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 焦婉和刘莽正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争了快半个时辰了。
焦家是外戚,当年幽帝立焦婉为后之后, 焦家便一朝翻身, 从籍籍无名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新贵。
只是当时, 武安侯在朝中极有威望,焦婉一家虽然得势,也仍然被压了一头。
除外,武安侯当时极力反对太监掺政,被刘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是以刘莽对武安侯下手时, 焦家也添了一把火。
这把火将武安侯一家烧成了灰,朝中也彻底大清洗, 刘莽和焦家彻底掌握了朝中的局势,除却此事之后一直谨慎地保持中立的梅永一派, 其他党派几乎被消灭殆尽——直到三年前,徐应白被梅永举荐入朝为官。
刘莽当时觉得这人不过一竖子尔, 不足为惧, 又怕这人真的整出什么事情, 遂将人扔到了定襄郡, 美其名曰磨砺, 实则预备将人放在那, 终身不召回朝。
谁知幽帝竟然在死前问及徐应白,宣徐应白回朝任官, 最后还命徐应白为顾命大臣, 位同副相!
现今又加封太尉一职,掌大晋军政。
如今重查此案, 若是查出实情,刘莽必然吃不了兜着走,焦家本与房家交好,还联有姻亲,上次房如意之事让焦家元气大伤,焦悟宁虽贵为皇后、怀有身孕,却不受魏璋宠爱,若再来一次污害忠臣之名,即便焦婉为太后,也难保焦家以后荣华富贵。
因此刘莽此时力主与江南肃王联系,以朝中道士乱政,需清君侧之名让肃王发兵长安,借兵乱之名杀掉徐应白和那些臣子。
人一死,自然就都安全了。
焦婉却有顾虑。
她待在后宫数十年,虽不经常掺和政事,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
先不说徐应白这人用兵诡谲,连那些凶神恶煞战力极强的乌厥人都能被他老老实实地打回老家,重要的是若是肃王发兵至长安,他真的没有不臣之心吗?
之前她不让魏璋那么快的南下,除却徐应白也是皇子这个原因,自然也忌惮着肃王这个人。
在焦婉看来,先帝的这些兄弟,没有谁是好心的家伙,不能轻信。
刘莽却意味深长:“太后娘娘,肃王好歹是陛下的亲叔叔啊!他徐应白算什么?此人若留,后患无穷!”
“他今日可以翻武安侯旧案,”刘莽义愤填膺,尖细的嗓音阴戾,“明日就可以踩到我们头上了!”
焦婉转着自己的红艳艳的蔻丹,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抉择。
刘莽这番话确实是有道理的,徐应白现在是太尉,是顾命大臣,但他太年轻了,使得众人看他在朝中根基很浅,没有多少人拥护。
但只要看看房如意这事中有谁拿了好处,就可以知道徐应白在这房如意件事里面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朝中究竟有多少人站在他的身后。
况且……他是徐美人的孩子,归根结底也是先帝的血脉,那皇位,若是他想坐,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去!
“太后娘娘,你不要担心肃王的事,肃王人富兵强,徐应白不敌他,”刘莽眼冒绿光地劝道,“除外我们还有宁王、齐王几个藩王在,他们不会容得下肃王篡位,到时几番厮杀,得利的还是陛下。”
“可徐应白就不同了,”刘莽咬牙切齿,“他一日在朝,我们就难有立足之地!”
焦婉扯着帕子,十分难决定:“让哀家再想想……”
“娘娘!”刘莽恨铁不成钢,“您忘了当年徐美人的事情了吗!此时不除,待他日做大,可就要抽筋扒骨了!”
这句话狠狠刺激了焦婉。
她当年也觉得徐美人或许不足为惧,一个从蛮夷之地走来的小姑娘罢了,连名字都没有,什么也不会,只凭借那一张脸,能让先帝记住多久呢?
漂亮的后妃那么多,她早晚会被忘掉的。
果然徐美人被临幸了一次之后,先帝有两个月没有再去她那里。
可是后来,宫宴上徐美人出门时被其他后妃跌了一下,那让焦婉厌弃的可怜又倔强的样子就入了先帝的眼,立刻复宠。
她恩宠极盛,先帝夜夜宿在她那里,每次得了地方的上贡,都会先挑出最好的送给徐美人,若是徐美人受了委屈被他知道,他更是大发雷霆,动不动就降罪于其他人,连徐美人亲自劝诫都没用。
后来这女人还隐隐威胁自己的后位,还有璋儿的太子之位……焦婉恨恨地想,自己这才被迫出手收拾她!
