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练了十几发箭矢, 虽说每一箭都正中靶心,但徐应白自觉肩膀抬得有点痛,手也被弓弦勒得有些许麻。
到底是久不用刀兵, 再加上身体孱弱, 没有其他人那样的体力。
“我这也算是学会了吧, ”徐应白叹了一口气,轻笑一声,“今天就到这吧。”
付凌疑头轻轻靠向徐应白的肩膀,讨好似的问道:“出兵那日,你会来送我吗?”
徐应白摩挲着指腹那还未消下去的勒痕, 顿了一会儿温声道:“我作为一军统帅, 不出意外自然会去送你们。”
付凌疑闻言抿紧嘴唇,他眼角的红痕还没消下去, 徐应白话音刚落,那痕迹就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但他很快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低低应了一声好。
两个人就此下了校场,往营帐走去。
中途徐应白有些累, 付凌疑干脆勾住了徐应白的腰, 将人打横抱起来往回走。
徐应白已经习惯付凌疑动不动就要把自己抱起来的举动, 波澜不惊地勾起了付凌疑的脖子。
然而付凌疑却没那么自然了, 即便两个人早已坦诚相待, 他还是会被徐应白随手的举动而弄得呼吸凝滞, 心口狂跳起来。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徐应白苍白的手指按在付凌疑的颈侧, 末了轻声叹道:“勾个脖子而已, 你紧张什么?”
“我不紧张。”付凌疑哑着嗓子说。
砰——
然而如擂鼓般的心跳实实在在将他出卖。
徐应白手指微动,低低叹了一口气。
巡防卫和路过的兵士后勤眼观鼻鼻观心, 快步从他们身边经过,就当做看不见。
离他们不远的几位暗卫欲言又止。
有暗卫挠着脑袋问孟凡:“头儿真能和主子分开啊?”
孟凡摇了摇头:“我哪知道,但主子性子向来强硬,若是非要头儿走,头儿也没有办法,你见头儿什么时候能拗得过主子?”
“也是,”暗卫道,“谁能拿捏得住主子啊!”
话音刚落,就被孟凡踹了一脚:“别说了!赶紧跟上去,想被头儿罚啊!”
本来在眼前的两个人果然已经离他们有几步远了,暗卫们一想到付凌疑那张冷脸,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屁滚尿流地跟上去了。
三日后,大军就要启程。
启程前夜,徐应白自梦中惊醒,心悸气短,额头上浮了一层薄汗,他咳嗽两声,下意识叫了一声:“凌疑……”
等叫完,徐应白才想起来,付凌疑在昨日已入军营。
而等到天亮,大军就启程了。
李毅从来不惯着人,能让付凌疑迟两日进营已然是看在徐应白的面子上大发慈悲了。
昨日付凌疑一步三回头地看自己,那眼神实在可怜,徐应白因此险些松口让付凌疑留下来。
徐应白断断续续地咳嗽着,一手抵着发疼的心口,一手去摸放在床头的瓷瓶,倒了一颗药出来,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如纸。
只可惜到底理智大于情感。
没过一会儿,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守夜的暗卫匆匆忙忙地进了门,着急忙慌地把徐应白地上半身扶正,又去给徐应白打了碗水。
碗沿抵着徐应白枯槁而苍白的唇,他费劲地喝了小半口,就着水把药咽下去了,才发现这水是凉的,淌进胃里更加森冷,徐应白呛咳一声,把碗从唇边推开。
药效还没起来,徐应白冷汗涔涔,整个人像是从冰水里面捞出来的,全身上下没一处能够动弹。
暗卫这才发现水是凉的,他刚才太着急便没试水温,此刻大惊失色地跪了下来:“主子!属下不是故意的!”
要换付凌疑在此,这碗水绝不可能是凉的。
暗卫瑟瑟发抖地等着徐应白罚人。
“咳咳……我知晓,”徐应白眼睫颤了一下,抽出一张帕子仔细地将手上的血擦干净,“咳……你们本来也不是用来伺候人的。”
这群暗卫一开始学的就是杀人越货,刺探军情,照顾人并不是他们分内之事。
何况还是这样一个病入骨髓的人。
“退下吧。”
暗卫战战兢兢地磕了个头,看着徐应白苍白的脸色嗫嚅了一会儿,又想起付凌疑的嘱咐,鼓起勇气开口道:“主子……头儿说您离不开人……”
“退下,”徐应白皱了皱眉,“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暗卫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属下失言!”
“不论我之后如何,”徐应白闭了闭眼,“不许再告诉他。”
暗卫后背泛起一层冷汗,他重重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刚出营帐,还没站住脚,就见帐外站了个清秀的少年,正是魏珩。
“七殿下,”暗卫行了一礼,“您……是来找主子的么?”
