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城喊杀声震天, 修筑工事的士兵没有一刻敢休息,城墙被投石器打出好几个豁口,又被人硬生生重新补上。
魏启明额角上全是冷汗。
他先前与魏启安合兵, 虽是解了后顾之忧, 无需担心有兵马后抄, 但如今之状况也好不了多少。
他与魏启安兵分两路,一面攻打长安,一面守住定襄城,不让徐应白的玄甲卫有可乘之机。
魏启安前几日攻下长安,派人搜查全城都没有找到七王爷与皇后的身影。另一边齐王姜严又步步紧逼, 形势对他们来说极为不利。
偏偏此时徐应白兵分三路攻打定襄郡, 他命中路直攻,北进包围, 南进阻援,魏启安的援军被拦在半道上, 根本没法到达定襄城。
战斗已经持续了快十几天。
援军被拦截在半道上,北面的关口又无法突围, 水源又被玄甲卫切断, 此时的定襄城成了一座被彻底围困的孤城。
魏启明自然知道徐应白的意图, 但也无可奈何。这番围攻堵截, 堵死定襄城兵马的所有退路, 即便打不死他们, 也能耗死他们。
况且一旦徐应白攻下定襄,便可直入城池再引兵至长安, 到时处境就更加艰难。
到时候, 长安城就是几方混战,难分胜负了!
魏启明此时暗自后悔, 如果当时没有那么贪心,如杨世清所说雄踞一方,倒也落不到此等地步!
“勤王救驾!迎天子!!!”
百来名玄甲卫吼叫着用木柱撞门,城门轰隆作响,如惊雷落地。
徐应白穿着轻甲,修长的手指握着缰绳,身后旌旗飘扬。
前卫带头冲锋,奔驰的骏马在战场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嘶鸣。
“援军还能不能到!”防守城墙的士兵绝望地抵着门大喊道。
城门外,木柱仍旧在狠狠撞击。
“今日必攻下定襄城!”战场上,充当前锋的王晖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摘了反贼的脑袋下酒!!!”
城楼外中军逼近,魏启明借口受伤咬牙下了城楼。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弓兵严阵以待,徐应白骑着马仰头看向城楼,阳光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
“弓兵变阵,”徐应白将手压下,冷声道,“放箭!”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乌压压的箭雨直冲城楼而去!
“啊啊啊啊——”
城楼上无数士兵从墙头滚落,发出骇人的惨叫。
云梯上的士兵借此机会爬上了城楼,而后堵塞的城门同一时候被猛地撞开!
铁蹄声震动大地,王晖带着骑兵冲杀而去,步兵紧随其后,喊杀声响彻整个定襄城。
巷战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定襄城内的敌军被斩杀俘虏殆尽。却始终不见魏启明的身影。
徐应白下了马,那身银白轻甲还穿在身上,孟凡带着几个暗卫护在他身边。
“咳……”
徐应白握紧手抵在唇边轻声咳嗽,脸色有点发青。
这几日来徐应白因为战事都没休息好,要时时盯紧敌军,更改作战计划,难免累人,若是早两年还能不露声色地忍下来,此时却是做不到了。
孟凡小心地护着他往前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孟凡回头一看,付凌疑翻身从马上下来,手里抱着一件狐裘疾步往他们这边过来。
付凌疑脸上还沾有斑驳的血迹,狐裘却意外的干净。
孟凡识趣地后退两步,付凌疑将那件狐裘披在徐应白身上,顺势握住徐应白冰凉的手。
传信兵急匆匆穿过人群:“西门有几处逃窜痕迹,宁王恐怕是跑了!”
