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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私奔

九华帐中梦天子 寒菽 2613 2024-11-20 09:53:27

怀雍人还呆愣地坐在龙椅上,双腿似是失去知觉,没有马上起身拿起剑,而是看向一旁倒在血泊中已然没有气息的尸体。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

他压根没有反应得过来。

这人,这羽客公子……原名叫什么名字来着?

怀雍想了想,迟钝地记起来了,对,叫“沈明翊”——羽客是他进宫给父皇做禁脔之后再起的名字,世人大多都只知晓这个,已经忘却了他的原名。

怀雍并不喜欢这人。

他嫌恶父皇身边有个和自己年龄、相貌相仿的男宠,害自己被议论纷纷,也嫌恶对方不像他想象中的,最好是个张扬跋扈的角色,那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讨厌对方。

可不是。

他其实知道沈明翊也挺可怜。

沈明翊原本是个小书生,虽说父母早亡,家资微寒,可是凭借芝兰玉树的身姿长相,说不定可以觅得一门亲事。

民间有钱人家独生女就爱找这种长得好、会读书又不是家中长子的男生。

很多人夸沈明翊有福气,能被皇上看重,成为皇上宠爱的玩物。

或许只有怀雍知道,这并非什么福气。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进了宫,又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父皇呢?

怀雍看向父皇。

父皇一点也不伤心,眼里唯有自己一人。

父皇朝他走来,站在他面前,怀雍随之仰起头来。

父皇的手掌贴在他的脸颊。

剑很锋利,父皇的手没有沾上一丁点血,仍是宽厚温暖的。

怀雍却一点也不觉得暖和,反而身子一阵一阵止不住地发寒。

父皇温煦地哄他说:“既然你只是玩玩赫连夜,那就把他杀了吧。”

怀雍感觉自己整个灵魂都给裹进了一团巨大的迷茫之中,这种迷茫让那些恐惧、伤心、排斥的情绪都被排斥在其中,他像是离魂在外,冷眼旁观地看待自己和父皇。

他听见自己麻木地说:“赫连将军的几个儿子就只剩下这个赫连夜还活着,赫连大将军是戍边之将,战功赫赫,若是杀了他唯一的嫡子,儿臣觉得会寒了三军的心。而赫连大将军本就包藏了不臣之心,若是这样说,说不定就给了他污蔑父皇,以致军中哗变的借口。”

父皇不高兴了,问他:“雍儿,你还是不舍得是吗?”

怀雍道:“儿臣认为小惩大诫即可,与其杀了赫连夜,不如把他废了,只留他一条命,将其圈养起来。如此一来,就算是赫连大将军也无话可说。”

说完,怀雍从龙椅上起来,去捡起地上的剑。

他口头上说得如此干脆,但是在拿起剑的一瞬间,手仍然颤抖个不停。

父皇走来,整个手掌抱住他的手似的握住,像是金铁浇筑上来,将他给桎梏住,连颤抖也无法颤抖。

父皇对他说:“别怕,你知道要怎么做的。”

“朕从小就教过你怎么做。不是吗?”

“又不是第一次了。”

父皇落在他耳中的轻语就像是某种咒语,直直地划开缠住他记忆的裹布。

恍惚瞬间,怀雍觉得自己变回了五岁的自己。

数个画面一闪而过。

一忽儿是可爱的小西施犬被他抱在怀里,小狗摇尾巴舔他,他哈哈大笑,说:“好痒,好痒。”

而父皇就在他的身边,笑看,问:“雍儿这么喜欢小狗啊?”

小怀雍只顾着和小狗玩,头也不抬地说:“谢谢父皇。”

一忽儿是他小小的手拿着一把沉沉的匕首,浑身是血站在院子里,面前是已经被杀死的小狗。

父皇居高临下地抚摸他的头顶,说:“不可以有喜欢到坏了规矩的东西哦,雍儿,那是坏孩子才做的事,而你要做父皇的好孩子,知道吗?”

父皇不嫌弃他身上的血污,把他抱进怀里,落泪地说:“父皇是为了你好,”

“不可以有太喜欢的东西,要是被人发现,他们会害你的。这世上是很危险的,有很多人会想要害你。父皇没办法保护你一辈子啊,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好不好?”

小怀雍软绵绵地偎入父皇坚硬宽阔的臂膀怀中,更紧地抱住父皇。

——当时他是答了什么来着?

