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濮阳邵领军追杀,但伤口渐渐撕裂,又涌出血来。濮阳邵勒停了马,叫来马车,只能让先锋部队先行追捕,他再三强调道:“不得伤及小怜性命。”
领兵的应是,称一定将皇后娘娘安全带回来。
濮阳邵道:“带回小怜,黄金万两分给诸将士。去吧。”
马蹄扬起的尘沙漫天,濮阳邵上了马车,军医立即劝道:“陛下,需静养。”
濮阳邵面色苍白,额生冷汗,他道:“换药包扎,吃些药即可。坐马车不碍事。”
“可恶!”濮阳邵狠砸了一下车壁,“赵异小贼,竟掳夺吾妻,朕本想多留他活些时日,待朕捉住他,把他一刀刀剐了,喂给他傻子爹尝。”
“一刀刀一片片,吃光了不吐,就饶那傻子一命。”濮阳邵大笑,“否则,就五马分尸下黄泉罢。”
军医连忙劝濮阳邵不要剧烈运动或大笑,濮阳邵不砸车壁也不怒笑了,他躺在马车上,让军医好好换药包扎。
只是心中仍然暴怒不已,恨不得将人都杀了,将赵氏一族上到八十岁老人下到三岁小儿,通通剐了!送赵氏一族到阴曹地府团聚!
岩阴郡。
赵异一行人不断往前,最开始还能安生赶路,渐渐地就有了不少追兵或埋伏。
追兵或伏兵顾忌着林笑却,不敢放冷箭扎马车,真刀真枪地拼杀。
太上皇赵岑听到这些声音,想出去瞧瞧,赵异拉住了他。
“好奇什么,冬猎开始了,这次比较好玩,爹,我们成了猎物。”赵异笑,“你要是出去,可就要被捉起来活剥了皮吃掉。”
“多可怕啊,朕可不敢出去。”
赵异的话刚落,赵岑就害怕道:“我的肉不好吃,不能剥,不做猎物。”
“不做猎物,不烤不烹不剥皮。”赵岑抱着自己的小花木马,“我的小花也不要当猎物。”
“儿子坏,”赵岑道,“儿子故意吓人。”
“小花别怕,我保护你。”赵岑将小木马抱得紧紧的。
马车外刀剑之声,血肉呼嚎,痛叫怒骂。赵异看着自己的傻爹,将林笑却抱得更紧了。
“我爹是个傻子,”赵异在林笑却耳畔道,“可他活得最快活了。”
“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懂得,人傻了,大概就不会有悲哀,也不执着被爱。”赵异道,“反而是活得聪明的人,深陷泥潭,不得解脱。”
林笑却抬眸望向赵岑,赵岑逃亡也不忘带走自己的玩具,除了小花,其余的他也紧紧牵着。牵着装玩具的木箱,好似牵着玩具们的手。
在赵岑的世界,那不是玩具了,那是他的朋友。
一个人怎么能没有朋友。人人都当他是傻子,大概是不肯跟他做朋友的。
好在他有小花,有小云,有小小草,他自己给自己打造了一个世界。
赵岑说着小花别怕,注意到林笑却的目光,抬起头来道:“儿媳妇也不怕,就算被捉了,你最苗条,要养养才下锅。我先下锅,你别怕,他们把我吃饱了,就不吃你了。”
马车倏地一个剧烈震动,差点人仰马翻。马腿被射中了,需要立即换马车。
赵岑的木箱翻了,玩具洒了一地,赵异左手拉林笑却,右手扯他往外跑。
赵岑念着小花小云小小草,非要先捡回玩具。
林笑却蹲下帮忙捡了小云,赵岑只来得及捡起小花,两人就被赵异左扯右拉扯走了。
兵荒马乱,险之又险一番折腾,坐上了运金银盔甲的马车。
赵岑掉着泪,说他把小小草他们弄丢了。都怪赵异。
赵岑抱着小花,不知所措地哭着。
小云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木制品,不知是什么木头雕的,还散发着隐隐的香气。
林笑却举起小云,说他找回一个。
赵岑将小云接了过去,擦擦泪没骂赵异了。
他问儿媳妇:“小小草他们,会不会被煮来吃。他们被捉住了。”
