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今的情况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呼吸都困难,好的时候可以下地走走,但唯一不变的是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诸多昂贵药物的治疗下依旧在走下坡路。
付驰延在早出晚归了一个周后终于恢复了原来作息,不过中校在最后回来的那天表情很难看,不知是不是真如同傅迟深所说,那研究所没什么用。
傅迟深的脾气越来越差,虽然在时今面前还是一样温柔,连说话声音都不曾大过,但偶尔烦躁的神情和对电话那头的怒吼,都透露着Alpha越来越暴躁的心境。
“上次能好,这次也能好的。”
空旷的病房,傅迟深照例坐在床左侧的位置,他的手紧紧握着时今冰凉透白的指尖,不知是在安慰时今,还是在安慰自己。
“嗯。”
病床上的时今轻声回应。他今天情况不好,早上吐了,中午又喘不过气,此刻只能躺在床上吸氧和打点滴。
透明液体从胶管滴落,呼吸在氧气面罩上留下些许氤氲的白雾,时今慢了半拍地往傅迟深的方向转过头去,他目光落在Alpha冒着青茬的下巴,小声问:
“你不用去上班吗?”
说是小声,其实都快只有气音了,傅迟深一时没听清,待时今想要开口再说第二遍时,傅迟深才摇头:“不用上班。”
“可是你好像很久没去公司了。”
“不用去。”
傅迟深回答的这样干脆而直接,时今看了看Alpha落在他身上一瞬都舍不得移开的目光,只能轻轻点头:“……好吧。”
这之后病房安静了下来,最后只有时今清浅平缓的呼吸。
“傅迟深。”床另一侧的付驰延出声,“出来一下。”
付驰延指责傅迟深反应过度——几个月不去一次公司,有空就盯着时今不放,再加上偶尔掩不住的歇斯底里行为,简直就差在脸上写怕时今下一秒就死去。
“你这样就算时今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会被你给吓出病来。”
付驰延实在看不上傅迟深这段时间的姿态:“既然已经花了大力气隐瞒时今,我们也都知道心理状态会很大程度上影响病情,你能克制一点吗?”
“……”
付驰延的语气有些重,傅迟深一时无话,顿了顿才回答:“我尽力了。”
傅迟深最近的行事付驰延也看在眼里,听到这样的回答付驰延只能忍着气说到:“时今现在的状态还没糟糕到那种地步,不是吗?你真没必要紧张成这样。”
“还不糟糕吗?那要什么才算糟糕?时今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吗?”傅迟深说着,声音有些放大,“我反应过度、表现得太过火,可我每天都有在督促药物研究,你呢?你做了什么?那个你鞠躬尽瘁的实验室给了你什么回馈吗?!”
“傅迟深!”
……
付驰延和傅迟深似乎闹了不愉快。
时今不知道他们具体发生了什么,却在隔天后见两人再也不交流,付驰延说傅迟深像疯了一样,不可理喻,傅迟深则看都懒得看付驰延一眼,说付驰延没用。
他们哪怕在最剑拔弩张的时期都没这样冷脸过,时今有些担心,却又无法做什么。
付驰延租借了一间小实验室做研究,而傅迟深在那天后开始往公司跑跑,但真跑假跑时今不知道,因为过了不久,时今就在金融论坛上看到相关讨论,说傅氏集团的老板已经很久没来公司了,公司相关事务也几乎不管,近几个月人心惶惶,傅迟深都没出面调解过,有人猜测傅迟深是被查了,也有人说是傅迟深的某位神秘伴侣生病了,但大家都觉得,再这样下去傅氏恐怕撑不了多久。
“没必要这样。”时今说,“先管管公司吧,那么多人在等着你,你这样成天守着我,其实也没什么用。”
“……那些都是网上谣传。”
傅迟深的眼睛里可见疲惫的红血丝,但Alpha的态度依旧坚定:“不用管他们。”
时今:“……”
-
时今每天需要服用的营养药片越来越多,身上原本紧致的肌肉也变成了松松软软的肉,他现在很少走路了,一是因为没什么力气,二是走得太慢了,他不好意思让别人跟着自己龟速移动。
不过,每天来探望和陪伴时今散步锻炼的人,比如两位Alpha,再比如时乐、比如朝然,比如原本做事半秒都不能等的父亲,都没有对他龟速的移动表示过半分不满。
时今反而觉得,现在除了身体的偶尔不适,其他时候都比原来要好许多。
……
深秋开始的第一天,时今迎来了一个好消息——院方和他们聘请的相关专家研究出一种新的治疗方案,Alpha和Omega自古有分不开的联系,而标记行为更是将两人融为一体,Alpha的信息素、或者说代表Alpha的很多物质都融在了时今的身体里,他们是融为骨血的一体。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和相关文献的查阅,院方研究认为用Alpha的血液或是相关体液可以提取出有效物质,可以缓解时今的病痛。
