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迟深说的确实有道理,两人对视半晌,付驰延只能阖眼揉了揉额角。
“你的故事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付驰延说。
“……”床上的时今一直没说话,但脸上怔愣的神情无疑也代表着一样的看法。
傅迟深:“我知道不可思议。”
“如果是其他人说刚才那番话,我肯定毫不犹豫把人扭送精神病院,但你……”付驰延抿了抿唇,“是真是假,深入的基因对比会告诉我们答案。”
“嗯。”
“可无论是真是假,现在都不太重要。”付驰延落目在时今苍白的脸,“因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救时今。”
“……”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来到这的最终目的也就是为了拯救时今,可现在我们手里什么都没有……你说的那些,其实都没有太大意义。”
付驰延捏了捏眉心:“算了,再说吧。”
……
虽然嘴上说着还不能确定真假,但其实时今和付驰延心里都清楚真正的答案,说做个检测,不过是唯物主义者希望能有个证据的心安。
傅迟深太完美、完美得仿佛未卜先知,傅迟深和付驰延看似性格南辕北辙,但若是细究到他们的固执、他们关心人的细节、他们所掌握的技能……其实很多都是高度相似的。
傅迟深在叙述的时候付驰延甚至代入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的确,如果是他,他也会变成傅迟深。
“快睡吧。”
时间已经半夜,床上的时今虽然一直闭着眼睛,但睫羽不断轻颤,一看就是没睡着。
明天傅迟深要抽取体内各处细胞,已经早早去休息了,今晚陪着时今的是付驰延。
“嗯……”被付驰延看穿自己在装睡,时今有些不好意思地睁开了眼。
“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养好身体。”付驰延难得地伸手捋了捋Omega的头发,“不要想太多。”
“嗯,我知道。”
“睡吧。”
“驰延,我得的是非常严重的病吗?”
“……严重,但不是绝症。”付驰延脊背挺得更发笔直了,“不要瞎想。”
“可是,傅迟深嘴里的时今……或者说上一世的我,那么快就死了诶,而且百年后都没解药……”
“他可能是个骗子。”付驰延抢白,“你知道的,他本来就谎话连篇。”
“是吗?”
比起付驰延紧张的神情,时今倒是看起来很轻松,Omega笑了笑:“其实没关系的,就算你告诉我是不治之症,或者明天就要死,我也不会感到难过或者心情抑郁。”
“什么明天就……不要乱说!”付驰延很是紧张。
“真的,我从来不怕死亡,也不怕病痛。”时今轻轻抬起手,覆上了Alpha因为太过紧张而有些微凉的指尖,“我病了好久,早就不怕什么病了,就算是绝症也不过是意料之中,不会让我难过的。”
“不是绝症。”付驰延机械地重复着。
“其实相反,我觉得这段时间很幸福,甚至希望能一直这么病下去就好了。”
“时今!”
“因为父亲、弟弟……还有你和傅迟深,还有很多之前以为感情并不好的朋友,都在陪着我,我感到自己也没那么糟糕,我对大家来说都很重要。”
“你本来就很重要,今今……”
“我不怕病痛,也不怕死亡。”时今说,“我其实更害怕一个人吧。”
“……”
“所以现在有那么多人陪着我,其实是很幸福的,病了也没关系,就算是绝症也不过如此。”
“今今……”付驰延抬头看了他许久,最终说,“我会转告傅迟深的。”
“嗯?”
“虽然他没带来药方,但他的确救了你。”
付驰延说着,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像是有些愧疚:“我很抱歉。”
时今愣了愣,又笑道:“嗯,是该和他说声谢谢。”
“不过……”时今看着他的Alpha,“你也不用太自责了,毕竟……如果傅迟深说的是真的,你这可是第一辈子,大家都是第一次降临在这个世界,肯定会有不足的地方啦。”
“……”
“时今。”
“嗯?”
“我之前有看到过一个说法。”
“什么?”
“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慢慢性格等各方面会融合,彼此会变得很像,这种变化是潜移默化,自己都没察觉的。”付驰延顿了顿,“而如果失去爱人,人往往会越活越像爱人的模样。”
“嗯?”时今没太听懂。
“傅迟深的温柔……大概来源于你吧。”
-
付驰延实在不擅长表达,但时今在对方难得的絮叨下竟然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傅迟深按时来到医院做提取,而付驰延也从朋友那里探听到按照检测结果,傅迟深的确已经一百多岁了。
电视上的财经新闻播报着傅氏企业的HR通知旗下员工尽快找新工作,傅氏企业或在半年内解散。
没人知道为什么生意还蒸蒸日上的傅氏忽然要解散,也没人能理解傅氏集团的最高掌权人傅迟深,为什么开出了不用工作也发三个月工资,以方便员工尽快找到新工作‘安全着地’的‘反资本’良心操作。
傅氏旗下的员工有人痛哭流涕,表示傅老板实在太良心,如果公司有什么困难可以一起面对,他们愿意一同吃苦。
也有人表示就算跳槽了,就凭傅迟深这良心操作,以后傅迟深‘东山再起’,他们也会回来继续工作……
当然,也有人觉得傅迟深这一出来的莫名其妙,前景这么好的公司说解散就解散,更多的人在好奇背后的原因。
傅迟深已经从社交网络消失了半年多,对此,傅迟深的好友只回答了一句。
【做航运的王老板:只为一人而来,自然也为一人而走,不是人人都爱功名利禄,不过是因一人而生,物尽所用之后,自然也为一人而死。老傅,不悔就行![干杯][礼花][傅迟深帅照一张.jpg]】
有人质疑这话是说傅迟深把傅氏当工具在使用?也有人之后扒出傅迟深近一年做了许多投资,傅迟深显然还需要钱,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解散公司。
王老板回复:【他可以全身而退,但手下人不一定可以,都是为了手下人着想而已。】
大多数人都看不懂这云里雾里的话,有人猜测傅迟深在“打大算盘”、有人质疑王老板这是在帮傅迟深艹好老板人设,这是一场资本的阴谋……
只有时今看懂了。
他今天还是很虚弱,只能躺在病床上通过手指轻微的滑动看看投射到眼前的屏幕信息,在看到王老板所说的一瞬间,他很想抬手抚摸投影上傅迟深的身影,他为他所动容着。
而此时,医院的房门“吧嗒”一声打开,傅迟深难得佝偻的模样,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行走着。
傅迟深刚抽了脊髓液,这针扎到骨头里可算是痛到极点,他这一早上抽了太多东西,实在是乏力。
“你家人没来吗?”医生见状不放心,问完又察觉到自己问的是废话,便说:“我扶你出去吧……”
“不用……”
“小心。”
一直等在走廊的付驰延出声,干脆利落地一把扶住了差点儿摔的傅迟深。
“……”两位Alpha对视一瞬,同时感到生理不适,飞快地撒了手。
“给,拐棍……”小护士急忙拿来助力器。
“谢谢。”
手握助力器,傅迟深立马走路抬头挺胸,还和付驰延保持了礼貌距离。
舒服了。
“你怎么在这?”傅迟深问。
“你一早上抽那么多东西,时今在病床上,时家人都在外奔波想办法。”付驰延说,“怕你体质不好死在抽检床上,当然只能我来看着。”
付驰延说的难听,但事实如此。
傅迟深太累了,只冷哼一声作回击,转而问起:“时今今天情况怎么样?”
