾着徐知星手指说:“反正我也不打算走职业网球,参不参加比赛区别也不大。”
徐知星再次沉默,三年一耽误,路西鸣就彻底和职业网球无缘了。
“星星,我真的对网球没什么感兴趣的,没有网球,还有羽毛球,没有羽毛球,还有足球篮球,我从前打网球也只是为了消磨时间。”
相比于打网球,在路西鸣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情。
路西鸣轻笑着戳了戳徐知星脸,“人家开始跟我说的是五年,多亏芳姨每次逛街带着我俩一起砍价,跟人家砍到了三年,是不是还挺厉害?”
徐知星一时哭笑不得,推了路西鸣一下,没好气地说:“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我说的是实话,本来萧国梁要求我五年内不能参加网球公开赛,我说要是三年之内,他儿子还打不出来,我十年不参加也没用。”
“我现在砍价已经深得芳姨真传了,等会我们俩去街上买点东西试下。”
“我才不去。”
“那我和芳姨去,你在家等我们回来。”
徐知星轻哼一声,林芳从走廊尽头走过来,心中的疑虑虽然打消了大半,但还是不放心,“我约了萧教练明天见面,这笔钱你自己拿着,给你爸妈,还是你自己留着用都行。”
“这笔钱就是给家里的啊。”路西鸣站起赶紧解释。
林芳眉头一皱,“能拿你这个钱?”
“自己好好收着。”
徐知星眼眸微动,看着路西鸣,林芳可没有他那么好糊弄。
路西鸣将刚才说服徐知星的那套说辞又情真意切地说了一遍,只是从陪练变成了网球选手。
最后路西鸣只好拿出杀手锏,“你要是不拿这笔钱,那就说明你没把我当儿子。”
这话算是戳中林芳软肋了,“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从小把你养大,没把你当儿子当什么。”
最后在路西鸣的软磨硬泡下,林芳还是接过了这笔钱,只是再三强调,等徐明军出来后,把这笔钱再给路西鸣。
在路西鸣前去训练营的前一天,赵培生来到了家里,不敢置信地问:“你再说一遍!”
徐知星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练琴了,以后都不练琴了。”
赵培生都被气笑了,来回在客厅里踱步,“你妈同意了?我同意了?”
“我妈让我先养伤,弹琴的事以后再说。”
赵培生转了好几圈,坐回徐知星身边问:“为什么不弹琴了?”
“不想弹,没天赋。”徐知星自暴自弃地说。
赵培生胸腔剧烈起伏,刚坐下又站起,指着徐知星的手指都在颤,“迟早高血压都被你气出来!”
路西鸣见状连忙扶着赵老师坐下,给他倒了杯水。
“老师别生气。”
这句话吸引了赵培生的火力,“你也不知道劝劝,在这我劝我不要生气,不如劝下你对面那个人,为什么不弹琴了!一场比赛,输了就输了,谁说必须每场比赛都赢的人才有资格弹钢琴,一场比赛就一个人,剩下的不是冠军的人就都不弹琴了吗?”
“反正我不想弹了,赵老师,对不起。”徐知星说完回到房间,不再说一句话。
“徐知星,你给我站住!”
赵培生站起就想去拉徐知星,被路西鸣拦下来说:“赵老师,您别生气,你现在跟星星说这些,根本没用。”
“我问你,他手伤到底严重不严重?现在是什么情况?”赵培生放下茶杯,语重心长地看向路西鸣。
“医生说不影响弹钢琴,好好恢复没什么问题的。”
“那他为什么不弹了!”
