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清习本来在歇斯底里，可见到清言以后，他那股子气势一下子下去了。
他入赘后，虽知道这事清言早晚会听说，但他最怕的还是遇见对方。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活在他哥的阴影之下。
尽管他是爹娘最宠爱的孩子，吃穿用度都比这个原配之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但父亲最重视的东西，他却偏偏不如这个哥哥。
以前在家里，于清习表面上对他哥还不错，两人私底下还挺亲近。
他娘作了什么妖了，他也主动偷偷告诉他哥。
可实际上，于清习一直在心里暗暗较劲，想在读书这事上压他一头，却眼睁睁看着对方考过了县试，又考过了府试，而自己一无所成。
眼看着他爹对着两人叹息，他在可惜大儿子是个哥儿，更在可惜二儿子是个汉子，却不争气。
清言嫁人不考科举了，让于清习松了口气。
他以为自己早晚能追上、超过他哥，却没想到，自己自命是个读书人，不管他多努力，但他没有天分，根本不是这块料。他父亲骂得竟一点没错。
但他还在读书，还没放弃。
而清言已经染了满身的铜臭，是个庸俗的商人了。
于清习不肯做活养活自己和母亲，就是觉得，就算没有考取功名，他也坚守了父亲的期望，比他哥要强许多。
但今天被他哥撞见他和这瘫子妻子出门，他的脸一下子火辣辣的，差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知道是一回事，当面撞上是另一回事。
尽管清言什么都没说，但于清习就是觉得对方的眼神是在嘲笑自己、怜悯自己，这让他感到难受到了极点。
于清习脸色难看，推了轮椅，就要走。
“等等。”轮椅上那温婉的女子出声阻止道。
于清习下意识地停了下来，那女子好奇地看着清言，说：“你是香韵坊掌柜的清言？”
清言点头称是，冲那女子作了个揖。
那女子想了想，又看了看身后的丈夫和眼前这哥儿的脸，恍然大悟道：“于清习……于清言，我怎么没想到，你们是兄弟吗？”
清言笑了笑，说：“我和他同父异母。”他并没把两人已经决裂的事说出来，只是偶然见这么一面，没有必要。
于清习却冷哼一声，说：“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那女子愣了愣，心下应该已经猜到两人间有什么龃龉了，但仍然笑着道：“刚才应是我给您作揖行礼的，只是我这腿实在不便，以后清言掌柜的有空的话，就来家里坐坐，我给您泡茶赔罪。”
清言笑道：“不必那么客气，有空我一定过去。”
两边客套完了，于清习咬牙切齿的。
清言看着他，犹豫了一阵，还是道：“珍惜眼前，好好过日子吧。”
于清习却觉得他在讽刺自己，嚷道：“我知道你在看我的笑话，于清言，我告诉你，我今天不如你，但不代表一辈子都不如，你给我等着！”
清言已经懒得跟他说什么了，冲那女子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身后，于清习在冲那女子发脾气，说：“你搭理他做什么，我让你跟他说话了吗，你还读过书，你的礼义廉耻学到哪里去了！”
那女子的声音很低，说：“他是你哥哥，我不想失礼，才跟他打招呼。”
于清习却根本不听，跟个疯狗一样，在闹市上大声指责自己的妻子没有廉耻心云云，过了一阵才骂骂咧咧把人推走了。
清言回头看去，就见那女子垂着眼睛，温婉的神情变得冷淡，并不再反驳，说多了，只是让人看笑话而已。
清言看着她这神情，就觉得，她应该已经做了某种决定了。
……
中秋节那天，小庄家做了不少好吃的。
吃完饭天还没黑，小庄娘赶小庄和吴霜去镇上逛逛。
小玲也想去，被小庄娘拦下来，说：“你别跟着瞎参和，想去，一会儿我和你爹领着你和小宏一起去。”
小玲一听，觉得爹娘太抠，没有和哥哥去逛街好处多，但也明白，哥嫂好不容易能单独出去走走，她年纪不算太小了，也懂事了，就怏怏地坐回去了。
小庄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等回来，我给你和小宏带好吃好玩的。”
小玲听了，这才高兴起来。
夫夫两把出门衣裳都穿好了，跟爹娘打了招呼，就要出门去了。
小庄娘看外面冷，又把自己的一件薄棉马甲给吴霜套上了，这才放他两走。
