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初白加完班回到家,马不停蹄,赶紧带狗出去遛。
将近午夜十二点,小区里鲜少有人走动,只有聒噪的蝉鸣孜孜不倦。
路过一滩浅浅的水洼,三十八万公里之外的月球赫然倒映在水中。佘初白抬起头,遥望夜空高悬的满月,微微有些出神。今天农历是十五吗?
狗分辨不清现实与倒影,直愣愣地嚎叫着扑向地面的水中月,一瞬间,明黄的皎月被荡起的涟漪打散,不复存在。
狗崽抽条之后,最大的变化,是不好控制了。
虽然小时候就初露端倪,但现在简直是无法无天了。闹腾的性格在狗里也是独一档,只要佘初白待在家里,就没有一刻是能清净的。
他吃饭,狗眼巴巴地盯着乞食;他看电视,狗把玩具叼过来丢他身上;他上厕所,狗跟进来咬裤脚;他洗澡,狗对着浴室门直叫唤生怕他淹死;最烦的是晚上睡觉,狗蹦蹦跳跳的也要跟上床。
以前只是想想,现在个子高了居然真的跳了上来,轻松得像一只猫。
佘初白没有迟疑,一记冷酷的佛山无影脚将狗踹下床。
“呜——”狗哼着幽怨的鼻音,在床边绕来绕去。
佘初白关了灯,黑暗中两颗亮光眼珠像鬼火浮浮沉沉,佘初白翻了个身面对墙壁,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那太阳大的,把狗烫得连路都不会走了。踩在被晒得滚烫的沥青路上摇摇摆摆,仿佛回到四肢尚未驯服的婴儿时期。
佘初白无可奈何,将原定的遛狗行程变为了夹着狗散步。他掰过狗爪看,粉色的肉垫泛着红,但没破皮没起泡,无大碍。
佘初白不免又注意到狗爪上的浅色胎记。
他翻过自己的手掌,放到狗爪旁对比,他手上的颜色较深,狗爪上的淡淡的,仿佛能严丝合缝地嵌合上。
佘初白想起有些时候,这狗盯着他看的姿势说不出的怪异,脖子后仰180度,一颗狗头倒过来看着他,令人心里毛毛的。
一个失意的人捡到一只流浪狗,但接下来的展开却不是轻松治愈向的日常番,而像是捡了个恐怖谷效应的怪娃娃回家。
不然这狗为什么像鬼一样缠着他,怎么都送不走。
佘初白拎起狗转着圈打量,不像安娜贝尔把作恶多端都写在了脸上,但也不像玲娜贝儿一看就单纯无害。
原来狗也有眼睫毛啊。佘初白单手托腮,心猿意马地观察着,还有细长的胡须和几根突兀的眉毛,因为黑得混为一谈所以从没认真注意过。
正看,侧看,长相都算是狗中翘楚。
如果性格能乖巧温顺一些就无限趋近于完美了。
把视线从狗脸上移开向下,佘初白发现它身上的毛,打结的打结,成绺的成绺,远看还好,凑近了全是一片一片的蘑菇云。
好像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洗过澡。
佘初白这个月买了新手机新画笔,预算已经超支,于是决定自己动手。狗的洗澡钱不算什么,但狗要是把人咬了,把宠物店拆了……佘初白冒不起这个险。
“嗷!嗷!嗷!”狗蛋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激烈反抗,四个爪子在浴室瓷砖上不断打滑,发出令人牙碜的噪音。
佘初白发挥出常人难以企及的敏捷,永远先狗一步,截断它的退路。即使狗百般尝试,仍不能逃脱制裁,毕竟体型差距摆着。
给狗洗一次澡,比加一次班赶两份deadline还累,这是佘初白关掉花洒时的感悟。
犬科动物与生俱来的习惯,毛发一旦沾水就像个旋风陀螺狂甩身体,飞溅的水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落到了佘初白身上。
浴室地漏,堵塞着大量泡沫与黑乎乎的狗毛,下水流速缓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佘初白刚把吹风机插上,风筒响了两声,湿漉漉的狗就咋咋呼呼地撞门去了。门撞不开,又躲到墙角,对着吹风机狂吠,亮出尖锐的犬牙。
佘初白看着胳膊上条条道道的抓痕,觉得是时候了。这种情况下他施展一些拳脚功夫,基于人道主义,不应该受到谴责。
