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灯没开, 电脑明明暗暗的光打在沈言脸上。
沈言不是温和的长相,面部线条冷硬,只是平时常笑, 对谁都很友好,那点五官带来的凶戾就弱化了。
现在没什么表情, 黑沉沉的眉睫往下压, 那点凶气又冒头,看上去很不好惹。
电脑屏幕里带着金属羽毛项链的小人终于打败了boss, boss死后掉了个小宝箱,宝箱蹦蹦哒哒地跳到角色身边打开,里面是一张纸条。
【亲爱的勇士, 请问您要和我一起继续愉快的游戏吗?】
【yes/no】
沈言存档, 点了no。
屏幕画面一黑, 纸条重新出现。
【亲爱的勇士,请问您要和我一起继续愉快的游戏吗?】
【yes/yes】
沈言:……
沈言嗤笑,试图退出游戏,然而光标移到退出键时,他操纵的主角突然出现,挡住了“退出”。
主角是个像素小人,他慢慢变大, 直到整张脸占据全部屏幕。
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下面又出现对话框。
【哥, 要和我一起继续愉快的游戏吗?】
【yes/yes/yes/yes/yes】
yes铺满了整个屏幕,都是可选中的状态。
沈言松开鼠标,从烟盒里磕出根烟,点燃, 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弥散。
沈言身体放松,靠着椅子, 将这根烟抽完后,按熄在烟灰缸里。
他拔了电源。
房间唯一的光源没了,窗帘又拉着,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沈言注视着黑暗,拧紧眉头,实在是想不通。
他都跑红星来了,阮知闲怎么还阴魂不散。
不应该啊。
为了保险,在飞船离开黑星前,沈言和他们说自己会消失一段时间,让他们在此期间按计划行事,等他们被抓进监狱再跟他们联系,交代下一步怎么走。
实际上是没有下一步的。
或者说,之后带来的连锁反应,都不包括他这个“死人”。
他把装着假骨灰的盒子邮给艾薇,附信一封,说自己知道的太多,被一区的祁丛灭口,希望他们能继续坚持颠覆世界。
沈言拜托她在阮知闲他们越狱后,转达这一消息。
祁丛是唯一知道他去红星的人,沈言不觉得他能把这个消息藏好,只能进行一些后置补充措施。
突兀的死亡会引人怀疑,尤其是在沈言信誓旦旦地描绘出他们想要的美好未来时。
一般会出现两种情况。
一是先知道他跑了,后拿到骨灰盒,原本的针对他的愤怒被冲散,矛头转向一区。
二是先拿骨灰盒,后知道他跑。这样一来祁丛的话更像是为了转移他们注意力的托辞,他们应该不会信。
当然还有第三种情况。
——根本没人去找艾薇!也没人知道他死遁这条设计!
沈言捂着脸,深深吸了口气。
他来红星已经快两年了,跟周徽认识一年多点,本来也确实是把周徽当邻居看,但跟他相处后越来越多的即视感,让他不得不认清现实。
周徽不是阮知闲本人。
但他绝对是阮知闲意志在红星上的代行者,是阮知闲的眼睛和嘴。
故意在他身边晃悠,暗搓搓地喊过一次哥,过生日那天送他坠着三根金属羽毛的项链还非得亲手给他戴上,游戏打通后的感谢名单尾部,是一串意义不明的密码。
破解完,是阮知闲和他并列在一起的名字。
当时“周徽”还挺迷茫地睁着眼睛问他,阮知闲是谁。
沈言差点掀他马甲。
但一想到看他破防可能就是阮知闲的目的,忍了又忍,还是忍了下去。
阮知闲要是能装一辈子,他也乐意跟他装一辈子。
很可惜,阮知闲没有。
周徽退场,走了以后给他发新游戏,让他一定通关,说有惊喜。
惊喜就是这个?
沈言重新打开电脑,画面依旧停留在满页的“yes”。
沈言随便点了个。
所有yes全都消失,小人黑漆漆的眼睛弯成两个拱形,笑眯眯道:
【哥,等我。】
电脑恢复正常。
沈言打开终端,订了张去L市的票。
想了想,又取消。
没必要。
.