中秋的晚上镇上很热闹，店铺关门都晚一些，街上卖吃的摊子也多，还有各种各样的兔子灯，虽然不像正月花灯节那么多，但也挺好看的。
两人慢悠悠走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因为街上摊子上都有风灯，铺子门口也有灯笼，所以并不暗。
吴霜还没在这么热闹的时候出来逛过，尽管他性子并不跳脱，这时候也忍不住四处打量。
常常小庄都走出去一段了，发现身边人没了，再回头去看，就看见对方在后面不远处看着什么看呆了。
小庄并不觉得吴霜没见过世面，反倒觉得这哥儿难得有这种可爱的时候。
他折返回去，把吴霜的手悄悄拉在手里，防止他再丢了。
吴霜显然不知道是他，被吓得一跳，抬手就要打过来，幸亏及时看清了小庄笑着的脸。
吴霜四处看了看，低声问：“这样拉手不好吧？”
小庄笑道：“没事，人多，没人看，就算看见了又能怎样，你是我夫郎，我是你夫君，咱们天经地义，还怕人说什么！”
他说这话时，有种平日里没有的洒脱和随意，恣意飞扬的，吴霜看了他一阵。
小庄摸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
吴霜抬手在他脸上掐了一下，说：“没事。”
小庄也不生气，笑着手上稍微用力，捏了捏对方的手，两人就继续逛了。
走到一个店铺，伙计在门口高喊：“热乎乎刚出炉的月饼嘞，又香又酥的月饼嘞，便宜卖啦！”
吴霜脚步顿了一下，小庄看了看他目光看向的地方，说：“走吧，咱们去买几块月饼。”
小庄家以前家境不好的时候，过中秋也要买几块月饼。现在日子好了，反倒嫌它甜得腻人，不大买了。
今年爹娘没买，小庄也没想起来，家里就只做了好多肉食，没准备这个。
到了铺子门口，那伙计热络地招呼他们，把月饼端出来让他们选。
馅料都写在了月饼上，小庄问吴霜，“你想吃什么馅儿的？”
吴霜一块块看得特别仔细，之后看向小庄，说：“我能每种馅料都买一块吗？”
一共也就四种馅料，小庄有心想带吴霜好好逛逛散心，银钱带得足够呢，自然是应允的。
“行啊！”小庄笑道，他让那伙计把每种馅料拿了两块，分别包了两张油纸里提着。
付了钱后，两人从铺子出来。
小庄提了提自己手里的两个油纸包说：“一包给爹娘他们，一包留给你自己，你就放屋里慢慢吃。”
吴霜“嗯”了一声。
等两人又走了一段，小庄见吴霜不时看自己提着的油纸包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抓着吴霜的腕子，把人拽到了河边上。
河岸这里人不多，只有零星一些女子和哥儿在那放河灯。
两人坐到了岸边一处台阶上，小庄把其中一个油纸包打开了，让吴霜拿着吃。
吴霜看了看，拿了五仁馅儿的，掰开两半，一人一半吃了。
等小庄三两口吃完以后，就见吴霜才吃了一小块下去，他吃的很慢很仔细，好像在细细地品尝每一口的味道。
小庄很有耐心地等着，等他最后一口下了肚，拿帕子细细擦了手，两人才起来继续逛。
吃完了东西嘴里甜腻，小庄买了一碗热腾腾油面茶，两人分着喝了。
之后又去买了个兔子灯在手里提着。
吴霜还惦记着小庄给弟弟妹妹的承诺，去逛了几家卖小玩意的店，给小玲买了个新帕子，上面绣了她最喜欢的荷花。
给小宏则买了副新的叶子牌，他晚上没事最喜欢玩这个，之前的那副被他摆弄得很旧了，可以换新的了。
东西买得差不多了，两人经过香韵坊时，师娘正好在门口。
清言朝他两招手，让他们进来。
店里人很多，清言没时间好好招呼他们，就给吴霜手里塞了好几样东西送他。
吴霜看了一眼，见是一些瓶瓶罐罐的，有香膏，也有胭脂和唇脂。
两人道了谢，不好多待给人添麻烦，就赶紧道别出门了。
清言叫住他们，问要不要晚上一起坐马车回去，一会儿邱鹤年来接。
小庄和吴霜都摇头，说要慢慢溜达回去，清言便没再坚持，挺着肚子去忙了。
他们又逛了一阵，看得差不多了，东西也买好了，就往回走了。
路上挺黑的，小庄一手拎大包小包的，一手提风灯。
吴霜见状，就把那风灯接过来，自己提了。
今晚是阴天，满月不大出来，前后都能听见隐约的说话声，但看不见人，只能看见远远的点点灯光。
两人走了一会儿，小庄突然停下问道：“你累不累？”
吴霜说：“这么点路，有什么可累的。”
小庄停那不走了，吴霜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问：“你走不动了？走不动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