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时今这样把自己的父亲称为不速之客的人恐怕很少,但对他来说的确没有比这更恰当的形容。
他的父亲每次来都不是什么好事,相反,倒是把他原本惬意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原本不错的心情弄得跌至谷底,诸如此类比较多。听到父亲来了这个消息,时今几乎条件反射地想起那些长久以来遭到的训斥和打压,他心脏瞬间紧缩,乃至于有些呼吸不畅。
“要我陪你去吗?”傅迟深出声,他似乎察觉了他的不适,声音放得很轻。
“……不用了。”
时今是万分不愿去见父亲的,他甚至有想转头逃跑的冲动,可那是他的父亲,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时今:“你不要和我回病房了。”
“嗯?”
“你先回去吧,我父亲可能要和我聊很久。”
时今并不想傅迟深看到自己与父亲相处的场景,那场景太狼狈,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
他自认为找的借口很妥帖,为了增加可信度,他甚至对傅迟深笑了笑,装作轻松的模样。
傅迟深将他此刻模样看在眼里,只轻轻点头。
“好。”
时今亲眼看着傅迟深进了电梯才回身准备去找父亲,他走在路上还心想,父亲来的这个时间其实不错,付驰延不在,傅迟深也被他支走了,不会丢太多人。
时今很快走到自己的病房前,不出意外,四个卫兵把守在门前和走廊,透过玻璃还可以看见里面笔直站立的三五护卫队,时今家祖上是帝国开国元勋,后来家中也一直从事军中工作,可谓是不折不扣的军官世家,而他父亲现在是帝国的重要上将之一,年轻时候南征北伐,可谓是军功赫赫。
“时先生来了呀,快进去吧。”在门口的护士长对时今微笑,脸上有些急切的神色,“你父亲好像等急了。”
接待时父这样的高官,对一家小医院来说无疑还是有很大压力的,再加上那位上将板着脸一副看起来很是不好处的模样,她们只能催时今快去见父亲,希望‘大佛’能看完儿子就安稳离开。
“嗯。”时今深知父亲的‘德性’,略带歉意地对护士颔首,“麻烦了。”
推开房门,时今不出意外看到了坐在椅子上威严的父亲,还有站在一旁的时乐。
“父亲,弟弟。”
“你还有脸叫我父亲?!”时父如今已经到中年,但说话依旧威严不减,这声音出来时乐都吓了一跳,时今更是觉得瞬间被吼得脑袋都嗡嗡响。
“你们出去。”时父竟然难得地叫房内的护卫下去了——他以往都是当着他们的面训斥他的。
待人都走了出去,房间的密封装置打开,父亲又才对时今厉声道:“你那孩子不知道是谁的?!怎么回事?!”
“……”时今不知道父亲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但看时乐脸上那心虚的表情,十有八.九是时乐告的状。
时今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问题,他看着父亲盛怒的脸,轻声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事情太长了。”
“那你就给我长话短说!”
“……”
“你真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
“嗯。”
“孩子可是由标记决定的!”时父不可置信,“两个人都标记了你?!”
“嗯。”在父亲面前说这种话题,时今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他微微低了低头,“这件事……”
“时今,你真是!”不等他说完,时父便猛地一下将手下的医院桌子拍得震天响,“人家兄弟两人你都!”
“真是个废物!”父亲的声音浑厚,说话内容也刺耳。
听到这熟悉词汇的瞬间,时今的心脏条件反射一缩,五指顷刻捏拢,又很快松开了。
再刺耳的话听了那么多年,也该习惯了。
“机甲不能开,军校也念不了,真不知道我和你.妈为什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儿子,明明你.妈也是个Omega,还是女性Omega,”果不其然,时父又开始抱怨起‘老三样’,不过,这次后面又多了一条,“你现在竟然还做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连结个婚都结不好!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
“时今,你可真是够丢我的脸!丢时家的脸!我都不知道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病秧子……”
“那我有空去改个名好了。”时今说,“我对外从没说过你是我的父亲,放心,不会给你丢脸的。”
“你!”
