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江河,日月星辰,灵力丰厚的时候日行千里,灵力将近枯竭时这条路是这样的长。
赵弃恶却不着急。
他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春游,这一路补上了。
顺手折断路边的小白花,扎一个花环放在沉睡的林笑却身旁。
绞断敌人脖子的狐尾做了林笑却的窝,窝藏他藏匿他,遮风挡雨做托他的底。
赵弃恶喜欢看林笑却安然睡着的模样,脸蛋红润神情恬淡,也喜欢他醒来的模样,张牙舞爪吵吵闹闹。
只觉得他什么都好。
不对。是什么都不好。
什么都坏。
只有坏,只有邪恶,才是赵弃恶的。
他喜欢林笑却的长发,幽幽的清香,他低头嗅闻闻到温馨温暖清幽幽轻悠悠是灵是滟。
他喜欢他的眼睛,赵弃恶从没从一个人的双眼里看到那样蓬勃的爱意。
爱天上的云,爱一场场暴雨,爱泥地爱磐石,爱路过的野草野花,爱蒲公英的飞舞爱一只蜻蜓。
透明的雨,半透明的蜻蜓翅膀,不透明的花瓣叶草,都流经他身旁。
他喜欢他身上的气味,身体的芳香,不是盘中餐的饥渴肉香,淡而远,幽而清,如梅如兰,如泉如霜。
这样很坏,应该被伤害,应该沾上血腥斑驳陆离。
应该咬开他艳色的皮囊,剥出红粉的骷髅,零落一地。
可赵弃恶竟然不想。
成了肉泥的,没办法再对他说话,骂他闹他折腾他。
不能跟他一起春游了。
戴不上他编的花环,穿不上他绣的衣衫。
烤不到他的火,淋不着他的雨,就只是一团肉泥,就只是一盘尸骨,什么都留不住了。
林笑却再也看不到天上的云,再也晒不着午后的太阳,再也不能走走看看千里万里,连座坟都不会有。
没有人会记得他,没有人知道他做过的好事、坏事、不好不坏的生活零零碎碎的结局。
奇怪。
赵弃恶竟然会为林笑却感到并不深刻的伤口发痒般的疼。
他捅穿自己的心,为了那些不认识的人。可恶。
林笑却绝不会为了赵弃恶做什么,绝不会。
可恶。
可恶。
可……赵弃恶把林笑却抱起来,咬他,咬死他好了,咬死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思绪这些莫名其妙的简直是疯了一样。
是林笑却疯了,所以他不得不疯狂。
是林笑却喜欢他,所以他不得不喜欢他。
一切都是命运的牵绊,绝不是自主,绝不是出于本心。
他只是被迫地应和了命运。
他中了命运的圈套,却不想挣开。
绞死在病窝里。
他低头咬向林笑却,将将碰到时唇瓣合拢尖牙隐藏成了一个吻。
他想要吻他。
哪怕他的皮一咬就破,哪怕皮囊里的血肉汁液横流引诱着他,香甜的、美妙的,咬下去。
吞了他,一切就会恢复如常。
可赵弃恶吻着,连绵地吻着,吻香透了的果,吻饱满的生命。
林笑却被惊动醒来,推他,不可以。不准。不能够。
“你做什么。”林笑却捂住他的唇,“混蛋。”
赵弃恶不会告诉林笑却实话,这份喜欢应当藏在谎言下。
“太香了,我饿了。”赵弃恶说他好久没进食,要林笑却分给他一条手臂。
“你疯了。”林笑却道,“断了我的手,你也不会好。”
林笑却躲,直躲,赵弃恶咬破自己手腕血液流出喂他。
幽香,骨子里无法抵抗的刻在诞生以前的渴望,林笑却什么都不顾了,低下头啜饮。
赵弃恶摸摸他的头,不要躲,他不吃他,他吓吓他。
他把花环戴在他头上,美丽的、芬芳的。
林笑却真漂亮啊。
伤口愈合后,林笑却才渐渐清醒过来。
他倒退一步,唇上还沾着血迹。
他摇头,一直后退。
赵弃恶抓住他。
林笑却神情痛苦:“你不可以——不可以喂我像喂一头野兽。”
什么宠物主人只是哄赵弃恶的,可他要真习惯了喝血,就回不去了。
从茹毛饮血到衣衫齐整需要很多很多年,但倒退有时只需要一刻。
“我不需要你的血肉!”林笑却斥道,“你在做什么,我跟你不一样,不一样!”
