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 四月廿四,定襄郡。
彼时已是深夜,明月高悬, 星子缀空, 定襄郡周围犬牙交错层峦叠嶂的山峰上生着高大的树木, 大风呼啸而过,树叶沙沙作响。
一队兵马正在山路上行进,他们压低身形,嘴里衔着一根木棍,安静又迅速地朝着定襄郡扑殪崋过去!
彼时定襄郡守城士兵还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们只知前些日子, 江南的肃王忽然以清君侧之名起兵, 朝野方寸大乱,定襄郡也因此一直在戒严, 军中的兵马和粮草也翻了几倍,郡守庄大人心急如焚, 没事就要到城楼这边巡逻。
等一轮巡值士兵来接上,瘦条条的接班士兵黄六牛拍着兄弟的肩膀小声说:“诶呦, 真是羡慕你, 回去休息吧!兄弟我来接——”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手掌下的兄弟轰然倒地。
天空中骤然传来骇人的破空声, 如庞然巨物般的箭雨乌泱泱盖在他们的头顶!
整肃迅捷的军队如同天降, 洪水一般汹涌而来!
“……敌……”黄六牛瞪大眼睛, 声嘶力竭道, “敌军!!!!”
“盾牌掩护!!!”
“快!!上弩车和滚木!!!”
声浪一声大过一声,喊杀声四起, 城内本来已经熄灭的灯火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惊恐万分的城中百姓骚乱起来,又很快被声声铁蹄声给镇了下去。
城中街道上, 庄恣拉着秘密带兵前来的曹树和萧陆登上了城楼。
激战两个时辰,周围已经遍地伤员。
前去打探敌情斥候的声音在遍地喊杀声响了起来:“报——敌军前阵约摸一万人马!!!援军不明!!!是——宁王魏启明的——”
他话未说完就倒了下去,身后是三支拇指粗的箭!
“军医!!”庄恣喊得嗓子冒烟,两眼熬得通红,“救人!!!”
话音才落,就被曹树扑倒在地,一支铁箭直愣愣插入庄恣后边的柱子里面!
“娘的!这群骁骑军!!!”曹树罕见地骂了一声,随即一骨碌爬起来又到前边去了。
狼烟阵阵,火光在深夜中烧得如残血,红得骇人,曹树用滚木砸了一个试图借助云梯爬上来的士兵,余光往灵州方向望去,不知太尉如今如何了?
此时的灵州宁王府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徐应白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嫁衣,挽着女子的发鬓,戴着金镶玉又点翠的龙凤冠,端坐在案前。
服侍的侍女小心地给他戴上耳坠,又给他上口脂。
尽管如此,仍旧能看出他一名男子,只不过他漂亮到了极致,穿上女子的婚服也不显得违和。
王府内人来人往,仰啸堂的人一批批将酒送进来。
搬酒的侍从快累坏了,擦着汗抱怨道:“世子妃还真是奢侈……竟一定要用仰啸堂的名酒!还要用这么多!”
“这一坛就是十两银子啊!”
“快别说了!”有人赶忙阻止道,“要让世子和世子妃听到,你小命还要不!”
其余各式各样的名贵材料也被送进王府后厨,灵州的酒楼大厨全部聚集与此,热热闹闹地操办着。
等到清晨吉时,便可招待来客。
徐应白能听得到外面的喧闹,他一节一节地捏着自己的指节,波澜不惊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把袖刀上面。
除却他自己,没人能看出那是一把袖刀。
他将那把袖刀揣进了自己的衣袍里面,然后给自己倒了两粒药服下。
这几日里面虽然好了不少,但徐应白还是不敢托大,只能先吃药以防万一。
而后徐应白看望窗外,轻轻叹了一声,今夜灵州注定无人安眠。
“吉时到!!!”
大门顿开,徐应白脸上罩着红盖头,迈过门槛。只一瞬间,一只手掌缠着黑色布条的手就伸了过来。
盖头底下,徐应白轻咳了一声,而后将自己的指节轻轻搭在那手的腕骨上面。
付凌疑半弯着腰,将徐应白扶下台阶。
他穿着的仍是黑红的衣裳,那张紫金面具又戴在了脸上,只露出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
周遭声响混乱,唢呐声一声高过一声,徐应白握紧付凌疑的手臂,从宁王府那小院移到正堂。
一路上都是道贺声。
“恭喜恭喜!恭喜世子觅得良人啊!”
“听说世子妃貌美如花,乃是绝世佳人,咱们可有眼福了!”
等到徐应白走过去,他们顿时又变了话语。
“世子又娶亲了,咱们灵州城的少男少女总算能心安两年了……”
“可我听说这人身子不好……恐怕撑不了两年……”
“管他呢!能安生几日算几日吧!”
那边徐应白刚进正堂,手就被魏照拉了过去。
穿着婚服的魏照狐狸眼眯着,声音温柔,语气阴险,附在徐应白耳边轻声道:“徐太尉,叫声夫君来听听。”
徐应白不为所动,盖头底下的琥珀色眼眸微不可察地翻了一下。
而后轻轻将头偏往一边。
魏照哈哈大笑,伸手按住徐应白修长的脖颈,强迫人转过来垂首跪下。
徐应白藏在盖头底下的面容一冷,他拍开魏照的手,滚金袖袍一甩,端端正正地跪下,那气势不像是来成亲,倒像是去死谏。
“一拜天地!!!”站在一边的知宾眼见此景,适时高喊道。
“二拜高堂!!!”
