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上的束缚不存在了,精神也随之放松,男人一举一动自如多了。
两人在商厦闲逛消食,佘初白稍微尽了一下人类的地主之谊,带着狗姥姥逛大观园。
经过一家网红奶茶店,难得没什么人排队,佘初白一直没机会尝试,就点了两杯。
佘初白观察着男人的反应。
先是端着杯子仔仔细细摸了一圈,举高杯底查看,再翕动鼻翼嗅闻,确认无毒后,才效仿佘初白的动作插入吸管,低头嘬了一口。
眼睛里往外冒的是小星星吗?
佘初白第一次发现,原来狗眼能睁得那么大。
水汪汪的都快能反光了。
然后,仿佛抽水机鼓足马力,咕嘟咕嘟咕嘟。
哧溜——
一口就见了底。
“……”佘初白已经仁至义尽,不会分享自己这杯。
算了,也不太好喝,就当湿垃圾桶了。
当男人将两杯700cc的大杯奶茶一饮而尽后,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闹着要上厕所。
佘初白真是吃一堑吃一堑吃了不知道多少堑了。
这一只狗给他带来的麻烦,比所有事逼客户加在一起的总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关键是,这只狗还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经济上的收益,精神上的马上也快入不敷出了。
走入男厕,佘初白及时止步。
两个人用同一个试衣间都被误会了,两个人蹲同一个坑,佘初白怕背上行政拘留。
佘初白把男人推进隔间,自己就在外部便池解决。洗手时,手机响了起来。
他匆匆擦了擦手,走到外面接电话。
佘初白的社交关系简约到孤僻,除了外卖快递以外,几乎所有的电话都是业务往来。果不其然,这通也是。
卫生间门口人来人往,佘初白走远一些,远离喧扰。
“不忙,您有事就说吧……那两个房间真的不能打通,那是剪力墙……对,不是承重,但也不能砸……一定要砸的话……”
佘初白心想,那你就砸呗,谁能砸得过你啊,先用八十的大锤把家里的墙砸了,再用二百五的脑子去撞局里的墙,这辈子就跟墙不共戴天上了。
玻璃反光倒映着一个虚伪的假笑,从佘初白脸上挤出来。这应该算工伤。
“会有一些法律方面的问题。您没看到那个新闻吗,一家健身房装修强拆导致整栋楼墙体开裂,造成1.68亿的损失。”
听筒那头的嗓门弱下去一些,但仍未完全死心,从拆掉整堵墙,迂回改为掏个门洞。
佘初白深吸一口气,一只手轻轻揉上太阳穴。
就在此时,一名商场的保洁人员驾驶着洗地车龟速行进,在这一片空地来回转圈清扫,为了躲避噪音,佘初白又走远了一些。
等他应付完这位师承巩汉林,心系钟无艳的大锤爱好者,时间已然过去了二十分钟,佘初白才意识到,某只狗怎么还没出来。
佘初白重新回到男厕,外边没有,又不记得具体是哪个隔间,只好硬着头皮每扇门都敲一下试试。
被凶神恶煞的骂声顶了回来。
无论音色还是态度,都不可能是他的狗。
佘初白走出卫生间,绕着方圆十米找了两圈,一根狗毛也没见着。
本就烦闷的灰色心情逐渐下沉,冻结成一片寒气逼人的冰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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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解锁公厕体验的獦狚,觉得这并非什么难事,至少不值得佘初白对他三申五令,耳提面命。
然而当他乖乖照做后,出口并没有奖赏在等待,甚至,连人影都没了。
他擅长等待。
虽然佘初白主观臆断那是等待主人的等待,但实际上是等待猎物的等待。
放慢呼吸,屏气凝神。
一只蝴蝶飞了过去。
等他喘着粗气,终于放弃扑捕那只可恶的黄色蝴蝶后,已然不知自己置身何处。虽然还在同一层,但眼前的景象却是完全的陌生。
心底涌上一瞬间的慌乱。
那一点点的情绪涟漪,还来不及壮大成为沮丧或恐惧,头顶上方就传来了“登登等灯”的广播提示音。
接着响起温柔和煦的女声:
“狗蛋小朋友,狗蛋小朋友,听到广播后请速到一楼服务台,你的家长正在找你。”
“……”
一楼,电扶梯,从三楼跳下去应该也不会死。
毕竟,他可是身段敏捷的上古神兽。
抵着护栏向下望,再三思索,獦狚还是跟在几个人身后,勇敢地迈上自动扶梯,以一脸慷慨赴义的表情,死死攥住缓慢移动的扶手。
到了一楼,他也不知道服务台在哪,就四处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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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人广播放送完十分钟,依旧不见一点踪迹,靠在服务台等的佘初白有些不耐烦。
他无意中与商场工作人员对上眼神,对方露出一个讪笑,询问:“要帮你再广播一遍吗?”