周徽之后没给他再发过消息,整个人像是凭空消失。
沈言没了游戏搭子,暂时又没有很想玩的游戏,搁家呆了两天,呆不住,跑去找陈分。
陈分是他在刺青店当学徒时的老板,做了一个半月,辞职是因为有个顾客说他女朋友和陈分搞上了,闹事砸店,他拦了几下,把顾客胳膊拦脱臼了。
顾客要告他,不依不饶地说要让陈分的店干不下去,沈言一看他这状态就知道这哥们是同行派来搅局的小混混,私下约出来,给了点钱,灌了点迷魂汤,成功策反。
但他的坏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外面说他是陈分的打手,谁不听话就揍谁,喊疼喊太大声也会挨打。
生意肉眼可见地减少。
搞得他欲哭无泪,只在假皮上扎过,还没真来得及上手,就辞职了。
陈分说她欠他一个人情,以后想纹什么免费。
见他来,正在干活的陈分对他一点头,“十分钟。”
沈言也没闲着,一进屋就帮着清台,等收拾差不多了,陈分那边也结束了。
陈分一边摘手套一边问,“你自己有图吗?没有我这儿正好新画了个,很适合你。”
沈言笑:“不纹身,请你喝酒,去不去?”
陈分一顿,转头看他,“有烦心事?旅游被人做局骗成穷光蛋了?”
“嗯。”沈言玩笑道:“欠了快五百万,还好剩了点喝酒的钱。”
陈分收拾好,关了店门,“去极地吧,叫灯泡和小微一起,你出去旅游成天见不着面,他们也很想你。”
灯泡和小微比他们先到,俩人都是话唠,围着沈言叽叽喳喳地聊天,听陈分说他心情不好,更炸了,叫了好几个模子哥,让他们哄沈言开心。
被男人围绕谄媚的沈言只觉汗毛直竖,喝了一会,看有个男的竟然要嘴对嘴喂他,更觉惊悚,连忙借口说上厕所,去外面透气。
酒吧外的风很冷,沈言呼出的气带着白雾,他抬头看不远处的高大建筑,建筑的尖尖上顶着一轮弯月。
又是一年。
陈分跟着出来,管沈言要了根烟,跟他一起看月亮,过了一会,突然道:“要不你也处个对象。”
“为什么这么说?”
陈分把烟拿下来踩灭,“你就说处不处吧,喜欢什么样的?”
沈言:“没这个打算。”
陈分看他:“真没有?”
沈言:“没有。”
陈分审视地盯着沈言看了一会,的确没从他脸上找到半点心动的意思,无奈地叹了口气,真心道:
“沈言,等你哪天想处对象了,随时联系我,我这边好几个朋友都很适合你。”
沈言和陈分往回走,听她这么说,也有点好奇,“陈姐觉得什么人适合我?”
陈分毫不客气道:“你这人边界感太强,很容易和别人处成朋友,可要是想再进一步,比登天还难。”
“但你又很心软,禁不住软磨硬泡,所以,最适合你的人一定具备三大要素——”
陈分朝他竖起三根手指:“强势,强势,还是强势。”
沈言:“……”
陈分看着沈言,意味深长道:“你在想谁?”
沈言:“邻居。”
陈分眯起眼睛,“只是邻居?”
沈言推门,“只是邻居。”
.
一直玩到半夜,沈言醉醺醺地回家,躺床上睡着以后,一宿都没安宁。
做梦,梦见阮知闲把自己按在各个地方干,边干边问他舒不舒服,爽不爽,错没错。
不管怎么回答都不会停,梦里没有痛,快感更加清晰,清晰到好像真有人在干自己。
一双手在他身上游走,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凑在他耳边,轻声说——
沈言猛地惊醒,刚坐起来又摔了回去。
卧槽。
口干,舌尖疼,脑袋像要裂开,浑身发软,意识有部分空白,想不起来
他动了下,浑身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顿,每一寸肌肉和筋骨都叫嚣着好痛好痛,沈言懵逼地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怎么回事。
他半夜梦游出去找小混混干架去了?
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就那点酒,不至于喝成这样吧。
沈言勉强支起胳膊,撑起上半身,靠着床头,光这一个动作就疼得他气喘吁吁。
不只是疼,还有混杂着的逼近于疼的酸胀。
沈言心跳加速,撩开衣服。
皮肤一如既往,没有特别的痕迹。
但他依旧没能松一口气。
他听见客厅里的电视机的声音。
“星历……出……广大……”
隔音很好,声音听着并不真切。
沈言心脏嘭嘭直跳,仔细分辨外面的声音,无果。
只能听出那似乎是一条反复重复的新闻。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卧室门门前。
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凝神。
终于清晰了。
“星历136年7月28日,以阮某为首的犯罪团伙越狱出逃,请广大市民做好警惕,发现线索请立即……”
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骤然炸响,沈言后脊梁骨一凉,迅速后退两步。
门把不徐不缓地下压,沈言死死盯着转动的门把,双脚钉在地上,即使有所预料,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呼吸困难。
门开了。
阮知闲对沈言微笑。
“哥,早上好。”
“昨天有梦到我吗?”
沈言没有回答。
视线越过阮知闲,他看到正在电视里反复播报同一条新闻的主持人。
以及望着他,目光冰冷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