之后,佘初白把吹半干的狗丢到阳台上,锁上推拉门,然后,处理起自己的伤口。伤并不深,只是挠破了表皮,随便涂了点碘伏了事。
更多的疲惫是心灵上的。
被隔绝在外的狗蛋趴在透明的玻璃门上,两只前掌不断拍打玻璃门,依稀可见肉垫上那颗浅浅爱心,变成了一颗追着佘初白诅咒的邪恶印记。
佘初白走到餐边柜前,取出一个海波杯,又到阳台,薅下六七片薄荷叶。把伺机逃回屋的狗踢出去,重新关上阳台门。
佘初白将薄荷叶揉了揉扔进杯底,打开冰箱,拿出一颗青柠,暴力捏出汁液,将果肉残渣丢进垃圾桶。接着回到餐边柜,拿出朗姆酒吨吨倒了半杯,又从制冰机抓了一把冰块,最后,噗嗤一声拉开一罐雪碧,倒满手中的玻璃杯。
佘初白没心情用精确的量酒器,只想尽快给自己弄一杯降温的冰饮。
杯壁与冰块碰撞出悦耳的清脆声响,不巧又冒出两声恼人的狗叫,伴随着呕吐声。
佘初白回过头看,狗似乎认为他摘的薄荷叶是什么好东西,也有样学样张嘴就啃,嚼碎了才察觉味道不对又尽数呸呸呸吐出来。
佘初白怕剩下的半盆薄荷也被糟蹋,只好把狗放了进来,用他本人的肉身,代替那株难得种活的薄荷受罪。
浅饮一口自制的不拘小节版莫吉托,佘初白长出一口气。
狗不知疲倦地在他脚边叽叽喳喳,佘初白赏它一个冷厉的眼神。
“你也想喝酒啊?”佘初白又抿一口,清新酸甜的滋味在口腔漫开,心情瞬间好了许多,“你一只狗有什么好烦的,也要借酒消愁。”
“嗷呜!”狗蛋直往他身上扑。佘初白持之以恒地将它推开。
好久都没有吃过独食了,也有没安安静静地睡过一个好觉。甚至连一个人关在出租屋里闷头灌酒的乐趣,也被剥夺了。
佘初白扫了一眼上蹿下跳的狗,顿时怒从心头起。
佘初白擒住狗腿,掰开它的狗爪,掏出指甲剪除去万恶之源。
“嗷呜——嗷呜——!”
佘初白拍了狗头一记,语气不善:“闭嘴,再嚎把你舌头也剪了。”
不知狗是听懂了害怕,还是听不懂无所谓,反而叫嚷得更起劲了,音量分贝大幅超过扰民标准。
“你今天不挨顿揍不舒坦了是吧?”
一阵太过凶残而不得不马赛克的搏斗后,狗彻底老实了,虽然偶尔反射性地还有一些躲闪的势头,但显然是没那个胆量嚎了。
晚上,狗又扑腾着跳上床。
佘初白不再去拦,任由狗爪啪嗒啪嗒,将他的身体当成小山翻越。脑海中自动播放无数个大同小异的短视频,魔音阵阵:
“咦~小狗不许上床,切~哪那么多规矩啊,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天天上,都上八百回了你不知道吧。”
佘初白拽过被子盖住脑袋,十分庆幸狗只会汪汪汪不会说人话。
关了灯,佘初白开始酝酿睡意。
身旁有一团热烘烘的东西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不一会儿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比他先一步会见了周公。
佘初白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柔软的狗毛。
自从养狗以后,自愿或非自愿的,生活作息变得规律,时常到公园呼吸新鲜空气,游戏已经很少打,偏头痛也很久没犯过了。
这条狗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佘初白有时会荒唐至极地这么认为。
说句不中听的大实话,这只本该在凄凉雨夜默默夭折的小狗,无论将来养成什么样,他都不会觉得对不起它。
想着想着,佘初白也渐渐进入梦乡,做起了一个异常生动的梦。
梦里他被一匹魁梧奇伟的黑狼追逐着,那匹狼巨大得根本就不可能是现实存在的生物,而像是某种CG特效的产物。
背景也很像什么古装奇幻片,一片荒芜的深山老林,一名白衣剑客被恶狼逼到高耸的悬崖边上,落石滚滚,咆哮的血盆大口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