两人转头去拜宁王妃,高坐上的宁王妃雍容华贵,鬓发斑白,她冷淡地看了一眼徐应白,将头转往一边去。
在她看来,这个男子配不上她家照儿。
“夫妻——对拜!!!”
两个人又转过身,行了这让人如坐针砧的夫妻礼。
付凌疑站在门边,将一切尽收眼底,手摸上腰间藏着的软剑,然后又恶狠狠地将手放下。
他死死盯了魏照一会儿,猛地将眼神收了回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过了好一会儿,付凌疑才收拾好自己心绪,悄无声息往外面走去,不远处,王晖正在等着他。
不多时,徐应白就被送到了魏照的寝房。
房中除却徐应白,没有其他人。
他坐在大红的床褥上,手里不住地把玩着那把袖刀。
从白天到夜晚,喜宴总算到了尽头,魏照好似醉得厉害,在众人的目光下往寝房那边走过去。
寝室房门咯吱声响,徐应白眼皮一跳,面不改色地将手中的袖刀收好,看向进门的魏照。
砰——
一声巨响,房门关上,魏照狞笑着,鼻尖发出一声冷哼:“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装下去吗?徐太尉?”
烛火摇晃,徐应白的影子影影绰绰。
“世子殿下说的什么话,”徐应白将盖头揭下来,“我听不懂。”
彭——
震耳欲聋的声响在二人耳边炸开!
魏照倏然笑了出来。
灵州城上空,一条绵长的火线直升天际,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厅堂出,那些烂醉如泥的将领睁开眼睛,抽出了腰间的佩刀,王府外,军队集结,铁蹄声响。
属于魏照的院子内,无数黑影重叠起伏。
刀没入血肉的声音隐匿在铁蹄声下。
灵州城的角落,有农夫铁匠和摊贩,悄悄从身上抽出了闪着寒光的刀刃。
西门城楼,交接的士兵远远看见巡逻的士兵手臂上绑着红带子,领头的人谄笑着拍了拍王晖的肩膀:“王百户——”
他的笑容戛然而止。
脖颈间鲜血喷涌而出!
魏照一步一步朝徐应白走过去。
“徐太尉,”魏照哼笑了一声,“你猜我知不知道你的计划呢?”
徐应白神情冷淡,并不作答。
他磨挲着袖子中的袖刀,温和清润的嗓音平静得不像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仰啸堂,是你的人吧,你在酒中下了药,”魏照道,“呵,可今日这场婚宴,是本世子顺水推舟给你扑棱一回,让你摆一场鸿门宴。”
徐应白头上的凤冠微微摇晃,神情仍旧未变:“哦?”
“我会不清楚你想要用这张脸来蒙骗我么?除却仰啸堂,我没带那男宠去过别的地方,而你能得知消息来此,说明那里有你的探子,”魏照笑得开怀,“不过既然你想用这张脸,我不介意让我的猎物再蹦一会儿。”
“你本来是想借成亲守卫松弛之时,再放倒这些武将,”魏照笑眯眯的,“好让你的兵马长驱直入么,对不对”
“可是他们,一杯仰啸堂的酒都没喝呢。”
“东南西北四门也都有将领坐镇,”魏照道,“城外早就设了包围,就等着你的兵马来包饺子,你城内的据点仰啸堂,也被我派人包围,一个也逃不掉。”
院子里面猛然响起刀兵相撞之声!
黏稠滑腻的血顺着刀刃滑进刀柄,黏腻到让人握不住,又顺着脖颈处的豁口流进石板之间的青苔里面。
魏照舌尖抵着后槽牙,听见声响狐狸眼微微眯起。
“院子里面也都是我的影卫,”魏照伸手捏住徐应白的下巴,拇指扫过徐应白的唇,朱红的胭脂擦过徐应白的脸颊,“你猜你的暗卫进不进得来?”
徐应白皱了皱眉,袖袍底下的袖刀悄悄开了刃。
“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金银财宝,权势富贵,宁王与王妃的宠爱,还有各式各样的美人……
阻挡自己的,都会被自己杀死。
魏照眼神迷恋地扫过徐应白的脸:“我父王兵临定襄,我迟早会是皇帝,你会是我——”
外头鲜血唰地一声飞溅到窗户上!
与此同时,窗户被人强行破开,木屑四散。
魏照猝然转头!
软剑直冲他而来,一声惨叫骤然响起,血花四溢,他刚刚碰过徐应白的手自手臂被软剑整个绞了下来!
滚烫的鲜血溅到徐应白的脸上,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他身上的嫁衣也被洇得深红。
付凌疑恶鬼一样将魏照掼在了地上!
随后,一根染血的黑色布带勒上了魏照的脖子!
他被硬生生从徐应白身边拖走,额角与脖颈青筋暴起。
而外面更是一片狼藉,自院门到寝室门口,一路都是尸体。
“怎、怎么会……”魏照的双腿蹬着地板,“你……不……不可……”
“他不是你的。”
付凌疑语气温柔,他半跪着,魏照的头颅在他的胸前,他十指用力到泛白,紫金面具上是斑驳血迹,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眼底闪着得偿所愿的疯狂与肆意。
魏照拼命地挣扎,他想不明白付凌疑一个人是怎么进来的,明明院子里面有那么多影卫。
但他说不出话来,一只还在的手也没法为自己争得一点气息,血大股大股从肩膀处的窟窿流出来。
脖颈处,那恐怖的力道让布带嵌进血肉里面。
魏照的脖颈几乎被勒断。
付凌疑死盯着魏照凸出的眼睛,眼睛一弯,嗓音嘶哑:“他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