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似云端着咖啡,表面缀着一圈奇形怪状的奶泡。她本想喝纯黑咖提神,架不住一旁非要展示拉花技艺的同事。
柳似云低头抿上一口,悠悠打趣无精打采的佘初白:“昨天很晚睡?一副肾虚脸。”
佘初白今天彻底丢了素质,回应一个态度强硬的中指。
柳似云端着马克杯靠过来,热心关切:“这是跟谁吵架了?脸那么臭。”
“真难为你在我水泥焊的脸上找到了变化。”
这是柳似云曾经对他的原封形容,佘初白在一阵哄笑声中记忆深刻。
“真吵架了?跟郎澈?”
但凡佘初白不否认的事,柳似云统统归为默认,凭以往经验来看,准确率很高。
只是此时她并不清楚,茫茫几十亿人中,最不可能跟佘初白发生争执的对象就是郎澈,没有之一。
只有单方面挨骂的份。
但这次佘初白骂的并非郎澈,而是发自肺腑地质问了一路的如来佛祖/观音菩萨/上帝耶稣/宙斯奥丁等等东西方神明,因此也并不确定自己的愤怒究竟传达到了哪儿去。
适时,同事A走过来:“哎哎,昨天下雪的时候,你们有拍照吗?”
柳似云点头:“要传给你吗。”
同事A:“不是。就是你们听过那个说法吗,初雪的照片第一个发给了谁,那个人就是你最在乎的人。”
佘初白有点反常地抢白:“谁说的,鲁迅还是麦克阿瑟。”
他没有发给谁,但是收到了。不过那只是因为,郎澈狭隘的世界里也没有其他人了。
柳似云笑笑:“那要是最在乎的人就在身边呢。”
同事A作势要咬小手帕:“昨天的雪怎么不下大点,把你们统统冻死。”
同事B走过来,问柳似云:“咖啡好喝吗?”
柳似云点点头。同事B欢欣鼓舞地“耶”了一声。
还是不要打击初学者的热情了。说到底咖啡好不好喝,跟拉花好不好看也没什么关系啊……
晚上佘初白回到家时,郎澈竟然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做着习题册。
佘初白走过去看两眼,心中五味杂陈。
科学在他眼中已然坍塌成废墟,把圆周率算完只是时间问题。
学个屁,别学了。
郎澈不知晓他心中的门门道道,只是仰起头,闲话家常:“能不能换一盏亮一点的灯。”
习题册摊在台灯底下,白色的纸张被映成了淡黄色。
这盏被郎澈嫌弃的台灯正是安格泡最经典的款式,说是全世界最为畅销的台灯也不为过。
设计师巧妙地将汽车的弹簧平衡结构融入灯具设计中,使之成为一盏可以灵活调节高度朝向的万向灯。
“你懂个屁啊你,灯就只有亮这一个用处吗,这可是经典中的经典,一百年过去了都没有过时。没有它就没有皮克斯,你知道什么是皮克斯吗,那是多少人童年的梦啊。梦想能用亮不亮的来衡量吗,再说了光不够亮是灯的错吗,是灯泡的问题啊。”
“……”肚子空空的郎澈低下头,不知道佘初白是从哪儿吃了一斤炸药回来的。
佘初白一通发泄完,突然发觉真真假假,原来并不重要。
台灯会不会蹦,甚至会不会亮,都不影响他对它的喜爱之情。只是摆在那里,那富有英式现代风格的简洁美感就给予了他一种心灵上的稳定。
是真的,是假的,他都坦然接受。
睡到半夜,佘初白突然感觉小腹隐隐作痛。
他起来喝了点水,上了个厕所继续睡。凌晨五点,他再次被痛醒,仿佛有一堆小人在他肚子里开派对,横冲直撞又吵又闹。
佘初白蹲了半小时,涔涔冷汗从额头流下,并不是拉肚子,而是更深处的令他束手无策的疼痛。
更加令他毛骨悚然的是,这种疼痛他并不是第一次体会。
这种永生难忘的疼痛在他的有生之年本该只经历一次,可是眼下,那不可能的第二次正在发生。
佘初白照着镜子睚眦欲裂,他不过就是朝着上苍竖了一个中指,传达了几句“友好”问候而已。
这种小肚鸡肠的性格是怎么混成神的啊!
佘初白脸色苍白地扶着墙出来,每走一步都愈发头昏脑涨,艰难地摸出身份证、社保卡、银行卡……
这个狗东西竟然还在睡!
佘初白用最后一点力气踹了一下床,郎澈应声弹起,揉揉惺忪的睡眼:“怎么了?”
“送我去医院。”佘初白沙哑的嗓音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郎澈愣了愣,随后缓缓睁大眼眸,露出一个神采飞扬的笑容,三两下很快收拾好出门。
病痛缠身的佘初白看着那没心没肺的笑脸,只感觉养了一只白眼狼。
郎澈一只手托住佘初白的腰侧,另一只手绕到膝盖底下。
佘初白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干什么?”
一瞬间,佘初白凌空而起,双腿离开地面。悲愤交加,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我能走……没让你这么送……”
郎澈顶起膝盖向上颠了颠,调整到更趁手的姿势。他目视前方,缓慢而坚定:“等你走到,棺材板都盖上一半了。”
……谁教他顶嘴的,谁让他变得这么毒舌的。佘初白深感无力。
走出门外,佘初白还是不愿面对:“那你用背的……背的行吗。”
郎澈低头看他一眼,没有作答,很熟练地熟视无睹,踩着电梯下楼。
“……”佘初白默默在心中将那些骂街的词汇又翻出来倒腾一遍。
要是待会儿他的病情加重了,那么毫无疑问郎澈就是他受苦受罪的源头。他要跟他同归于尽。
佘初白也不奢求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要是这狗以怨报德,他死也会拉个垫背的。
走在街上拦出租车,被打横抱着的佘初白不断将脸埋低,以此躲避那些打探窥视的目光。
但这种情况他还能藏到哪里去?头越低就越靠近郎澈怦怦跳动的胸膛。
死了算了,佘初白想。
诊室里,佘初白像块任人宰割的豆腐捏捏躺在检查床上,医生在他腹部各处按按按,问他疼不疼。
“这里疼啊,是不是阑尾炎哦,去拍个片子,再抽个血。”
佘初白面如死灰地坐起来,问医生如果八岁时割过阑尾,吃好喝好过了二十年还会不会再长。
医生哈哈地笑:“上次问我这个问题的还是一个肾积水的大爷,他嫌一个肾不够用,你要俩阑尾干啥啊?”
流程走得很快,佘初白又经历了一次全麻,刺眼的亮光,嘀嘀叫着的聒噪仪器,从输液管流入神经的凉意。
但这次他并不怎么害怕。
不仅因为年龄见识的增长,更因为对这一过程有了大概预期,以及医学科技的大力发展。
如果能打分,他会给这一次的手术体验打五星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