“我不需要靠吃人活下去。”林笑却推他,挣扎,“我不想吃你,赵弃恶,我不会吃掉你的,你也不要喂养我了。”
赵弃恶松开手,低头看他:“什么不一样。”
他剐下血肉直接塞进林笑却嘴里,逼他吃下去。
林笑却干呕,但……好香,渴望,想要,他们本就是一体,就该融为一体,吞下去啊,赵弃恶是坏蛋吃他怎么了,吞下去啊,好想要,想要,吃啊,吃啊……林笑却掉下泪珠,一颗又一颗。
赵弃恶顿在原地。
他在做什么。
他……
赵弃恶将血肉抠出来烧为飞灰。
他捧着他脸蛋:“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昏了头了。别哭,别怕,我不这样做了。”
他擦他脸上的血迹:“我不了,不了,别害怕。”
林笑却眼泪直涌:“疼。”
哪里疼,赵弃恶循着气息,林笑却的手臂也流血了。
赵弃恶捧起他的手低下头舔舐。
“就当我是狗吧。”他说。
他已经快控制不住心里的异样了。
喜欢吗,不知道。厌恶吗,不是的。
无望,他竟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情感,无望。
为什么他的缺陷一定要是这个人。
为什么不可以是野草野花,他可以摘下野花的头,但要摘下林笑却的,这鲜活的生命,好像……快做不到了。
“赵弃恶,”林笑却隐隐哭音,“我不想吃你,不想吃任何人。”
“赵弃恶,别这样对我,我会……我会讨厌我自己的。”
赵弃恶抬起头,望着他:“可我会吃你,你不讨厌吗?”
“讨厌,”林笑却擦擦泪水,“可我更害怕讨厌自己。”
害怕从一个人变成一个什么都无所谓的人。
那样会麻木的。
他,不可以麻木。
赵弃恶笑了起来,浅浅的笑:“知道了,小哭包。”
知道了,泥菩萨。
自身难保,舍不下软心肠。
赵弃恶取出灵泉递给他:“漱漱口,一定怪腥的。”
林笑却接过来,说了实话:“很香。”
正因为很香,他不能吃,不能放纵这刻骨的渴望。
“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对彼此的血肉如此欲求。
赵弃恶说以后再告诉他:“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现在就想听。”
赵弃恶给他擦脸:“先把林笑却洗干净,小哭猫,哭花脸。”
要怎么放下啊,谁都能伤害的小花猫,谁都能欺负,谁都能咬上一口。
林笑却尸骨无存那一日,赵弃恶会伤心吗。
不。
不会有那一日。
赵弃恶说:“林笑却,我带你飞升吧。”
弱点……弱点是林笑却,那就不要除了。
“我不杀那一万人,给你积德,活着,与我成神。”
赵弃恶找到了出口,他轻抚他的脸庞,舍不得……那就不舍了。
林笑却的计划还未开展,就得到了结果。
他愣愣的,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道灵力就打了过来。
赵弃恶护着他急退。
一头白狐出现在不远处,渐渐化为人形。
人身不似寻常狐妖魅艳,反倒一股清淡幽远清心寡欲之态。
“追了许久,总算是找到了。”九尾狐持剑道,“赵弃恶,重伤的你不是我的对手,倘若束手就擒,我就不动手了。”
赵弃恶拧眉,没跟九尾狐纠缠,直接抱着林笑却遁逃。
九尾狐说得不错,此时的赵弃恶重伤未愈,灵力将近枯竭,确实斗不过他。
遁逃没多远,九尾狐就追了上来,赵弃恶步步败退。
他将积存的符阵全甩了出去,也不过拖延了半日。
赵弃恶索性将林笑却护在符阵内,跟九尾狐打斗起来。
九尾狐秉持着打死也能吃的理念,下手越发狠烈,赵弃恶一再受伤,林笑却跟着吐血。