“还有那个医生靠谱吗?明天我再带他医院做检查,这手伤是小事吗!”赵培语调生气却又带着止不住的心疼。
路西鸣陪在旁边,给赵老师杯子里续了续热水,“星星不想弹琴,不是因为手伤的原因。”
“他觉得弹琴花了太多钱,叔叔现在还在看守所,打官司请律师,都是要用钱的地方,加上上次比赛去日内瓦花了好几万,结果什么名次都没获得,而且手又伤了,不想再弹琴也是可以理解的。”
赵培生听到这番话也陷入沉默,“钱的问题是最小的问题,学费以后可以不用给,他能继续弹琴是最重要的事。还有谁说去日内瓦参加比赛,就一定要拿名次,去之前我和你们师母都说了,能拿到名次是最好的,拿不到也是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见识下世面。再说了,当时那个情况,他发挥不好也情有可原,没有人怪他。”
路西鸣停顿几秒说:“他看到那篇报道了。”
赵培生紧绷着脸,瞬间看向路西鸣。
那是一篇刊登在音乐日报的报道,标题名为:钢琴界的伤仲永,赵培生关门弟子徐知星小柴赛首轮失利。
自弹琴以来,围绕在徐知星身边的永远都是鲜花掌声赞誉,他五岁学琴,六岁登台演出,十一岁成为国际上享有盛名的钢琴大师最后一个学生,十二岁拿到全国少年钢琴比赛一等奖。一直在去日内瓦参加比赛前,音乐界毫不吝啬地将各种赞美之词加在他身上。
他是钢琴天才,音乐神童。
在去日内瓦比赛前,业界对徐知星报以了巨大的期望,认为他会拿到今年比赛的冠军,就算不是冠军,也是前三。
可是他第一轮比赛就被淘汰了。
加之徐明军的事情,各种猜测诋毁瞬间冒出来。
那篇报道也毫不留情地批判徐知星如今只是弹琴机器,并不算真正的钢琴演奏者,甚至说他江郎才尽,年少的灵气早已消失不尽,也给自己的老师蒙羞。
尽管那份报纸发行量小,受众也不多,可徐知星还是看到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路西鸣昨天收东西时在垃圾桶里发现那份褶皱的报纸。
其实不止徐知星看到了,赵培生,林芳,路西鸣也都知道有这个报道,但是他们总是想瞒着徐知星,不想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赵培生手撑着额头,重重叹息一声,“一个连钢琴都没摸过几次的编辑说的话,怎么能往心里去呢?”
“那如果老师您被人刊登在报纸上毫不留情地批判一顿,你心里应该也会难过吧。”
赵培生没说话,路西鸣继续道:“星星今年才十四岁,成年人看到那样的措辞都会难受,何况他呢。”
赵培生止不住地叹息,“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放着他去吗?”
路西鸣目光向上,看向天花板上的照明灯,“先养伤吧,反正一时半会星星就算想弹也弹不了。”
赵培生拍了拍路西鸣手,“你好好劝劝星星。”
路西鸣侧眸看向赵培生,“劝不了,他现在还想把钢琴卖了。”
“胡闹!”
路西鸣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算了算了,随他吧,想卖就卖,过段时间重新给他买架新的,反正他那琴也久了。”
赵培生摆摆手,妥协了,他打心眼喜欢徐知星,不想让这孩子就这样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自己的钢琴之路。不然以后肯定会后悔。
路西鸣:“卖吧。”
“他现在看着钢琴心里也不好受。”
只是真正等卖钢琴那天,徐知星心里依旧难受。
他躲在房间里没出来,赵培生张罗卖的,等他再出来时,曾经被钢琴占据的琴房顿时变得空荡荡。
他在琴房驻足许久后,转身离开回到自己房间,拿起从报刊里买的一份报纸,上面的标题是《知名音乐家赵培生痛批无良媒体》
报纸上放了一张图,是赵老师在社交媒体上转载伤仲永那篇报道后,毫不留情地指责对方居心不良,维护徐知星的心情毫不掩饰,最后末尾言辞恳切地请各位媒体从业者对徐知星高抬贵手。
徐知星盯着报纸看了许久,眼眶发酸。
其实那篇报道有一点没说错,他确实给老师蒙羞。
赵培生过往的学生从来没一个像他这样糟糕的,也没一个像他这样需要让老师在社交媒体上尽力维护的。
徐知星揉了揉眼睛把报纸叠好放在书柜最下,拿出习题册。
如今他已经想好以后不弹琴了,眼下就要好好学文化课了。
望着习题册上的数学题许久,徐知星右手撑着下巴,顿悟了一个道理。
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出来,除了数学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