徐应白挑了下眉毛:“跑得倒是快。”
“无事,”徐应白道,“让他跑,杀他也不差这一两天。”
简单整饬一番士兵,徐应白换下身上的轻甲,在城中巡视。
他曾经在定襄郡任职,在定襄城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又被调往长安,本以为没有机会再回来,没想到再回到定襄,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定襄城内断壁残垣,狼烟未灭,街道上到处都是血迹,间或传来几声梁木倒塌的声音。
伤兵痛苦的□□传在耳边,间或夹杂着几声小儿啼哭。
徐应白眼睫低垂,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不过十几步,付凌疑握着他的手陡然收紧,徐应白一愣,抬眼顺着付凌疑目光所向看过去。
前面约莫八九十步的地方,有一座庙宇,庙宇倒塌混乱,里面的石像被拖了出来,在庙门口被砸成许多碎块。
那些四分五裂的石块,眉眼还依稀可见,徐应白皱了皱眉,看起来似乎还有点……眼熟。
付凌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谁砸的……”
“宁王的人砸的,”一名坐在街道上的老乞丐叹息着说,“害得我都没饭吃了,从前这儿的香火可从没断过。”
“是你信奉的神吗?”徐应白看着付凌疑双眼通红,不由得温声道,“等战事结束,若是有余钱,可以再修……”
“是你……”付凌疑颤抖地喘出一口气,“这座石像……是照着你刻的……”
话音刚落下,没等徐应白惊讶,付凌疑率先转过身,断断续续地吸气呼气。
前世那座布满伤痕的石像仿佛又显现在眼前,只要想一想,付凌疑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徐应白沉默着看了一会儿碎得不成型的石像。
“付凌疑,转过来。”徐应白轻声说。
话音刚刚落下,徐应白看见付凌疑肩膀起伏一下,而后听话地转过身来。
那哀戚又隐隐带着疯狂的眼眸死死盯着徐应白。
“你……”
徐应白话还未说出口,付凌疑已经扑了上来,急切地拥住徐应白那单薄的身躯,低头将额角靠在徐应白的肩膀上,仿佛要确认徐应白是真的存在。
抱得实在有点紧,徐应白忍不住轻微地挣扎了一下,付凌疑后知后觉地松了点力道,哑声说:“对不起……别动,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徐应白顿了顿,没再动弹,他能感觉到付凌疑的胸膛震动着,心跳快到骇人。
他想问付凌疑为什么,为什么反应会这么激烈,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这碎得四分五裂的石像是自己……
可当付凌疑抱住自己的时候,徐应白又问不出口了。
那大概是一段,徐应白想,付凌疑不愿意说出来的记忆吧。
思及此,徐应白叹了口气,温声道:“没事的,石像坏了,还可以修的。”
付凌疑的胸膛起伏得更厉害了,只是低声“嗯”了一下。
而一直到夜晚,付凌疑还是没有缓过来,甚至还有点应激,他寸步不离地跟在徐应白身边,像守着猎物的豺狼虎豹,一有人靠近徐应白,他就会瞬间弓起脊背,手压在刀柄身上,一副蓄势待发,下一瞬就要与人撕咬的架势。
搞得来传信的小兵后背直冒冷汗,连头都不敢,压着脑袋跟徐应白汇报情况。
篝火熊熊燃起,传信兵说完话逃似的撒腿就跑。
徐应白苍白无色的脸被火光映得暖黄,他忍不住笑了,看向付凌疑温声道:“你吓到他了。”
付凌疑黑沉沉的眼眸看着徐应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会儿,缓缓将自己的手从刀柄上撤下来。
“咳咳……”徐应白轻咳着对付凌疑道,“凌疑,过来。”
付凌疑一听见徐应白咳嗽,顿时有些慌张,他慌乱地在徐应白身边半跪下来,将火添得更旺一些,顺手将那狐裘裹得更加严实。
徐应白顺势将头靠在付凌疑的肩膀上。
付凌疑愣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抬手搂住徐应白的肩膀。
徐应白极少这样。
他靠了一会儿,竟然累得睡过去了。
付凌疑不敢让他在外面遭风,小心地将人抱起来,送回营帐去。
军中算不得安静,徐应白睡得却沉,一路喧闹过来,竟然也没醒,可想而知是有多累。
付凌疑将人放回床上,盖了一层被子。
而后就半跪在徐应白床边不动了。
徐应白苍白的面容脆弱无比,呼吸极清浅,几乎让人感受不到,仿佛稍有不慎就会彻底断掉。
这样的人就应该养在锦绣堆里面,才稍稍让人放心。
若是有朝一日,真的能将徐应白关起来,绑在自己身边就好了……付凌疑的脑海里突兀地冒出这一个想法,才冒出一个头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掐断了。
他嫌恶地看着自己的手,喉结上下滚动着。
疯子。
畜生。
徐应白不喜欢这样。
多好的人啊,怎么能关起来。
可是不关起来,碎掉了怎么办?
今天碎掉的是石像,那以后呢?
付凌疑眉心狠狠跳了一下,神情扭曲。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俯身靠近徐应白床边的手,用额头轻轻蹭徐应白的指节。
兰花香气瞬间盈满,付凌疑感觉自己近乎脱缰野马的理智被拉回来一点。
那手指似乎是感受到什么,轻轻勾了一下。
付凌疑从胸腔发出一声闷哼,脊骨颤抖銥誮。
徐应白觉得有点热。
仿佛被什么东西包裹住,热得有些离谱。
他想睁开眼睛,奈何身体太累,根本睁不开,四周仿佛响起了水声,如同激流拍上石块,卷起雪白的浪花,可他记得定襄城内,并没有河流。
是下雨了?徐应白混沌地想,但为什么下雨还会热?
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可是太累了,怎么也掀不起眼皮
营帐内,付凌疑见徐应白皱着眉头,似乎要醒过来的样子,脊骨一僵,颤抖着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他已经快到尽头,这会儿却不敢再动,怕弄醒徐应白,只能喘着气极力忍耐着不适,那双乌黑的眼眸闪着疯狂的光,人小心地,小心地俯下身,在徐应白耳边轻声试探:“娇娇……”
徐应白双眼蒙着一块柔软的布条,他皱了皱眉,闷哼了一声,最后仍然没有醒来。
付凌疑扯了一下嘴角,温柔克制地吻了一下徐应白的唇,小心地跪了下去,弯折的脊背被月光在徐应白床尾落下了一个灰色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