佘初白沉吟两秒,远远瞄到一个背影,大高个,一身眼熟的装扮,在人群中不停东张西望。
佘初白礼貌且冷淡地对广播员说:“不用了谢谢,找到了。”
说完,疾步捏着拳头过去。
“吁。”广播员松下一口气,与身旁另一名同事闲聊,“还好找到了,不然不知道要几点才能下班。”
正在键入工作日志的同事头也不抬,随意回道:“起那种名字的家长,也不会多在乎自己小孩吧。”
广播员的目光追随着那名英年早婚的男人探究打量,忽然一下子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那是小朋友?!现在的10后都是吃什么长的!”
“嗷!”一记吃痛的狼嚎。
佘初白松开五指,声音冷得像冰窖:“去哪了?”
“没去哪……”獦狚不敢吐露实情,为了追蝴蝶,把自己搞丢了。
佘初白继续冷脸问责:“那来得这么慢?”
“我又不知道服务台在哪。”听着也有点小脾气。
“你不会问路?商场里走来走去的都是鬼?”
“你不让我跟陌生人讲话。”
“……”
还学会顶嘴了。
佘初白满腔怒火正要发泄,突然,一个活力满满的女声朝他跑过来。
“呀!小白,好巧!”
佘初白暂停家教,回过头看。
“你也是来看哪个家长那么不负责任的吗?看到了吗,是哪个是哪个?”柳似云不住朝四周乱瞟,寻找可疑目标。
“……”一支暗箭正中胸前。佘初白若无其事地扭动脖子,语气淡漠:“不是,没看到。”
“噢……好吧。”柳似云这才注意到在场的另一个人,深深瞅了两眼,心直口快地问,“这是你朋友?混血?”
“啊,是。”混的狗血。佘初白尽量简短,不漏破绽。
“要一起看电影吗?”柳似云盛情邀请,“我请你们。”
“我们打算回去了。”佘初白婉言谢绝。
“好可惜,我会员卡里还有一千块没花掉,竟然告诉我年底就要清零了……”柳似云把握住佘初白不设防的一瞬间,微笑着放冷箭,“为什么不看,是因为讨厌我还是讨厌电影?”
“……”少见佘初白如此吃瘪,说不出话的时刻。
影院在商场顶楼,三人一前一后走向直达电梯。
獦狚在心中默默腹诽,有这个干吗之前要坐那个。他对电梯已经搭得很习惯了。
小狗时是被抱着,大狗了就用两腿夹着他的脖子,对他严防严控,好像他是什么会突然发狂咬人的蠢狗一样。
也许是男人埋怨的眼神太过直白,柳似云又留意到他一直一言不发,就旁敲侧击地跟佘初白搭话:“怎么称呼你朋友?”
“……”佘初白再一次噎住,“叫小狼就好了。”
“喔,也是二次元吗?”柳似云难免联想到小时候最爱看的魔卡少女樱。
“……不是。”佘初白绞尽脑汁,“姓郎。”
柳似云:“哇,那很少见哎,跟郎朗一个姓。”
“是。”佘初白扯扯嘴角。
也启发了他,刚刚为什么不说是狗勾的苟。
抵达电影院,柳似云选了一部正在热映的类型片,取了四张票。
佘初白早先没有问出口的“你一个人啊?”,也因此改为了“还有人要来?”。
“谁知道呢……”柳似云低声呢喃,“也不知道会不会来。”
最后无所谓地扁扁嘴。但看上去还是有点黯然神伤。
佘初白虽然不善社交,但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只可惜他安慰人的手段十分有限。
“爆米花就我来吧,”佘初白走向零食窗口,“喝的要吗。”
“要!”柳似云立刻恢复元气,露出笑容,“但是不要冰的哦,我的心已经瓦凉瓦凉的了。”
佘初白淡然笑笑,又将头扭向另一侧:“你还能喝得下吗……小,狼。”
叫起来真是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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獦狚gé dàn:山海经记录的一种凶兽
【有兽焉,其状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名曰獦狚,是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