“不是。”魏珩摇了摇脑袋。
“我夜里睡不着觉,出来走走,”魏珩道,“刚刚路过老师的营帐,看见你急匆匆进去,是老师病了么?”
暗卫的嘴很严,没有徐应白的许可并不多言,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殿下,夜已经深了,还请殿下早回。”
魏珩眉毛动了动,有些不放心。
“我想想见见老师,”魏珩轻声细语道,“放心,我不会打扰老师太久。”
暗卫思索了一会儿,抱拳道:“劳烦殿下稍等,属下需得向主子禀告一番,若是主子允许,殿下方可进帐,若是不许,还请殿下早回。”
魏珩点了点头,目送暗卫进了营帐。
营帐内传来细细碎碎的咳嗽声,不一会儿那暗卫就出来了,对着魏珩行了礼:“殿下,主子请您进去。”
魏珩快步进了营帐,刚一进去就急急低喊了一声:“老师!”
徐应白将第二张染血的帕子扔进篓子里面,刚刚点燃的烛火散着微光,照亮徐应白那张让人见之不忘的容颜。
魏珩依稀能看见他唇间隐含的血迹。
“老师……”魏珩道,“你……你的病……”
他想问徐应白的病到了何处,却又不敢问出口,怕徐应白张口就是一口血,只能上前去给徐应白拍背,忧心忡忡地看着徐应白的侧脸。
“劳烦殿下……”徐应白开口道,“扶一下臣,臣有些动不了了。”
魏珩赶忙将徐应白扶好,让他能靠着
“吓到殿下了吧。”
徐应白温声道。他知道魏珩想问什么。
七皇子殿下虽然少年老成,也颇有自己的心计想法,可面对信任的长辈,还是免不了露出心思,何况他对面还是徐应白。
徐应白一边断断续续地呼吸着,一边看着魏珩轻声回答,“殿下,臣……”
他顿了一会儿,还是避开了自己的病:“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不睡?”
“有些睡不着,”魏珩如实回答,“出来走走,顺路来看看老师。”
徐应白颤颤巍巍地吐了一口气,丹药起效很快,他现在已经舒服不少,等那口气彻底呼出,他轻声开口:“殿下来得正好,明日……若是臣不能去送军,你就代臣去吧。”
“老师!”魏珩蹭一下站了起来。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我……我还不够好……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和老师学……”
“你是皇子,是我们效忠的主君,早晚要学着接手一切,”徐应白语气仍旧温和,“况且……咳咳……世上才人……万千,没有臣,也有别的人能教殿下。”
“臣或许不能陪殿下多少时间了。”
魏珩忧心地看着徐应白,一时间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等打赢了,我们去找陈太医,他医术那么高明,一定有办法的。”
徐应白专注地看着魏珩,没有打破魏珩眼中的希冀:“但愿吧。”
而后他将手中藏着的一件东西递给魏珩。
魏珩小心地接过来。
那是一根很简单的红绳。
“这红绳原来栓着一块玉,那是臣的母亲留给我的,”徐应白温声道,“后来玉被臣当掉,老板见臣不舍得,就将红绳留给了臣。”
“臣将它随身携带,近两日挑了点时间把它制成一条手绳,若臣明日真的去不了……劳烦殿下替臣交给付凌疑。”
“……这等重要的东西……”魏珩觉得自己像接了个烫手山芋,手都在抖,“老师……您还是亲自交给他……”
徐应白摇了摇头。
“殿下去吧,”徐应白神色平静,语气温和而冷静,“他总要走的,见了还要舍不得,会更难过的。”
“那就不让他走了!”魏珩道,“况且,有他在,老师也能被照顾得更好。”
“殿下,必要的时候,人要学会割舍与放下。”徐应白摇了摇头,缓慢而又坚定地开口。
割舍感情,放下执念,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况且,狼是要被放回原野的,如果一直待在人身边,被人养熟了,人死了,他也会死的。”徐应白看起来有些难过,声音却仍旧很温和,“臣不知道这样做能否拉住他,但是……臣还是想试一试。”
魏珩定定地看了徐应白一会儿,低下头回答:“我明白了,老师。”
闻言徐应白安然浅笑,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而后他胸膛骤然起伏得厉害,抵着唇又咳嗽了好几声,好一阵才停下来。
好在这次总算没咳血。
不会吓着人。
魏珩紧张地看着徐应白。
“夜深了,”良久,徐应白终于开口,“殿下回吧。”
魏珩紧紧抓着那红绳,他将徐应白扶好躺下,向徐应白行了一礼,又替徐应白将烛火熄灭,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营帐门。
大风拍打山野,月明星稀,鹧鸪声响,魏珩抬眼望向那一轮明月。
再有两个多时辰,就要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