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哥儿从铁匠铺子出去后,便一路向北去了。
小庄把铺子门锁了,本想直接回家去,可都走出去一段路了,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他虽从小家境贫寒,家里兄弟姐妹多,但爹娘并不会因此忽略哪个孩子,都尽量让他们得到力所能及的最好的。
再之后稍大一些就被师父挑中做了学徒,师父为人宽厚仁慈,虽不能大富大贵,但过日子吃饱饭不成问题。
而且随着他年龄增长,铁器打得越来越好,钱越来越多,日子越过越好了。
从小到大,小庄没受过太大的苦,书读得不多,但明白事理、心地善良,性子机灵又不失师父那样的仁厚。
所以,旁人遇到这样一看就很麻烦的事,可能是能躲多远便要躲多远。
可小庄想起刚才那小哥儿离开的样子,就觉得心里直突突,根本没办法置之不理。
所以,在路上走着走着,小庄就脚步一顿,转身便往来路跑去。
他循着刚才最后看到那哥儿的方向追了过去。
都过了这么久了,再回去果然没看到那个瘦弱的身影。
小庄就沿路往邻村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找,找到两个村子之间的那片一眼就望出去很远的荒地,也没能看到人。
那哥儿的个子矮小,脚程再快也不可能这就回村里了。
小庄寻思了一阵,就又往回跑,他直觉地就往河边的方向去了。
本来是打算碰碰运气,可才刚到河边,他就看见那个瘦瘦小小的哥儿正站在河岸上,呆呆地看着流淌的河水。
小庄迈步打算过去,却犹豫了一下,又停下了。
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就在这里偷偷看着这哥儿,要是对方待一阵便回村去,他就不管了,也回家去。
要是这哥儿真想不开,他就去拦着,至于拦完了该怎么办,他没想好,就到时候再说。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有将近一个时辰。
眼看着天黑透了,距离不远处的人家油灯亮了起来,远处的山上传来动物和鸟儿间或的鸣叫声。
尽管身体强壮,但这么一折腾,站了这么久,又时刻注意着这人,让小庄开始觉得疲惫,而且他肚子也饿了。
总也不活动,身上也觉得冷了。
可那哥儿就那么一动不动站在风里,要不是小庄看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几乎要以为这是个假人了。
小庄忍不住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脸。
可就是在这么个当口,他听见前面有急急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哗啦一声的落水声。
小庄脸色一变,心道:坏了!
他放下手,急匆匆往河岸那边跑,眼睛焦急地搜寻着,那边岸上果然已经空无一人。
河水里能看见一颗脑袋沉沉浮浮,小庄心都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他很快就到了岸边,不顾河边的泥泞,也没管浸了
冰凉河水的鞋子,伸手去够河里那人。
但只是差了一点距离,就是够不到。
小庄要再往水里去时,发现河水一下就变深了,而且里面都是烂泥,踩进去一脚就容易陷进去。
这河看着不宽,但其实就算大夏天连续没有雨水,河水水位会降不少,可从没见它干涸过,就知道河水不浅。
北方人大都是旱鸭子,小庄也不例外,他不敢再往深处去,便焦急地四处看了看,在岸上小树上折下来一长截树枝来。
等他再回到河边,那颗脑袋已经没了顶了。
淹死的人小庄小时候见过,不过是短短一会儿工夫,人眼看着就没了。
小庄急得红了眼,站在河岸上,伸长那树枝去够。
试了好几次,在他干脆想要自己下水时,终于够到了飘荡在水面上的袍子一角,还好春天的树枝水分算充足,没那么脆,他用力一挑,便把这袍子挑在了枝头上,往后拉去,就把袍子带人一起拉回到了岸边。
等把人救回来,水也吐出去之后,小庄几乎要脱力了。
可现在,那哥儿浑身湿透地挣扎着起来,说要回去了。
他这是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后,奔着另一条死路去了。
小庄知道,这人这么一去,今晚就算能活过去,将来也会被折磨死在那不是人待的窑子里。
柳西村的民风算正的,但也有汉子的偷偷去镇上或县里的窑子乱来。
小庄回想起那几人的嘴脸,再看看眼前越走越远的哥儿,一阵莫名的恶心和扎心的感觉让他非常难受,难受得他快吐了。
那哥儿走在寒风里,脑子一阵阵晕眩,身上已经被冻到毫无知觉了。
他大姐被他所谓的爹送走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消停下来。
果然,第二天苦主就找上了门。
他见那小庄带了那么多汉子过来,怕一会儿人冲进来打人,吓得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
等人都走了,他爹进屋就甩了他一巴掌,大骂晦气。
这向来抠门,一文钱都不肯往出拿的主,这次拿出去这么多钱,他肉疼的在家里拿媳妇和养子撒气。
后来没几天,他爹就说要让他替大姐嫁给这家人。
那小庄给他的印象强壮又凶悍,他嫁过去恐怕要被打死,可他爹最近总说要把他卖到窑子里换钱,就算被打死,也比去窑子被人一天数遍的糟蹋强。
所以,就算被小庄拿着铁锹赶了出来,他还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去求对方娶自己。
可小庄其实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人,对方看着强壮凶悍,实际人品很好,内心也柔软。
如果是别人,见了他说不仅要赶走,起码还要吐口口水才算解气。
可小庄虽然拒绝了他,却始终是抱着善意的。
他是个好人,而自己是个麻烦,自己不该来找他的。
这哥儿走在路上,脑袋昏昏沉沉地想,是他考虑得不够周到,在这条河里死了确实不合适,他爹也许会来找小庄的麻烦。
回去吧,等回到那个所谓的家,就不会给任何对他抱有善意的人带来麻烦了。
他这么想着,尽管快要昏厥,却还是硬挺着往邻村走去。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年轻成年男人的嗓音在耳后喊:“等一下。”
他脚步下意识一顿,但很快反应过来,没停下,反倒加快了脚步。
这让他的脑袋更晕了,趔趄了下,就要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只男性的粗糙大手握住了他一只手臂,他被扶住了,也被迫停了下来。
小庄紧皱眉头,拉着他的手臂,走到他面前,愤怒道:我叫你等一下,你没听见吗?”
他低着头不吭声,身体在寒风里晃来晃去。
对面的男人却并没继续发火,而是轻轻叹了口气。
继而,自己的胳膊被松开,一阵窸窸窣窣后,一件带了体温的袍子被披到了自己肩头上。
他惊讶地抬头去看,就见小庄年轻的脸上都是无奈,还有明显的犹豫。
但对方仍然开口道:“你不要去寻死了,我答应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