“我去。”
“我去。”
这么久终于出现一个可行的治疗方案,付驰延和傅迟深自然都很积极。
可他们这样积极颇有些为难医生。
“一个人就行了,血又不是水,可以随便取来用……这样分析两组数据也是需要大量时间和人力的。”
医生为难,两位Alpha可不管,没办法,院方最后只能两人都采了血,看情况进行取用。
时今听到有方法可以治疗的时候也松了口气,不仅是因为他自己,还因为两位日渐沉默的Alpha,尤其是这段时间状态格外差的傅迟深。
但好在治疗方案出来后,两位Alpha都放松了不少,傅迟深更是大大松了口气的模样,脸上那时刻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片刻歇息。
“弄完了吗?”两位Alpha重新回到病房,时今抬起头来轻声询问。
“嗯,弄完了。”付驰延颔首,虽然脸上神情看不出大变化,但还是加快了步子往时今这边走来,像是按捺不住的高兴。
而傅迟深没回答,不过同样是脚步加快了来到时今身边,Alpha脸上紧绷的神情不见,许久不见的那种舒展的温柔似乎又回来了,他同他说:“今天状态好些了,要吃点刚采摘下来的露果吗?A136星球的花会开始了,晚点我们去院门口看看吧。”
像是把几个月没说的话都一口气说了似的。
……
血液的检测结果很快出来了,令人意外的是,虽然付驰延和傅迟深的血几乎检测不出差别,但基因检测显示,付驰延是A级基因,傅迟深则是S级基因。
A级的基因强度已经算是少有,而S级那更是少之又少,abo人种的基因存在进化一说,除了少有的天生S级基因,其他多出现在历经残酷战争或者像时今父亲那样经历多、并且上了年纪的Alpha身上。
付驰延和傅迟深是双生子,照理来说基因强度应该是一样的,但现在傅迟深的基因强度竟然是S级,实在是让人意外。
“我经历的比你多。”傅迟深说。
或许相比在军队接受严密训练的付驰延,傅迟深经历的是真正与生死有关的战争,从而促进了基因的强度进化。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在检测结果出来后,时今都可以感到付驰延明显压抑的情绪。
Alpha之间的竞争是残酷的。
在基因和信息素决定了根本强弱和匹配度的今天,一个级别的强弱程度意味着太多,S级和A级,100%和99%,差的不是一点,而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驰延……”时今不太了解Alpha之间的事,他见付驰延情绪低落,只觉得有些担心。
“嗯?”付驰延抬头看了看他,片刻,只伸出手来拍了拍时今的脑袋,“没事,先养病。”
按照常理来说,傅迟深是S级基因,那么这次血液抽取应该优先用傅迟深的,但在时今的请求下,最后两位Alpha都从血液里提取了提取了部分物质,共同汇入他的身体里。
时今总觉得自己是混乱的,不知是不是病太久了,他精神不济,原本就很难在两个Alpha之间分出谁更胜一筹的爱意,现在更发分不清。
“时先生也真是好运,两位高级Alpha为其前仆后继,都不带犹豫和拒绝的……”
两个Alpha在他身边那么久,医院内部自然也少不了风言风语,这话乍一听是羡慕,但说话人的语气却酸溜溜的,仔细听来,其实是在揶揄时今罢了。
时今也能猜到背后肯定有人说他闲话,但能怎么办呢,他自己也混乱,更没精力去选择。
……
按照院方提供的方法治疗后,时今状况的确好了不少,虽然并未痊愈,但恶化已经减缓了许多。
这般状况无疑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恶化减缓,那就有更多时间来研究治愈的方法,只要有时间,就有希望。
这其中前后情绪变化最大的还是傅迟深,之前Alpha紧绷神经的模样简直像下一秒就会崩溃,后来时今的情况稳定,傅迟深又仔仔细细确认他确实没问题后,才大大松了口气,话多了不说,人也渐渐胖了些。
可惜好景不长。
深秋到来的第三个周,冬季来临的前一个月,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样平缓地生活下去的时候,时今忽然没理由地昏迷了整整三个小时,之后院方经过紧急检查,通知时今的病情急剧恶化了。
这种恶化不是一点,而是忽然一下变得很糟。
时今前一天还可以走走路吃点水果,后一天就只能躺在病床上需要靠呼吸机才能喘息。
院方检查后,疑因时今身体太虚弱,所以承受不了Alpha大剂量的提取物质。
“能承受多承受少你们之前就没做过检测吗?!”
