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漠, 长河落日,荒草茫茫。
大军即将到达嘉峪关,徐应白的车驾缀在中军, 安安稳稳地向前进。
马车内, 徐应白拿着一捧书卷, 天光透过车帘照进来,堪堪能看清书上的小字。付凌疑坐在马车外的横梁上,手里拿着一柄皮鞭赶马。
他身子底子极好,比徐应白强了不知多少倍,受那么重的伤, 烧一退, 不过三日就生龙活虎地爬起来了,将那些暗卫练得哭爹喊娘。
随行的暗卫和之前出门是一样的配置, 一共有十名,只是这次不是在暗处跟随, 而是伪装成随侍,骑着高头大马寸步不离地跟着, 牢牢围在马车身边。
此次前往嘉峪关, 徐应白将暗卫分成了三队, 一队留守长安, 一队跟着他前往嘉峪关, 还有一队则两两分组, 前往各地打探消息。
看书看得累了,徐应白揉了揉眼角, 往后一仰, 闭上眼睛休息。
此次前往嘉峪关,一方面是暂避锋芒, 另一方面就是来收拾杨世清。
对于现今的局势,徐应白有自己的考量。杨世清据肃州之地,接安西郡,又连乌厥,离嘉峪关也不过一步之遥,是个必须铲除的钉子,否则后患无穷。
若是自己想安安稳稳地收拾那些藩王,就得先除外患,以免到时藩王混战,杨世清和乌厥联合,趁此机会攻下嘉峪关直捣长安。
但杨世清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前世自己前往嘉峪关收拾乌厥,杨世清嘴上说得好,私底下却派人给乌厥带路,又派人秘密联系嘉峪关的一位将领,劝说其倒戈乌厥。致使自己在和乌厥鏖战之时,后方居然出现了叛军,若不是发现得够快,命中军变阵斩杀,恐怕自己当时就要身首异处了、
但偏偏杨世清把自己摘得干净,徐应白就是想收拾他都没借口。
是个难缠的流氓。
而对付流氓,就要用流氓的办法。
徐应白一边思索着收拾杨世清的法子,手指一边敲在马车内的桌子上。
这时马车一停,嘉峪关到了。
安西郡郡守纪明在嘉峪关关口迎接,很快就看见一辆制式普通的马车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一个身穿苍青衣衫的年轻人就被马车边上那个穿着黑红衣裳的侍卫扶了下来。
大漠苍茫,关口巍峨雄健,徐应白抬头看了一眼茫茫无际的天空,又看向关口那等着的中年人,温声道:“纪大人,好久不见。”
纪明急匆匆地迎上来,开口道:“太尉大人,可算把您等来了!”
徐应白朝纪明微微一笑。叹道:“是我来晚了,如今嘉峪关如何?”
纪明苦着一张脸,叹道:“大人随我去营帐,我们细说。”
营帐内的桌子上摆着舆图沙盘还有一堆文书羽缴,徐应白进门坐下,付凌疑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侧,纪明拿起水壶喝了一口水,道:“如今安西郡还在乌厥人手中,您也知道,阿古达木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杨世清那边又和乌厥暧昧不清,我们腹背受敌,实在是不好过。”
“前些日子萧侯爷在,堪堪守住了嘉峪关,但那是阿古达木没有粮草,不得已之下才退的兵,如今大雪已过,难保他不在杨世清的扶助下卷土重来。”
“难办啊!”纪明哀叹道。
“还有转机。”徐应白垂眼看着桌上的舆图,舆图上肃州接着安西郡,又与大漠紧紧连接在一起,温声道,“既然杨世清和乌厥联合,会威胁我们,把他们拆了便是。”
“拆了?!”纪明惊讶,“您要联合杨世清先打退乌厥吗?!”
这也算是个好法子,先将乌厥人打退,再关起门来收拾杨世清,一步一步把大漠这边肃清干净。
徐应白却摇了摇头,语气温温和和,说出的话却骇人:“出师要有名,我没有好的借口收拾杨世清,所以我要联合乌厥,先灭了杨世清。”
纪明瞪大眼睛,联合乌厥?!
乌厥人和中原人可是世仇啊!双方打打杀杀都不知道多少年了,咬到对方就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这要怎么联手?!不是痴人说梦吗!!!
纪明不敢相信,开口问:“大人想到办法了?”