那一次确实是费了大力气,她先是买通了钦天监,以星象之说言徐美人肚子里的孩子犯了先帝的命格,子夺父业,是大凶之兆。
先帝果然大骇,立马让太医前去徐美人的宫室,要给徐美人喂堕胎药。
那时徐美人哀求先帝放过孩子一马,还同先帝说自己会带着孩子离开皇宫,承诺永世不回。先帝被哭着哀求的徐美人求得心软,竟然同意了,还让一行侍卫保护徐美人去往洛阳的一处行宫。
焦婉想到这就恨得不行。
她最后只能两手准备,先给徐美人下了慢性的毒——不让先帝察觉,最好让这个孩子一出世就是死胎,再在徐美人去往洛阳行宫的路上埋伏。
前往杀人的死士传回了徐美人的马车坠下山崖的消息,却不料那被买通的钦天监软弱害怕,将此事告知了先帝。
先帝因此大发雷霆,差点就要废后,一连贬了焦家七八个人……
唯一能让焦婉庆幸的是,徐美人的马车坠下山崖,死士也说在马车里找到了几具尸体,让她终于放心自己和璋儿的地位了。
可是现在……
焦婉想,谁知道徐应白不是来给自己和他母亲报仇再篡位的呢?
思及此,焦婉狠厉道:“那就按刘公公说的做,不论如何,一定要杀了他!”
被人暗下杀心的徐太尉第二日起了个大早。
他逮着谢静微出来晨读,自己站在廊下看着,让风吹吹醒醒神。
他昨日太累,整了一堆有的没的文书,又看了一堆卷宗,又被付凌疑这混账吓得够呛,睡了一晚上也没睡好,整个人有些病态的恹着。
昨晚一直守着刘莽的暗卫这时正好回来,看徐应白站在廊下,走过去抱拳道:“主子,昨晚刘莽一直留在皇宫,直到今早才回来。”
徐应白闻言眼眸动了动。
一晚上没回来?
刘莽自不可能和拍板查案的魏璋商量对策,只能和太后商量。
一晚上,他们说了点什么?
徐应白捏了捏自己的指节,仔细地思索,无外乎瞒着和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主使查案的人。
瞒着倒不太可能,张故明已经查出些名头,过几日就要带着盖着官印的文书去搜几户官员的府邸了。
那么……徐应白叹了口气,太后此时也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上次刺杀便是答案,朝堂上都知道自己是第一个谏言魏璋查案的人,又身居高位,那么想来就是要弄死自己了。
徐应白深知普通的办法当然是弄不死自己的。
刺杀是弄不死的,付凌疑跟个疯子似的,只要他活着就不会让人碰徐应白一下;养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毒也很难毒死——他每日的饭菜、汤药都会有人去试。
若是慢性毒——是药三分毒,他身上又不缺这玩意儿。
那么,徐应白蹙眉,刘莽和焦太后,会不会狗急跳墙?!
“准备马车,”徐应白抬眼看向那暗卫,“我要去仰啸堂一趟。”
暗卫应了声是就下去了。
等徐应白坐着马车到仰啸堂,正好赶上了开门。那叫海棠的姑娘眼极尖,看见马车就去叫了霰霜,徐应白一进门,霰霜已经迎了上来,带徐应白进了雅间。
“几日不见,公子又清减不少,”霰霜给徐应白奉了一杯茶,担忧道,“还是得多注意身体。”
“多谢霰霜姑娘的关心,”徐应白接过热茶抿了一口,“我自来如此,等天暖和些了就好,不碍事。”
说完徐应白看见霰霜好奇地左右张望了两下。
徐应白放下茶杯,温声问:“怎么了?”
霰霜收回自己的眼神,笑道:“之前公子身边跟着的都是那戴紫金面具的带刀侍卫,如今换成了另外一位,一时觉得好奇,就多看了几眼。”
站在徐应白身边的孟凡被明艳大气的霰霜看了几眼又说了这么一番话,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病了,”徐应白想到付凌疑那半身不遂的样子就又好气又好笑,“被我关在房里休息了。”
“原是如此,”霰霜恍然大悟,又问道,“公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我记得仰啸堂在江南有一处分舵。”徐应白温声道。
“是。”霰霜道,“公子可是要打探江南的消息?”
“嗯,”徐应白点了点头,“我要你们在江南的分舵盯紧肃王府的人,看看肃王府有何异动。”
“霰霜明白,”霰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公子放心,我会立刻写信知会江南分舵。”
“有劳了。”徐应白语气温和,“还有一件事,霰霜姑娘,你想开更多的分舵吗?”
霰霜一愣,随即开怀笑道:“生意自然是越大越好,霰霜求之不得。”
“既如此,那便在陆续在幽州、益州、肃州、灵州这些地方都开一开,”徐应白眉眼带笑,温和道,“你尽管去开,至于地方官府那边,我会帮你打点好。”
等和霰霜商量好,徐应白出门时太阳已经出来了。
初雪消融,长安更冷,他裹着狐裘准备上马车,身前突然横出一只绑着黑色布条熟悉的手。
孟凡已经识趣地退了几米远。
徐应白一愣,皱着眉头去看手的主人:“你怎么出来了?”
“想找你。”付凌疑脸上还泛着不正常地红,唇苍白干裂,他紧紧地盯着徐应白,眼神压抑而兴奋,声音沙哑,“所以出来了。”
徐应白蹙着眉:“房间明明锁起来了。”
付凌疑一愣,脑袋垂下来,小声说:“我把门和锁拆了。”
说完付凌疑又着急忙慌地找补道:“我修好了!我修好了才出来的……”
徐应白:“…………”
他带着点恼火地轻敲了一下付凌疑的脑袋,然后撑着付凌疑的手上了马车,偏头对付凌疑道:“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