怀雍想。

父皇的影子从他背后铺天盖地似的过来,将他整个人都囚禁在其中。

父皇夸他:“真是朕的好孩子。”

这句话一如十几年前。

从未变过。

每次都一样。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在这一刹那,怀雍感觉幼年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无声地交叠在一起,他们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只是低低地、低低地答:“嗯。”

皇宫中沉重如铁、密不透风的九华帐即便在白日也可以把光挡在外面,一丝一毫也不漏进来。

就在此时,太阳终于落下地平线,夜幕静悄悄地铺开,像是这帐中的黑暗衍伸蔓延,不作声地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

怀雍来到赫连将军府,府中早已人去楼中,除了几个不明所以的低等侍卫,连赫连夜身边的小槊也找不到人影。

军营的人说,下午卢敬锡的母亲泪流满面地找上门,惊慌失措地问他为什么突然来了一群禁军上他们家抄家,而卢敬锡也不知所踪,请他帮一帮他。

赫连夜说他一定帮,接着换了衣裳只带了几个近身的扈从,匆匆出门,之后再也没回来。

没人知道赫连夜去了哪儿。

想必是猜出已经事发,所以畏罪潜逃了吧?

真是可笑。

赫连夜一而再再而三地戏耍于他,而他却还在为赫连夜担心,想方设法要留赫连夜一命。

没想到赫连夜早已撇下自己,逃之夭夭。

也笑自己愚蠢。

当年真信了赫连夜的话,真信了世上会有一个人不介意他是男是女,只想要“怀雍”这个人,于是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给了出去。

他这些年究竟是在跟一个什么人欢好啊?

怀雍笑出了声,心中亦有一股无处发泄的杀意,抬手把赫连家大堂的供台给劈了。

“吱呀……”

“砰——!”

他的软刀极快,砍起来没有声音,直到过了数息后,供台才轰然倒坍,鲜花瓜果砸落一地。

怀雍看也不看,转过身:“赫连夜对上不恭,冒犯皇上,下令全城缉拿。”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音未落,他的身后狂风伏麦般跪下一片人,齐声称喏。

……

没抓到赫连夜,父皇并不怪罪他,反而安慰他。

父皇道:“朕就知道,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竟然跑了!他打小就不是个好东西,朕还记得他第一次见你,就对你多有不恭,跟你一块儿玩玩具的时候还把你给推倒了。早知道朕那时候就应该杀了他!”

怀雍一点也不想跟父皇叙旧事,公事公办、巨细靡遗地报告自己都做了哪些布置,打算搜查哪些地方,希望父皇能给予他权令,让他可以一一去进行排查。

父皇却劝他不要找,安抚他说:“雍儿,你还病着,又受了伤,如今是凭着一股心气在四处走动,若是再不停下修养,到时候朕怕你一病不起,歇一歇吧,等身子好了再说。赫连夜那边,朕自会叫人去找。”

又问他:“要杀了吗?”

死气风灯中的烛光闪烁了一下。

怀雍:“挑断他的手脚筋。”

父皇:“好,那到时候朕让人把他手脚筋挑断以后送到你面前来给你看一看。”

怀雍:“……儿臣不想看。”

父皇握住他的手:“要看。”

怀雍不敢再拒绝。

张太医为他受伤的肩膀正骨上药,说幸好尚在左边,不是他拿剑的惯用手,不然往后他的剑术都得重新练。

在这深宫中,怀雍守着自己的秘密,也只能自己为自己揩拭脏污、疲惫的身体。

他又病又累,他也知道自己是在强撑着,可他不想倒下,在没有找到赫连夜将其狠狠报复一番之前,他绝对不会倒下。

“哗啦——”

“哚。”

就在他拧帕子的时候,怀雍的耳朵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寻常的声响。

在帝宫是不可能会有奇怪的声响的。

怀雍正要扭头看去,背后已有个人贴上来,毫无犹豫地直接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飞快地轻声说:“是我,小雍,别发出声。”

“外面侍卫交接班间隙极紧,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快跟我走。”

是赫连夜。

话未说完,赫连夜闷哼一声。

怀雍转过头去,赫连夜也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已经涌了出来,但他穿得是漆黑的夜行衣,并看不清这些。

那儿插了一把刀,另一端握在怀雍的手中。

怀雍在听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捅过来了。

此时,也正用冷冰冰的目光盯着他。

疼痛慢了两拍才跟上来,赫连夜迷茫了须臾,还是抓住怀雍的手腕,不得不耐心地解释说:“我不跟你说一声就逃跑了是我不好,你想杀了我也是应当的。……你没捅我的要害,你只是吓吓我。”

他忍着痛说:

“小雍,先别跟我生气了好不好?我没想要丢下你。”

“我来带你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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