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毓身形清瘦,跃下楼台的刹那间便消失在人潮间。姜辞蓦地攥紧了衣角,忍不住向前跟了几步,片刻,容毓从人群中凌空而起,便已在数十丈之外。
姜辞抿紧了唇,一咬牙令自己背转过来。城南地面深深裂开,城内的昭岚军牵制着金陵军无暇分身,拂雪山庄弟子已然尽皆赶过来。救灾的速度远不及地壳崩裂,半个城池的楼阁屋宇渐次垮塌,越来越多的无辜百姓被深埋进去。
长乾都西城门被巨石横木堆着打不开,整个帝都成了一处孤城,风雨飘摇间不断陷落。岑青带着一队人马与扬城军尽在城外,须得撞破此门放两队兵马进来支援方能尽可能地援救更多人。
玉夭立在西城门楼头,冲姜辞微微示意。
姜辞提气纵起,随手捡了跟断木,舞了几个枪花杀入金陵军里,顷刻间荡开一条路将阵心一杆昭岚军战旗拔了,反身跃上城楼。
战旗高高扬起,铿然插入土间,孤城楼头猝然一杆鲜亮的昭字旗。城外岑青得到号令,拔剑喝到:“三军将士听令,今皇都有难,百姓流离。尔等皆随我攻破城门,护王城于水火,救万民于旦夕!”
昭岚军经与北胥一战,虽有西尧支援,却也折损严重,伤重的在苍浪关驻扎休养,此刻能聚集城外的已然剩不到三万人。
可即便就剩三万人,副将军令一下,依然排山倒海答:“喏。”
扬城军庄敏深谙攻城战术,即刻将云梯战车备好。
岑青令道:“攻城!”
扬城军并昭岚军齐齐拉起石槌,一声呼喝便往城门猛撞上去。
扬城军战车勇猛,攻城槌又重,冲撞之下推车摇槌的将士都震退了几步。城门纹丝不动。
当下岑青战令连下,几记更重的狠砸在门上,城门便也是脱了层漆。转眼,城南又向下塌了几分。玉夭在城楼上看着,紧张得眉心紧锁,频频又往湖心岛上看了几眼,按在城楼头的手不觉间已将墙土抠下了几块。
城门是前些年抗击北胥一役后,容毓让换的。
当年精兵压境,越过苍河江直逼长乾都。城关老旧,门户陈腐,若非昭岚军竭力御守,险些便要让攻破城防挺近都城里来。王都便是一国的心脏,城门自需牢不可摧,因此容毓特命重铸门防,还用榫卯加固,使得外敌攻城时大多的撞击力都被门上结构分散到墙垣地面去,一时半刻冲撞不开。
更不必提此时在门中又垒了巨石横了梁木,外面撼得惊天动地却如蜻蜓点水,轻易损伤不了筋骨。不过片刻,城池已有些许陆面被拽入海中。
姜辞看了会儿,摇头道:“这样不行。”
玉夭转过脸去看向他,只听姜辞道:“城门里侧乱石太多,这得撞到猴年马月!得先想法子把石头给清了。”
玉夭道:“这一块石头便有半个人高,你怎么清?”
姜辞思索片刻,没说话,直接跳了下去,选了一块牢牢扣在怀里,足跟踏稳,狠命一发力,往外拖了寸许。他选的这块在底部,它一动摇,这一侧的石碓便岌岌可危。
玉夭惊道:“姜辞,住手”
姜辞抬头看了看,气沉丹田再次发力。
玉夭急道:“你这太危险了。”
姜辞没理他,这块石头已经被他挪离了方位,头顶的几块摇摇欲坠,似乎再稍动动便要直接滚落下来。
“姜辞!”见他莽撞,玉夭慌忙也跳下来,扯住他:“你不要命了,万一巨石滚落你躲闪不及伤了性命怎么办!”