时今的父亲身居高位,向来无人敢忤逆,现在时今竟然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威严的上将当场拍案而起,举着手就要打过来。
“爸!”时乐慌忙上前阻止,“干嘛啊!我哥可受不起这。”
“那他还能干嘛!越来越不像话!还碰都碰不得……”
“叩叩。”
两声叩门轻响打断了这场‘家庭大战’。
“谁啊?!”时父不悦。
“上将,付中校来了。”
听到是付驰延来了,时父才敛了暴怒的神色,但对时今愈发不满:“真是丢我的脸,不知道要怎么和付家交代!”
门外的护卫打开门,令时今意外的是,进来的不止付驰延,还有跟在后面的傅迟深。
只是傅迟深罕见地落了付驰延半步的距离,像是刻意做跟班似的。
“时叔。”付驰延出声。
“驰延。”时父颔首,不知是不是傅迟深那身高哪怕躲在后面也吸睛,时父忍不住瞟了一眼,而后不待付驰延说什么,便一把将站在旁边的时今拉了过来,“我一会儿就带他去做标记清理手术。”
“什么?”时乐惊呼出声。
虽然时乐还是个毛头小子,那也知道标记清除手术有多折腾人,正常体质的Omega做完手术都走不了路,时今那身体,恐怕半条命都得搭进去。
“叫什么叫?你还是三岁吗?”时父训斥时乐同样不嘴软。
“反正一会儿我带他去把标记洗了,那个胚胎我让医院处理掉。”
“你说什么?”时今出声。
“一个查不出爹的孩子你还想要?!孩子要是你那个奸夫的你想怎么办?!我丢不起这脸!”
“那个……”一直‘缩’在后面的傅迟深出声,“时上将怎么知道那是‘奸夫’啊?”
“你谁?”时父用鼻孔看他。
“大概是你口中的那个奸夫。”
傅迟深似乎丝毫不惧人人都忌惮三分的威严上将:“不过我觉得我不算是奸夫,因为今今的二次标记,是被我设计的。”
这话一出,房间内无人不震惊,尤其是时今——哪怕傅迟深不知道他父亲是谁,那代表着军衔的肩章可还明晃晃挂在肩膀上,傅迟深竟然敢在一等上将前说这话,是不要命了吗?
“父亲!”
“爸!”
果不其然,时父拔枪的速度连半秒都不到,若不是时今和时乐早有预料提前阻拦,恐怕激光枪的光线已经落在了傅迟深脑袋上。
“敢设计到我儿子头上?!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傅迟深指了指房间里的摄像头:“我可是平民……哦,也不是,我还是有点身份的,傅氏集团创始人兼董事长,如果人离奇死亡在医院房间内,可能您会不太好隐瞒哦。”
傅迟深这话句句是挑衅,时今都要急死了。
“我看你就是找死!”
随着一声怒吼,时今从父亲身上嗅出真切的杀意,他迫不得已只能自己急忙挡在枪口前:“父亲,你冷静一点……”
“你给我让开!”
“对嘛。”傅迟深倒是一点不怕的模样,“凡事不问真相就先去指责自己儿子,真是让人想不通。”
……
事情最后以房间一片狼藉收场,时父在这的确不能真对傅迟深做什么,最后只能在时今和时乐的劝阻下回去了。
但时今知道,按照父亲的性格,这事可不会这么简单就善了。
“你为什么那么说?”时今万分想不通地看向傅迟深。
“我在陈述事实啊。”
“你……”时今都要气死了,“我父亲可能真的会杀了你,你知道吗?他是一等上将,连元首都要给他几分面子的!”
“我知道。”看时今着急的模样,傅迟深反是几分狡黠地眨了眨眼,“我肯定不会有事的,你看,这不是毫发无伤吗?”
“……”
时今无奈,他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傅迟深:“你是为了让他不要指责我吗?”
“……”傅迟深有片刻的沉默,而后嘴角轻扬,“嗯。”
Alpha的神态很轻松,根本不像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的。”时今说,“我习惯了,这不算什么大事。”
“有没有必要我说了算,至于算不算大事……”傅迟深伸出一只手来,“把你的手给我。”
时今一瞬疑惑,他下意识抬起手来,却忽然觉得掌心有些刺痛,再低头一看,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他掌心满是他自己的指甲抠出来的血痕。
他慌张想把手重新放下去,傅迟深那边却已经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手掌被迫张开,掌心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疼吗?”傅迟深问。
“……不疼。”
其实怎么可能不疼。
“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伤的。”时今说,“没事。”
傅迟深没接话,但手指抚过他伤口周围泛着红的肌肤,Alpha的动作很轻,指腹是温热的,落在手掌有丝丝温暖的痒意。
“你很喜欢看你哥挨骂吗?”