身体的疼痛令林笑却渐渐不支,昏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换了地方,不知何处的山洞,眼前九尾狐正在生火架锅烧水。
见他醒了,九尾狐晏拂予解释道:“赵弃恶逃了,我正准备趁热打铁将你吃掉。”
打死赵弃恶,林笑却也就死了。如今逃走一个,只能自己动手。
“你死了,他也会死,”晏拂予说,“我很忙,吃下你得第一时间寻到他的尸体,否则就便宜了山中野兽。”
林笑却怔愣了会儿,将乱发捋到一旁:“不用跟我解释。”
晏拂予摇摇头:“我希望你死个明白。”
晏拂予说完继续加柴,火焰红烈,大锅里的水渐渐烧开了。
晏拂予在想要不要剃毛,头发需要吃吗,林笑却紧了紧衣衫:“你这样心善,可否了却我的疑问,让我彻底死个明白。”
好烫啊,不想进锅去。林笑却垂下眸:“我想知道,楚雪悯、你、赵弃恶、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晏拂予没决定好要不要剃毛:“故事很长,很费口舌。”
林笑却颈间的玉佩于昏迷时被晏拂予费了大劲儿捏碎了。
此刻灵力耗尽的晏拂予需要尽快补充能量。
“吃了你才有力气讲,”晏拂予说,“我会给你立个碑,到时候再慢慢讲给你听。”
“倘若你有魂魄,听明白了就投胎去吧。”
林笑却闻言咬破手腕,血流出来,他紧抿着唇缓了会儿:“请您解解渴,行行善,满足将死之人的渴求。”
晏拂予一瞬间闪到林笑却身旁,不知哪里来的碗接住血,血滴滴答答,晏拂予的目光专注。
林笑却疼得快晕过去,等血彻底没流了,晏拂予才挪开碗,跟化了缘似的,恨不得说句多谢施主。
晏拂予眼巴巴地望了好一会儿血,才一口饮尽。
是他生命的味道,他的一条命已经融进了林笑却的身体,除了吃下夺不回来了。
晏拂予意犹未尽:“我先砍下一条手臂可以吗?”
林笑却怕得颤了一下。
晏拂予沉默了会儿,想了想自己的道,不能给人徒添痛苦。
“告诉你,你就可以没有怨言地死在我手里吗?”
林笑却想了会儿:“我尽量。”
那一年,修炼无情道的晏拂予走火入魔。
戒除一切贪嗔痴的晏拂予,到最后彻底没了欲望,别说修炼成神,连活下去都变得可有可无。
楚雪悯就是这个时候来到他的领地,要他的九条命。
晏拂予对于生存没了渴望,但不代表能容忍其他人夺走。
两人拼杀一番,走火入魔的晏拂予最终惨败,被斩下八条尾。
楚雪悯持着孤绝剑,倒在血泊的晏拂予奄奄一息。
楚雪悯道:“是我之过。”
随后收了剑走出洞府,留下还剩一命的晏拂予。
倒在血泊里的晏拂予挣扎了几天几夜,发现自己原来不想死啊。
面对被斩下八尾,也并不是毫无情绪。
毫无情的妖,就算修炼成了神,也不过成了一尊石头。
晏拂予感触着心里浅淡的情绪,走上一条新的道。
入情再忘情,拿起再放下,接受自己一切情感,爱恨情仇来者不拒。
他活了下来,破了魔障,心法再上一层,修为恢复一半。
无情道成了太上忘情,柳暗花明。
“活下来后,我就循着本心去寻仇了。”
楚雪悯掏出心脏与他的狐尾炼化之际,他打上门来。
失了心脏重伤的楚雪悯大不如前,但晏拂予失掉八条尾一半修为也没好到哪里去。
玄武的到来使得炼化一分为二,赵弃恶与林笑却同时诞生。
“我大概猜出玄武做了什么。”
牵命草只长在不周山,百年才有一株。玄武主动入局,应当是感应到了什么。
“这些年除了修炼我也调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古神尽皆陨落,飞升成为传说。”
“千百年来,一个说法经久不衰:飞升的机会藏在不周山后。”
“楚雪悯需要祭品祭他那把剑,劈开不周山飞升成神,护佑山阴一族。”
“玄武的使命是护住不周山。”
“赵弃恶要吞噬一切,夺剑杀楚,劈山飞升。”