时今情况转好,最高兴的是傅迟深,现在时今情况突然恶化,最崩溃的自然也是傅迟深。
“近半年的时间!整整六个月!动物检测人体检测……你们做的不够多吗?!身体承受不了反破坏了身体是怎么回事?!”
“傅先生,人体是不可预测的变量!在其他人身上没有出现过这种问题!我们已经很小心了……”
“时今要是有个万一你们就都陪葬吧!”
“傅先生,之前签署的协议上也是写过的,时先生的情况太急了,用药肯定会有不可预测的变化,而且之前时先生的病情一直很平稳,老实说,我们已经尽力了,时先生能有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好了……”
诊疗室内吵吵嚷嚷,最后傅迟深是被保安强行带走的。
付驰延的脸色也很难看,但同是做科研的,付驰延清楚,现在指责医生和研究人员并没有什么用,大家都不想意外发生,时今的情况太急了,大家其实都已经竭尽全力了。
傅迟深这般闹腾,简直就和那些责怪医生为什么不把死人医活的乡村莽夫没什么差别。
这么简单的道理傅迟深不会不懂,傅迟深是个成年人、是个受过高等教育、在商圈厮杀成长、被称为翩翩公子的成年人——可他就是情绪崩溃了,他没有理智,满是恐惧。
“给他打一针镇定剂吧。”
S级的Alpha失控可不是那么好控制的,眼看五六个保安扑过去都险些按不住傅迟深,付驰延只能开口:“他家人不方便出面,我也算是他家人,给他打镇定剂吧。”
……
时今醒醒睡睡,直到三天后意识才算清醒。
时今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问护士,护士只说他昏迷了十几个小时。
时今点点头,也不算太意外,他猜测到自己的情况大概是恶化了,不过,上次他犯病严重的时候也是卧床不起,故而现在也不是很担心。
但往床边一看——时今差点儿认不出傅迟深了。
付驰延瘦了些,脸上神情不是很好看,而傅迟深……时今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有多风度翩翩,此刻就有多么狼狈。
傅迟深胡子刮得干净,身上也收拾得整洁,但Alpha明明没病,却莫名消瘦了许多,那双昔日如同琥珀般的褐瞳布满血丝,时今甚至见傅迟深的手指紧攥得可以看见白色的骨节,像困兽濒临崩溃的前夕。
说来也真是奇怪,最初最沉稳淡定,仿佛全局在握的那个人,现在却成了最溃不成军、最不堪一击的人。
“……我这是昏迷了几天吗?”时今的声音很轻,脸上还带着些开玩笑似的笑意,但他实在衰弱得厉害,这会儿就说了那么一句都喘得不行。
“别说话了。”傅迟深出声,语气难得地有些严厉,“躺好,呼吸。”
边说着,傅迟深边默默握紧了时今的手,付驰延亦是难得地伸手贴在时今削瘦的面颊,许久未言。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给三人说话的时间,见时今醒来状态平稳,医生护士便一同进了病房,提出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目前院方还是只知道Alpha的细胞可以一定程度上缓解病情,故而治疗还是从标记了时今的两位Alpha身上下手,之前两人都只是提供血液,而这次院方提出可能需要提供更多的东西,比如说脊髓,比如说腺体里的某种物质。
能不能治疗成功另说,一个Alpha同时抽取这么多东西,身体必然会虚弱,尤其是关系到腺体,Alpha和Omega不一样,Omega或许只会难受得应激反应,Alpha则必定会感到虚弱,如果抽取的比较多,有可能导致的并发症也是个问题。
“几位商量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就在这里签字,最快晚上我们就可以进行抽取,请尽快决定。”
签字单摆在床头,医生们显然也着急。
时父则在病房里停留了一会儿,临走前说道:“你们俩去一个吧。”
病房安静下来,时今躺在病床上听得迷迷糊糊,一会儿脊髓液、一会儿基因体……他本来刚醒来脑袋就晕,绕来绕去更是没太听懂,只知道两位Alpha又得为他付出些什么了。
“能再等等吗?”就算时今听不懂,也知道抽取太多东西对身体不好,“或许……还有其他方法。”
怎么可能还有其他办法呢。就算有,也没有时间再等了。
傅迟深捏了捏时今的指尖,付驰延揉了揉时今的脑袋。
两位Alpha开始默契地交流该谁去的问题。
然后不出意外,差点儿又吵起来了。
“基因强度不能代表什么,提取你的身体细胞进入时今的身体,我有权怀疑你想借此霸占时今,毕竟我们都知道abo人种对标记和基因反应多敏感,不是吗?”