“还没,”徐应白坦荡道,“但办法总会有的。”
人心难测,杨世清那样自私自利两面三刀和拼了命也要活下去的乌厥人……这样松散的联合并不是铁板铜墙,总会有嫌隙,徐应白想,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嫌隙,然后放大他。
纪明有些不相信,但看了看徐应白,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质疑话语压下去了。
在军中,能打胜仗的说话才好使。
更何况,徐应白官职还比他大。
等到了夜晚,戈壁滩上比白日要冷得多,徐应白裹了件狐裘,坐在营帐中看舆图,付凌疑静静坐在他身边,也不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徐应白。
这样直白的目光徐应白忽视不了。
这一次来嘉峪关,徐应白本来没想让付凌疑跟过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徐应白自己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于是出城前一日,徐应白用蒙汗药把付凌疑蒙晕了。
一大包的量,都够两头牛睡三天了。
若是换做其他人,绝对没法用一包蒙汗药把付凌疑弄晕,他向来跟只刺猬似的提防人,别说蒙汗药,就是有人给他递块糕点,他也会再三确认没问题才会吃下。
但耐不住他对徐应白根本不设防,徐应白给什么他就要什么,就算徐应白递包□□给他,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并且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徐应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毫不费力就把付凌疑蒙晕了。
但徐应白没想到,付凌疑醒得很快,大军出城两日后,他一人单骑,疯了一样追过来!他不眠不休,快马加鞭追了快四天,跑死了一匹马,最后徒步闯入他们安营扎帐休息的地方找到了徐应白。
徐应白现在都还记得在营帐看到一身破破烂烂,双目熬得通红的付凌疑时感到的震惊。
那时付凌疑全身紧绷,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两只眼睛全都是红血丝,他神情冷戾而癫狂,在扫到徐应白的身影之后才慢慢恢复正常。徐应白记得付凌疑上前走了几步,走到自己身边,却顾忌全身上下脏兮兮的不敢碰人,只是偏了偏头,紧紧地盯着自己,声音急切,语气偏执:“我有用的!你别丢下我……”
徐应白:“…………”
他们两个在一堆士兵好奇的目光底下对视了一会儿。
徐应白转身就走,付凌疑站在原地不动,一副想跟上去又不敢跟上去的样子,直到徐应白发现人没跟过来,转头道:“你过来。”
他这才两眼放光地跟上去。
之后徐应白默许了付凌疑跟着,本来贴身随行徐应白的暗卫也十分有眼色地退下来,让付凌疑换上去。
这一跟就跟到了嘉峪关。
营帐外星子漫天,北斗七星亮着方向,牛郎织女遥遥对望。
风沙拍着营帐,哗啦作响。
徐应白在风声中轻咳了两下,付凌疑立刻有点紧张,徐应白摆手道:“没事,只是还有些不习惯罢了。”
“嘉峪关夜里冷。”付凌疑喉结滚了滚,将徐应白腿上的毛毯往上盖了一点,眼神专注地落在徐应白身上。
“要盖好。”
徐应白搓了搓冰凉的指尖,开口问:“你前世到过嘉裕关吗?”
付凌疑跪回去,回答道:“到过。”
“那时嘉峪关已经是乌厥囊中之物,”付凌疑知道徐应白想问什么,仔细地回答说,“阿古达木的兵马已经攻下了长安,正往宁王的地盘打去。”
“我当时到了嘉峪关,”付凌疑说,“在和中原人行商的乌厥人口中得知,他们骁勇善战的小王子阿古达木,最开始疯了一样攻打杨世清,除却因为春旱少粮,还因为一个姑娘。”
“姑娘?”徐应白讶异地一挑眉。
“对,据说是阿古达木青梅竹马的恋人,”付凌疑回忆道,“被杨世清的弟弟掳走了,阿古达木一开始求自己的父亲给他兵马抢回自己的女人,但乌厥大汗认为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兴师动众。”
“而杨世清的弟弟咬死自己没有带走那个姑娘。”
“所以阿古达木直到春旱才有了一支强军,攻打了两个月才打下城池。”
“但是……”付凌疑垂下了眼,语气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打下城池搜遍全城,发现那个姑娘已经死了。”
徐应白听到此处不由得为这个姑娘叹了口气。
这时,营帐外忽然起了骚动,外头的暗卫声嘶力竭地叫喊道:“主子小心!!!有刺客!!!”
付凌疑唰一下抽出了自己的横刀,而后营帐的布被人一刀破开!
那弯刀雪亮,是乌厥人常用的!
冷刃相撞之声骤然响起,转瞬之间摩擦出了骇人的火光!
徐应白皱着眉头站起身。
闯进来的乌厥人高鼻深目,极其俊美,在徐应白看来极其眼熟,而他朝着徐应白大喊道:“把阿珠还我!!!”
徐应白:“……?”
什么阿珠???
还没等徐应白想出个所以然来,面前两个野狼一样的男人就过了数十招,刀兵相撞之声不绝于耳,那乌厥人凶悍,招招都是奔着命门过去,而付凌疑比他更凶悍,横刀大开大合地将弯刀砍回去,连自己的命门都不顾!
其他暗卫很快就赶来过来,那乌厥人左支右绌,被付凌疑找到空隙一脚踢到了胸口,吐着血被踢出了几丈远,而后付凌疑的横刀从上往下就要给那乌厥人开膛破肚!
“慢着!”徐应白喝了一声。
横刀瞬间悬停在那人胸口。
那横刀离乌厥人的心口就只差半寸,付凌疑杀红了眼,眼神阴戾而可怖地盯着地面上的人,他喉结滚动,顿了一会儿,十分听话地收回了自己的横刀。
徐应白缓步走到躺倒的男人面前,眼角一弯,对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阿古达木王子,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