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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暴露

九华帐中梦天子 寒菽 3097 2024-11-20 09:53:27

春宴过去数日后,原本应当温暖起来的建京迎来一场倒春寒,御书房中又烧起暖炉。

时任大内总管的杜良杜公公在皇上睡后才睡下,皇上醒来前醒来,统共只睡了一个半时辰,却一点也不打哈欠,路上遇见了交接班守卫宫门的禁军头子郜三山时,热络地打了个招呼,寒暄道:“都说小寒暖,立春雪,去岁冬天那么暖和,我就知道今天春天就暖和不了喽。”

对他来说,没有转暖的又何止是天气。

今儿早上照例伺候皇上与怀雍这对天家养父子用饭,期间皇上提了两句为怀雍寻妻的事宜,怀雍还是不肯顺从。

杜公公当时便在心下道了句不妙。

回头等怀雍不在了,果然皇上的心情变得极差,平日里爱喝的茶水也一会儿嫌弃茶烫,一会儿嫌弃茶冷,摔了好几个杯子,小太子过来也会无端骂了一顿。

他心中祈盼,祈盼雍公子可以在皇上面前更加乖顺一些,那他们这些奴仆也不用那么心惊胆战地过日子了。

皇上问起怀雍这几日在府上如何。

杜公公一一禀报道:

“……说雍公子近来还是胃口不好,吃饭不多,每顿只吃一碗。”

其实一个碗里只装一半的饭,还不一定能吃完。

“雍公子近来喜欢麝香,还喜欢凌霄花。”

皇上便说,让人把宫库中的麝香找出来送去给怀雍,又夸凌霄花好,让人也采一些来放在御书房。

“听说雍公子最近手脚犯冷的老毛病犯了,前日让人在屋里起了火盆取暖。”

但是不光是烧火盆,好像还把衣服什么放在火盆里烧了。

不过这他就不打算告诉皇上了。

总之,他在回答皇上的问话时,尤其是有关怀雍,总要真真假假的掺杂,力保不惹事端,一切平安。

皇上听了,皱起眉来:“他畏寒的老毛病又犯了吗?一定是因为觉得暖了、贪图凉快,不肯好好多穿几件衣服,跟太医院那边说一声,让人送些汤药过去。”

刚吩咐完,又想起件事:“上次那个冒名顶替,混在太医院中伺机接近雍儿的人找到了没?算了,没查清之前,除了张太医,还是不准让别的太医去给雍儿看病。”

杜公公深深躬腰,手持拂尘,恭声称喏。

皇上处理了一会儿公务,午间,皇后过来一趟。

皇上罕见地让她帮着想看谁家千金更适合怀雍,杜公公记得皇后以前曾经为怀雍的亲事操过心,那是很多年前唐公公还在大内总管位置上的时候。

这次皇后只是笑笑,给出个不咸不淡、不左不右的建议:“臣妾以为,还是要看雍公子自己的心意为好,他喜欢哪个就选哪个。”

皇上勃然大怒道:“让他选?他哪里选得来!”

皇后福身请罪,随后离开。

杜公公呆站片刻,纹丝不动,直到被皇上骂还不收拾,他才连忙上前,跪在地上将被扔掷散落的画卷都捡起抱在怀中。

寂静无声的屋子里除了碳火灼炙时的噼啪微响以外,就只有皇上自言自语的声音。

自他上任后,其实这些年时常会发生这样的事——皇上会自己跟自己说话,无意间把心声说出来,可他自己并意识不到,有时愤怒,有时伤心,有时会笑起来。

如此,皇上喁喁低语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他头上:“明明是朕辛辛苦苦带大的孩子,如今倒是愈发地跟你像了,跟你一样不识抬举,也跟你一样招惹男人。”

杜公公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在心底告诫自己:你没听见,你没听见,你没听见。

……

卢敬锡从春宴回家以后,从尚书台回来没回自己院子,径直去家中设置的小佛堂,跪在菩萨像和祖宗牌位前面。

每天一跪就是一晚上。

母亲不跟他说别的,光让他罚跪,先把脑子清醒清醒再说。

母亲也过来了一次,当成没看见他,绕过他去给他父亲的牌位前上香,然后念叨一会儿:“你的好儿子拒绝了皇上赐婚的好事,也不知有没有惹恼皇上。这下好了,别说光宗耀祖,说不定还要为卢家门楣抹黑,你若是在天有灵能够看见,还是快管管你的乖儿子吧。”

卢敬锡静不做声。

他觉得自己不是不打算成亲,他只是觉得……觉得还不到时候。

可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小佛堂的地铺得是青砖,没有垫子,膝盖跪得极疼。

不知是否是为了转移这种痛觉,他想起一些年少时的事,他、怀雍、赫连夜都还在国子监做学生时的往事,有一年夏天,他们国子监好几个同学约了一道去乡下的庄子踏青游玩。

少年们在没有长辈管束的情况下,一个个都放开了野性,来之前说好要吟诗作对,行附庸风雅之事,结果到了以后,一个个都上树下河,变作了野猴子。

连怀雍也脱了鞋子,卷起裤腿到田里去摸田螺,等上岸把泥巴冲洗了才发现小腿肚上不知何时黏了一只水蛭,水蛭已经吸饱血,变得肥嘟嘟。

卢敬锡见了心急,却没有立即上前,因为假如他要帮忙的话,就难免会碰到怀雍的皮肤。

他不敢碰。

光是看到就觉得心很奇怪。

就在他犹豫之际,赫连夜已经过去,掏出一把随手携带的锋利小刀利索地把水蛭给刮下来。

赫连夜动作太快,当他惊呼出声的时候,赫连夜已经想当然地落了刀。

卢敬锡顾不得其他,这才上前,说:“被水蛭叮了不能这样刮的,水蛭一部分已经钻进他身体里,直接切了那部分就留在里面,要撒盐才是。”

赫连夜也急:“你不早说?”