姜辞推开道:“管不了那么多了,石头不移开,外面撞到明天早上这门也开不。你要是太闲就和我一起。”说着又要去搬。
玉夭一手拦住:“等等!你要移开也罢,总得想想别的法子,总不能以血肉之躯去抗这百来斤重的石头。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殿下怎么办?”
姜辞嚷道:“还能有什么法子?再拖下去家都没了。”
玉夭张了张口,一时语滞。城南半数已然泡在水中,湖心岛的临江阵却仍没有停滞。城门始终不开,受灾的人越来越多,若再等下去……恐怕半个长乾都当真便要毁于一旦。
玉夭抿紧了唇,面色煞白,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嗯……那炸开不就好了?”蓦地一道声音悠悠响在身后。
两人一惊,回过头来,见是之前在鼓楼抢了玉夭“魅砂”粉末的少年。全城的人忙得不可开交,他却好像完全置身事外,坐在半个被毁掉的翘檐上看着他们,两只眼睛黑葡萄似的乌溜水润,两腿闲闲地一荡一荡,也没穿鞋子,脚背白皙细嫩,足底跑得黑黢黢的。
姜辞和玉夭诧异的模样好像令他很满意,少年歪着脑袋笑了起来,两颗小虎牙俏皮烂漫。
玉夭向前一步,面色戒备:“你到底是谁?”
少年看了看他,反问:“那你又是谁?”半晌等不到玉夭回答,少年笑吟吟:“不过你长得倒是挺有礼貌的样子。”
玉夭皱了皱眉。
少年在断檐上一撑,轻轻巧巧地跳下来:“好吧,我来帮你。”说着往袖子里掏了掏,变魔术似的掏出十几节火雷。玉夭一惊,后退几步拿箫横在身前,道:“你做什么?”
“嘁。”少年看了他一眼,扁了扁嘴,嘀咕:“白瞎了这么一张普度众生的脸,原是个胆小鬼。果然师父说的没错,生得好看的多半没什么用。”
玉夭莫名被噎得愣了一下,竟一时不知如何还嘴。少年转头就把火雷塞了半数到姜辞手上:“快,把这些都塞到石头缝隙里去。记得引线留给我。”
姜辞嗯了声,二话没说就照做,将石缝能塞东西的都堵得严严实实,留出来根长长引线交到少年手里。
“不错嘛少年人,有前途。”他笑嘻嘻伸手在姜辞肩膀上拍了两下。
那少年看着比姜辞还小个几岁,倚老卖老却十分熟稔。引线头拿到手上,他亮晶晶的眼瞳中发出异样兴奋的光:“哎哎,你们,见识过盘古开天地、共工裂不周的神迹没?”
玉夭沉着目光打量他,姜辞懵然摇了摇头。
少年愈加兴奋,双手合掌轻擦,一松手,引线便“嗤嗤”冒着火星子被燃了起来。少年欢呼一声,“快跑呀,火药无眼,炸死活该呐!”随手将冒着火的引线丢玉夭手里,玉夭反射性向后躲了开,少年诡计得逞般疯笑着捂上耳朵跳到个矮墙之后,霎时没了踪影。
便听闻石破天惊一声炸响,那些堵着门的巨石裂得粉碎,如下了一场小石头雨一般,连带着木门的飞屑,萧萧然只留浓烟。
西城门门户洞开,昭岚军和扬城军明显也愣神了片刻,才鱼贯而入,救兵如潮一般往城南处涌。
而都城的地动不知何时悄然止歇,远远的海上只听闻闷顿的机关摧毁的响声,那处祭坛肉眼可见的崩塌碎裂,被骇浪卷着,慢悠悠吞进海中。
海上风雨烟云,巨浪涨的急速,仿若隔了个世界。
姜辞率先反应过来,忽大喊了声:“容毓!”声音喊得撕裂,疯了似的拔足往那处狂奔。
玉夭心底一沉,下意识也随了两步,忽然脚底踩到了个什么,一低头,是块乌木雕成的腰牌。看规制竟是御医苑的,年岁久了,边角磨得圆润。翻了一面,见上头刻着腰牌主人的名字:云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