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睁开眼,眼前场景却与佘初白预测的背道而驰。
他所在的空间,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而是一片白茫茫真干净的白。
这片虚无空间仿佛一张由天罗地网织成的巨型幕布。
没有任何片头预警,幕布上开始播放电影。那些影像栩栩如生,蛮不讲理不管不顾地要把不知道什么的人记忆强行塞进佘初白的大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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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人声鼎沸,布告栏前人头攒动。
几名官府衙役大摇大摆走近,人群赶忙散开,让出一条宽路。
官兵一甩浆糊,将新告示张贴盖在一堆泛黄的纸张上,颐指气使地按着腰间佩刀离去。
人群重新围了上去,对着刚贴的告示七嘴八舌。
“上头又说了什么,有识字的没?”
“我看看……说是山上近来有妖兽出没,务必小心多加防范。”
“既然是妖,我们又怎么能防得住?”
“一定是那些打猎的砍树的,还有掘墓的!对神明不敬,触怒了山神才放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什么神神鬼鬼的,净是胡说!”
酒肆里,一名老翁抱怨。
“唉,都晓得靠山吃山的道理,如今出了这样凶残食人的妖兽,我是轻易不敢上山采药了。这草药铺子可还如何开得下去,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去喽。”
“你那草药铺,总还有些存货,好赖能撑上些日子。我们这些猎户,才是真正没了活路。”另一虬髯大汉说。
“你既然会打猎,怎么不干脆猎了那畜牲去,平日里老吹嘘显摆,真遇上事,又夹起尾巴做缩头乌龟了。”
“嘘——”猎户惶惶然压低声音,“你不知道那畜牲有多邪性。”
老翁两眼放光:“这么说你曾亲眼见过那妖兽了?到底长什么样?”
“也是偶然。”猎户叹气道,“那玩意儿长得是像狼,可是又有熊那么壮,说不定就是狼和熊乱伦生下的孽畜!站起来比人都高!”
老翁不禁浑身一抖:“……真有那么吓人?那大家都传失踪了的王五是被它吃进了肚子去,也不是无稽之谈了。”
“唉,莫说那样大的一张狼皮完整剥下来,就算只能拔下几颗狼牙,也够几年吃穿不愁了。可恨呐,那畜生不知叼走我多少诱饵,毁掉我多少陷阱,却连一根狼毛都没捞着!搭进去的功夫全白费!”说罢,苦闷地灌一口酒。
相隔不远的另一张方桌上,两名江湖侠士打扮的青年举杯对饮。
其中一位一袭白衣,臂侧横着一柄价值不菲的宝剑。另一名着灰衫,束髻冠,腰间也配着一柄长剑。
两人皆是仪表堂堂,气宇不凡。
灰衫开口道:“你可听见那两人说什么了?”
白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盏:“听见了。”
“依我看,你我兄弟二人不妨合力将那妖孽铲除,也是替天行道。”
“你的老毛病又犯了。”白衣懒懒瞥了一眼,“吃饱了多管闲事。”
灰衫拍桌而起:“人命关天,怎是闲事?”
“人有人命,畜牲自然也有畜牲的命。大哥这般为人考虑,可曾设想过畜牲的处境?若非那些猎户贪得无厌,焚林而猎,甭管是豺狼还是虎豹,怎敢冲人拼命,每天抓点野兔子吃多安逸。”
灰衫面露讥讽:“我竟不知何时,你倒与畜牲惺惺相惜上了。”
白衣男子冷笑一声,收起佩剑径自上楼去了,两人不欢而散。
第二日晌午,到了约好的碰头时间,灰衫迟迟没有出现。
客栈小二送上一封信,信上内容大抵不过是一些“自此别过,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酸话。
与小二打听一番,不知人去向,又探听那座盘踞着妖兽的山在哪个方向,提剑上路。
深山老林高耸入云,昨夜刚下过一场雨,泥泞难行。白祁一边搜寻,一边大声呼喊人名。
寻了约莫一个时辰,只找到一块被斜枝划破勾住的青色布条。端详布面纹样,的确对得上他那心怀天下又自不量力的异姓兄长。
太阳逐渐西行,白祁决定在日落之前退回山脚。
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一阵汩汩的水声。循声望去,一条弯弯曲曲的山涧隐在树林中间,白祁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清水解渴。
甘甜的山泉汇入喉间,顿觉提神醒脑。
突然之间,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响。
那声音被潺潺水声盖着,若非听力了得,实难察觉。白祁弯下腰,假装继续捞水喝,注意力却往身后偏移。
嚓——嚓——
干枯落叶被踩碎了。
他确定。
仅仅只是一瞬间,一抹黑色残影从他眼角余光掠过,白祁果断抽出腰间配剑,反手猛地一刺,将那鬼鬼祟祟靠近的东西逼退。
霎时间,震耳欲聋的野蛮咆哮声响彻山林,掀起一大片惊弓之鸟。
白祁扭身站定,凝神观察。
面前,一只巨大的怪物正如那日耳闻的模样——像狼,但体型之大,是寻常狼的十倍有余,毛发蓬松得像熊,黑得发亮,不知怎么,周身隐隐泛着着一层淡金色的光。
巨狼站在三步开外的位置,同样虎视眈眈地打量着白祁。
刚刚那一剑,并未伤到这东西的皮肉,只浅浅割了些碎毛下来。
獦狚四爪抓地,伏低身体,眼神中流动着不遮不掩的嗜血和贪婪。
“我无意伤你,只想知道我大哥……”白祁从衣襟掏出那片破布头,问道,“这衣服的主人,你可曾见过?”