“唯有你,”晏拂予道,“我不知你要什么。”
接收了众多消息的林笑却缓了好一阵,道:“这么说,我的体内有你的一条命,楚雪悯的心头血;赵弃恶那是七条命加一颗心脏。”
原来这就是赵弃恶要吞噬他的缘由。
原来……楚雪悯留着他是为了祭手中的剑。
晏拂予点点头,微微苦恼:“山阴的心脏,九尾狐的七条命,造就了一头怪物。”
“天道竟会容忍这样的怪物诞生,”晏拂予沉思了会儿,“总觉得不可思议。”
自古神陨落后,能感应到天道的修士越发少了。
九尾狐乃神兽,与妖类、修士不同,对于天命大道有独特的感应。
有时,晏拂予甚至觉得天道薄弱,虚无缥缈。
但身处人间,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压制,晏拂予没有继续深想下去。
大铁锅咕嘟咕嘟,水汽蒸腾。
晏拂予回过神来:“水开了。”
他望向林笑却:“我满足了你的渴求,你现在甘愿死在我手里吗?”
林笑却浑身狼狈,血迹斑斑,大多是赵弃恶受伤导致的反噬。
他望向那铁锅,咕嘟咕嘟水气弥漫,这洞穴也多雾起来。
林笑却问:“你不吃生食吗?”
晏拂予摇摇头。
林笑却抿唇:“那你可以等我死透了再煮吗?”
晏拂予说:“会浪费的。”
刀杀流血,投毒有杂质。
林笑却说:“可以勒死我。”
晏拂予想了会儿:“好吧。”
“你不要太难过,”晏拂予道,“我给你找条柔软的丝绸。”
晏拂予将纳戒里的绸缎全倒出来,翻翻找找挑挑选选。
“这条绣兰花的?”
林笑却摇头。
“这条幽蓝色的?”
林笑却亦摇头。
晏拂予一连挑了好多条,林笑却都不肯点头。
晏拂予说:“你不想死。”
林笑却沉默了会儿:“你躺在血泊里的时候,想得最多的是——”
晏拂予回答了他:“不想死。”
林笑却跟着答道:“我也是。”
林笑却捡起那条幽蓝色的绸缎,慢慢缠上自己的脖子。
“你刚刚说,你知道他们要什么,唯独不知我要什么。”林笑却缠绕着绸缎,“其实,我最初最初,就是想活。”
活着多好啊,哪怕狼狈满身。
晏拂予眨了下眼,不知为何,一股崭新的情绪弥漫。
他看着对面的人,一张脸跟仇敌楚雪悯一模一样,但气质修为天差地别。
楚雪悯才不会红了眼眶。
晏拂予攥住绸缎:“我听见赵弃恶对你说的话了。”
“他说——林笑却,我带你飞升吧。我不杀那一万人,给你积德,活着,与我成神。”
“他为什么对你说这些话?”
林笑却道:“他喜欢我。”
晏拂予沉思,心中许久未起波澜,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太上忘情先入情再忘情,赵弃恶重伤濒死……杀了林笑却还得去找赵弃恶的尸体,万一其他妖类野兽率先分割了……不如等赵弃恶靠近之际杀了林笑却,大餐一顿饱。
晏拂予道:“你能让恶种喜欢上,必有过人之处。”
“你可以勾引我,让我喜欢上你,以此拖延时间。”
喜欢上此人,再吃了此人,是否符合入情又忘情?
晏拂予要个答案:“你是否答应。”
林笑却愣了会儿,望望咕嘟咕嘟的铁锅,再看向晏拂予,一下子没疑问了:“好,我答应。”
晏拂予得了答案,将绸缎收了起来。
林笑却刚松口气,晏拂予就倒出来一堆的春宫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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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出一本递给林笑却:“你喜欢哪一种姿势,挑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