卢敬锡:“谁让你那么着急!赶紧请大夫来给怀雍看看。”

怀雍自己更是不以为然:“没多大的事,还是算了吧。叫太医过来的话,我父皇知道了,又得麻烦,不如不叫。”

卢敬锡却不肯依从,和怀雍争了两句,退而求其次地说:“那我去附近给你请个大夫来,一定得看。”

等卢敬锡找了大夫回到庄子上,见怀雍背对自己还在榻上睡觉,过去把人推醒。

怀雍转身过来,卢敬锡看见他的脸,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问:“雍公子,你的脸……?”

卢敬锡取来铜镜给他看。

怀雍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被画了东西。

庄子里用来睡觉的是刻有花纹的瓷枕头,若是脸颊压在上面,便会不小心地印上红痕,譬如他的脸上就印上了芍药花的纹路,不光印上了还不知是谁手贱,用朱砂将这花纹细细地描上。

不用问都知道是谁狗胆包天敢这么做。

怀雍气得简直是直接从床上跳起来,抄起瓷枕头就去找赫连夜,势要跟赫连夜同归于尽。

两人笑闹的声音传进卢敬锡的耳朵里。

总觉得刺耳。

再走出门去到院子里看他们俩打架。

还觉得刺眼。

是夜。

睡在怀雍隔壁屋子的卢敬锡不知为何,做了一个朦胧混乱的梦。

梦里是他坐在黄昏迷蒙的光雾中,坐在怀雍午睡的床头,手执细毫,在怀雍的脸上一笔一笔地绘制芍药花的花纹。

怀雍发冠未解,脑袋枕在如意叶形碧玉枕上,洁白的脸庞比枕上的芍药花更美,过一会儿,怀雍似乎是被痒醒了,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见是他,带点笑意地又眯起眼睛,招手让他更靠近过去。

怀雍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地剥落,他也不知怎的就到了床/上。

在这凌/乱/不/堪的梦中,午后的光软溶溶、暖融融地围拢住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冷,怀雍的发髻摇得散了,发簪也松了,敲在瓷枕上,断断续续地磔磔、磔磔的轻响。

等再醒过来已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

怀雍来叫卢敬锡起床,叫了两声没叫醒他,捏住他鼻子才总算把他逼醒了,好笑地说:“昨儿是我被水蛭咬,你说说不定会发烧,结果我好好的,倒成你一睡不起了。”

卢敬锡讷讷应了,说这就起来,不敢看怀雍,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裤子里一团粘/稠,极是不舒服。

自那时起,这样香/艳的梦就会三五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无法控制,无法结束。

他只能让自己尽量少地接近怀雍,但每次只要一阵子不见,他也觉得难受。

为什么他不能只把怀雍当作朋友?

其实赫连夜说的没错。

那天夜里,怀雍躺在他身边,他一夜没有睡着。

他想。

要是怀雍成亲就好了。

请怀雍先成亲吧。

怀雍那样好,怀雍应当获得一个幸福的家庭,而不是被他或者赫连夜这样的男人觊觎。

他连自己都觉得不可以,那么,赫连夜更不可以。

他希望怀雍能赶紧成亲。

……

又跪了一晚。

卢敬锡第二天去尚书台特意放慢脚步,以免自己腿脚受伤被人看出来。

偏偏今天老尚书让他去找一趟光禄大夫。

卢敬锡与怀雍私交甚笃,需要请动光禄大夫,让卢敬锡去是再好不过了的。

卢敬锡只要拖着疲惫的身子去见怀雍。

他尤其期盼怀雍不要发现他的伤病。

然而怀雍比他的情况还要更糟糕。

卢敬锡其实第一眼就能感觉到怀雍脸色过于苍白,脸颊、嘴唇几乎毫无血色,光是坐在那就像是用光了浑身力气。

两人说了几句话,怀雍似乎也没听进去,反而额头冒出了细密冷汗,他看得出在忍耐着莫大的痛苦。

卢敬锡谈不下去,问:“怀雍,你怎么了?身子是哪里不舒服吗?”

怀雍无比虚弱地笑了一笑:“没有啊。我很好。”

他再说一遍:“我很好。”又觉得实在是太容易看出被撒谎,折中说,“头有点疼,这两天受了点风,没睡好。这事要么你明天再来找我商量,我一定帮你。”

说着还要起身送卢敬锡出门。

可怀雍才一站起来,便觉得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般,一头栽倒下去。

他好像听见卢敬锡慌里慌张地唤他名字,接着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

再醒来,怀雍看到幼时看习惯的帐顶。

这是帝寝的幔帐。

他是在皇宫。

在父皇的床上。

怀雍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父皇在他的床边,坐在一张底盘沉重的紫檀木椅上,一只手手肘支在龙头扶手上,扶住略歪过来的头颅,如此冷着脸,眼神阴鸷地盯住他,问:“醒了吗?”

恐惧像是硬生生地从他的天灵盖里灌进来,怀雍面如金纸,不住地战栗。

父皇问:“说吧,是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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