獦狚只顾皱鼻呲牙,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发出低沉威慑的恐吓声。
大多时候,白祁都认为动物能听懂人话。他小时候养过一只极其聪慧的小狗,因此相信万物有灵。
这畜牲既然能聪明到从背后偷袭他,此刻却又装聋作哑,白祁决定不再以礼相待。
“好,你不说,那我便剖开你的肚子自己瞧瞧。”
白祁提臂运气,一个箭步向前,凌冽的刀光直逼獦狚面门而去。
獦狚也毫不逊色,敏捷地蹬腿闪躲,几步便将白祁甩开。
白祁并不罢休,奋起直追,崎岖的山路令他无法施展出全部轻功,还因为着力不稳,踩滑了几次。
獦狚在前头飞沙走石地逃窜,他在后头劈开草丛树杈狂追。所到之处,无辜鸟群惊飞四散。
这场面多少有些滑稽,本该是妖兽袭人,此刻却变成了人对野狼穷追不舍。
一人一狼你追我赶,日色渐渐暗了下来。
白祁心中暗道不妙。
入了夜,人的眼睛就彻底输给了狼。更何况这怪狼在深山土生土长,对地形的了解远胜于他,白祁恍然发觉自己落入了圈套。
白祁缓缓放慢步伐,调整呼吸至平稳。
獦狚感受到他的乏力,不再抱头鼠窜,而是慢悠悠地摆腿闲庭信步,不时回头盯他一眼。
不知不觉形势逆转,白祁心中焦急,面上却不显,仍对着獦狚挥斥长剑,气势如虹。
獦狚毕竟不是肚子里的蛔虫,也不敢轻易扭头扑食。
到了这步田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双方都在耐心等候对方露出破绽,伺机而动一击致命。
白祁一路追赶,口干舌燥,不自觉舔了一下唇角,目光被矮树上的野果吸引。忙里偷闲,随手摘下一个,正要张嘴咬上一口充饥解渴——
那狡猾的野兽就乍然腾空而起,直冲他扑来,可怖的獠牙伴随着兴奋的嗥叫,迫不及待想将他吞吃入腹。
却不料这也是一出空城计。
畜牲终归是畜牲,看见什么就信什么,不比人多心眼。
剑锋早已等候多时,一道快似闪电的寒光直逼那畜牲命门飞去,刹那间锋芒毕露。
然而,事态并不如白祁所设想的那般顺遂。
巨狼以肉眼捕捉不到的奇快速度偏过脑袋,轻轻松松躲过那致命一击。
不好!
由于太过诧异,剑脱手了。
当啷一声,不知掉到了哪里。
白祁没心思去关注剑的下落,一团巨大的黑影已然带着腾腾杀气朝他扑来,狰狞利爪近在眼前。
肃杀的风声在白祈耳边呼啸,四肢百骸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不,他不想死。
更不想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如此画面。
黝黑的狼毛簌簌飘曳,衬着那一排足以咬穿他筋骨血肉的惊悚利齿。
那一抹金色的竖瞳,仿佛一颗旷古悠久、永不褪色的琥珀。
叫人看上一眼就再也无法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