“老样子。”
“希望医院动作快点吧。”傅迟深说,“采了我那么多东西……起码得比我养的那些基因研究所有用啊。”
“对了,傅迟深。”
“?”
“上一世……时今是什么时候死的?”
“……”提到这个话题,气氛顿时有些沉郁。
“怎么,不怀疑我是骗子了?”调侃完付驰延,傅迟深顿了顿,才回答:“深秋到来的第一天。”
“现在已经深秋很久了……”付驰延说,“也就是时间已经过了?”
“是的。”说着死亡时间已经过去了,但傅迟深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的样子。
“那按照上一世医生的推测,时今最晚可以活到什么时候?”
“一个月?两个月?”傅迟深说,“大概是冬至吧。”
“冬至?”
付驰延边反问着,边将现在医院的诊断书拿出来。
医院的诊断书也类似,往后推一推时间也差不多是冬至。
冬至距离现在……还不到两个月。
-
傅迟深到隔壁病房打了营养液的点滴,又吃了一大把补充能量的药,待休息的差不多了,才往时今的病房去。
而此时,傅迟深和付驰延的比对报告也出来了,不出意外,100%相同。
付驰延手里拿着报告,只看了一眼便接着打电话。
这个电话讲了太久,待傅迟深来到病房时,床上的时今都已经睡着了。
直到傅迟深走进来,时今才睁开眼:“你来了……”
“嗯。”
傅迟深小声地陪时今说着话,而付驰延那边终于挂断了电话。
中校脸色难得地有些红润,像是得到了什么好消息。
“我的实验室那边有进展了,而且借到了最顶尖的实验室,顶尖仪器能做到太多东西了。”付驰延边说着边自言自语进行规划,“我再找几个人……”
“你要自己去研究药吗?”傅迟深猜到了什么。
“嗯。”
付驰延坚定颔首。
“百年后都没人……”话说到一半,傅迟深才想起时今还在场,便又把话咽了下去,“还是多陪陪时今吧,时今需要你。”
付驰延没说话,只看了看病床上的时今。
基因缺陷,从古至今都是很棘手的病,何况时今的病情世间罕见。
研究药物很难。
他也很舍不得时今,他也想陪着时今。
“可是……我的陪伴不会让奇迹出现。”付驰延说,“想要奇迹,还是做出实际行动的好。”
“你说的也没错。”
“对了,你一起来吧。”付驰延说,“我们缩短工作时间,或者交替陪时今,你和我拥有一样的技能……”
“时今死后,我就再也没法握住任何实验器械了。”
“什么?”
傅迟深没说话,只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塑料试管,不,也不该叫试管,应该说仅仅是做成试管状的儿童玩具。
“我到这个世界以后也想过改变,可一直克服不了心理障碍。”
傅迟深的手在触到塑料试管的时候立马出现了神经质一样的颤抖,这种颤抖不是能装出来的,颤抖很轻微,但对于研究人员无异于致命。
“你我本是一人,我也想过我应该救时今。”傅迟深说,“可当初的我已经没了机会,只能想到——我真是个废物,自己就是基因相关的研究者,拿过那么多功勋奖励,却连时今都救不了,甚至连为时今做一次实验都没有过。”
傅迟深:“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用这项技术救了无数人,却唯独没有救时今。”
“……”
“从此以后,我只要接触到和实验相关的东西都会想到躺在冷冻舱里的时今,然后……手就这样了。”傅迟深说,“我已经完全没办法做研究了,我不能去想时今躺在冷冻舱的样子,我太恐惧了。”
一百五十年,不畏枪零弹雨,不畏生老病死,却永远畏惧失去爱人。
“……”
付驰延落目在难得说出“恐惧”两个字的Alpha身上,而后又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时今,中校思绪许久:“那傅迟深,你就负责照顾好时今,好好陪他。”
“嗯?”
“我每天白天会抽空打个视讯电话,当然,如果太迫切的话……就再说吧。”
付驰延落目在写着“霜降”的日历,而后再次叮嘱傅迟深:“照顾好时今,好好陪他,他说他很怕一个人。”
说完,付驰延又对时今:“等我回来,今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