“我是霸占他,难道你就不是?”
“不然我们一人提供一部分,这样分散开也……”
“是,万一我们两人都出现了并发症,谁来照顾时今?保姆?保镖?还是护卫队?”傅迟深问,“不自己看着,你放心?!”
“……”
最后谁也没能说服谁,就差吵得脸红脖子粗,最后还是傅迟深吵累了,率先坐到了时今病床旁的椅子上。
付驰延那边忍着火气踢了踢凳子:“出来。”
在时今面前不太方便,Alpha就该用Alpha的方式解决。
傅迟深却不干:“我不去,我一秒都不会离开时今。”
付驰延拧眉:“那你想怎么样?”
“……”
“傅迟深!”
“行了,就算我们两同时报名,医院最后肯定也只会选择我,而不是你。”傅迟深喘了口气,“不信我们明天就一起报名吧,医院选到谁是谁。”
“为什么是你?”
“你是为国效力的,而我只是个商人。”傅迟深说,“你的身体应该用在战场上,这种事只会优先我。”
“这可不一定。”付驰延说,“家和国一样重要,我为我的爱人付出是应当的。”
“家和国一样重要?”
傅迟深听到这话从付驰延口中说出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话。
年轻的Alpha嘲讽似的笑意落在付驰延身上片刻,直到付驰延差点儿忍不住要发火,傅迟深才开口:“不要浪费时间了……”
“那明天我们就一起去做检测吧。”
“付驰延,检测也有风险。”
“……”
“我今年……没记错的话,应该已经150多岁了吧。”傅迟深开口。
床上的时今眼睛微微睁大,几分怔愣的模样,傅迟深倾身去握住了Omega透白的指尖,他将时今带着些凉意的手指裹进了掌心里,似乎想要将其焐热。
“你说什么?”付驰延拧紧了眉头。
“我今年150多岁了,像这种有风险的项目,院方会优先考虑‘老人’。”傅迟深说,“虽然身份证上写的是二十多,但医院应该在做基因检测的时候就知道,我已经150多岁了。”
“……什么?”
付驰延不敢相信,时今亦是瞪大了眼睛,两人都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或者,是傅迟深疯了——毕竟近期傅迟深表现的一直不太正常。
“……”
“你开什么玩笑,傅迟深。”付驰延气得不清,中校目光落在傅迟深那没有丝毫下垂或者褶皱的肌肤,“150多岁长这样?你在说笑吗?现代整容科技要是逆天到这种地步,那些明星恐怕永远不会过气!”
“……”
房间内安静了一会儿,电视响起报道的声音:“上周,专家组在A136星球发现了一片罕见的荆棘地,荆棘地中有目前从未发现过的白色的晶体花,专家组暂且命名为白晶花……”
时今莫名觉得这白晶花的名字似乎格外熟悉,好像……来A136星球的时候,傅迟深就向他介绍过。
可是……电视里明明说上周才……
“你说的对,现代科技的确做不了那么逆天的整容。”
傅迟深握着时今的手,执到唇边落下一吻。
“……但未来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