不待这边两人说什么,走廊的另一边就响起了付驰延的声音,原来是时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付驰延抓到墙角去了。
“我没啊!”时乐从事情发生后就不敢看时今,这会儿被付驰延抓到角落别提多心虚了,生怕他哥夫把他爸的账一起算他头上狠狠揍他一顿。
“你没你为什么什么都和你爸说?”
“……我嘴巴快。”
“你嘴巴快的后果就是你哥挨骂。”付驰延又问了一次,“你很喜欢看他挨骂吗?”
付驰延很少有这样态度强硬的时候,尤其是对时今的家人。
“我……”
“在上次我的人找你之前,我一直都以为你很讨厌时今。”
“我没讨厌我哥啊!”时乐冤枉死了,“而且上次什么上次?”
“在饭馆那次,你还和他们打起来了。”
说到这,时乐立马想起来了,少年Alpha的脸一瞬爆红,半个字说不出来。
“时乐,你有时候太不会说话了,你做的事给人感觉和你心中所想完全相反。”
“我知道了!”时乐大概听懂了付驰延的意思,而时今就在不远处,时乐生怕时今会知道自己为他打架的事,忙不迭地把自己的红脸往角落藏,“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乱说了!保证!”
“多站在时今的角度想想。”
“知道了,知道错了!放我走吧……”
时乐被付驰延训了一顿,而后顶着一张大红脸半秒都不敢看时今地跑了。
傅迟深在这边眉毛都快挑到了天上去,他看着付驰延,分外讶异:“没想到,有进步啊。”
……
傅迟深拜托了时今一件事——他要时今给父亲打电话去说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不清楚也行,反正得给他‘求情’。
“你要是不解释清楚,你爸肯定会对我下手的。”傅迟深方才怼人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倒是一反常态地可怜巴巴,“你告诉他真话假话都可以,反正你不能看着他对我下手,我心地善良的今今,救我。”
付驰延在一旁听着,怎么听怎么觉得傅迟深这话有点臭不要脸道德绑架的意思,装可怜的模样还有点点恶熏。
时今刚开始也表现得很为难——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些怕自己的父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怕,而是因为长久以来父亲对他的打压和训斥,让他下意识恐惧和父亲交谈,并且时父这个人也十分固执且霸道,若是与之持有不同意见,家房顶可能都会被骂翻。
时今每每想起他父亲挂在嘴边的那些‘废物’、‘没用’之类的词,就觉得心里绞得厉害。
“你看我今天那么顶撞他,不也没什么事。”傅迟深说,“实在不行他骂你你也骂他。”
“不行。”时今第一个反应是不能顶撞长辈,而后又说,“……我不敢骂他。”
“都行。”傅迟深摸了摸他脑袋,“但你不能看着我去死呀,你得去和他交谈,去说服他,试试,去吧。”
……
时今后来真的打了电话,就是看起来万般不情愿,跟上刑场似的,而且父子两讲到一半不出意外起了冲突,付驰延和傅迟深站在阳台门之后,他们听不到时今在说什么,但可以看到时今一边情绪激动地说这话一边不停地伸手擦眼睛,大抵是哭了。
付驰延心疼不已,中校看得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但又怕现在贸然出去会伤了时今的面子。
“傅迟深你是不是有病。”救不了时今,付驰延只能转头向‘罪魁祸首’开炮,“你非要逼他打这个电话干嘛?”
“不打他就一辈子不敢和他爸说话。”
“那就不说,今今和他父亲本来一年也见不到几次。”付驰延脸垮得非常难看,“我们队里有规章制度的,时叔不会对你做什么,你要是实在害怕,我可以去和时叔交谈。”
“你总不能什么事都替他做,你不是超人。”
傅迟深说:“……我也不是。”
“……”
“傅迟深。”
“干嘛?”
“我弟弟对绿茶过敏。”付驰延不知从哪摸出来一罐绿茶磨制成的膏药,中校自己已经戴了隔离的黑色手套,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挖出一块直抹傅迟深的手背。
傅迟深:“……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