林笑却摇头:“不会的,他们在那辆马车上,等马重新站起来,他们一起去浪迹天涯。”
赵岑听了,却罕见地没信,他落泪道:“不会的。他们不会动,不会说话,只能我挪着他们走,没人抱着,他们只会孤零零呆在那里。”
赵岑哭完一通,又乐了起来:“没有孤零零,那么多玩具互相陪着,他们只是不想陪我了。我放她们自由。”
“我放小草她们自由。她们改嫁了。早就不在了。”
赵岑捧着小花小云,乐道:“我还有儿子和儿媳妇。”
林笑却湿了眼眶,赵岑或许并没有那么傻,或许他知道玩具只是玩具,只是相比这样的现实,他更愿意相信现实之外的可能。
赵异说傻人有傻福,傻子活得快活,可真的如此吗。赵岑或许不明白,但他一样有喜怒哀乐。
赵岑失去玩具的痛苦,或许并不亚于赵异失了皇位的痛苦。痛苦无法较量,只存在于个人的心中。
蝼蚁丢了几粒米,为何不能觉得那是灭顶之灾的痛;百姓丢了十两银,日日夜夜愁苦心忧难道值得被嘲讽;王公贵族或许丢了爵位才会感到一样的伤心;而逃亡的赵异此刻心中又是否拥有安定。
在这乱世之中,人人疲于奔命,为生存为金银为权势。
林笑却望着赵岑,不愿破灭他此刻的期冀,点头道:“嗯,你还有我们。”
林笑却含泪微笑,赵岑初时怔愣,后抱着小花小云跟着傻笑起来。
赵异将林笑却抱在怀里,马车一路向前,赵异倏地问:“怯玉伮,你真的愿意吗,成为我们,而不是你我。”
赵异抱得太紧,林笑却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可以相信,你愿意相信的。”
哪怕现实里一地狼藉,遍体鳞伤,只要愿意给自己打造梦境,小心翼翼不去戳破,大概就可以得到虚假的快活。只是午夜梦回时分,发现骗不过自己时,谁的青衫湿,谁的玉枕凉,这个秘密只能自己独吞。
赵异牵起林笑却的手吻了吻:“怯玉伮,朕不是个好人,朕相信了,就容不得更改。”
赵异笑:“小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蔫儿坏,一双大眼睛亮晶晶,我说什么你都装听不懂,我叫你捉蜻蜓我要杀蜻蜓,怎么赶你你也不肯去捉。”
那时候赵异还有个小名叫鱼蛮子。
他的眼睛瞎得厉害,小小的怯玉伮最初是愿意来陪他的。
奶声奶气给他讲故事。
可是听着听着,耳朵也聋得厉害。一旦听不见了,鱼蛮子暴躁得大叫狂吼想杀人。
怯玉伮抱住他,说没听见没关系,他会再讲一遍的。
小娃娃,一个小娃娃凭什么来可怜他。
鱼蛮子更加恼怒,一把将怯玉伮推倒,还踹了他一脚。
反复两次后,怯玉伮就再也不肯跟他玩了。
鱼蛮子故意地去捉他打他玩他,故意地将下人捉来的蜻蜓分成两半,尾巴一捏就断了,将蜻蜓分尸了放在怯玉伮枕边。
看他醒来的时候先被吓到,后又掉泪,特别好玩。
怯玉伮短手短脚,捧着蜻蜓的尸体去挖坑埋尸,鱼蛮子故意去推他,推到泥土里脸上都是灰。
怯玉抓起一把灰,爬起来朝他扔来,他本就不好使的眼睛落了灰,恼怒之下一下子全看不见了。
他大叫着要杀了他,像蜻蜓一样分尸,分成两半,不,分成五瓣,手一捏就捏断,全都杀了杀了。
大孩子晏弥被声音惊动,过来抱走了怯玉伮。
而鱼蛮子一直发着疯,下人都不敢靠近了。
平日里跟他沆瀣一气欺负怯玉伮的晏余,也远远躲着不肯过来。都把他当瞎子聋子疯子,鱼蛮子不愿意承认,那个时候的他,竟然很想念小小的怯玉伮给他讲故事的时候。
哪怕没听见,怯玉伮也没有不耐烦,重新把没听到的再讲一遍。
“你连故事都会讲,怎么可能听不懂。晏余都愿意给我捉蝌蚪,我一脚全踩死,可你什么都不愿做。所以我欺负你,我赶跑你,你也真的不肯理我了。”
外面的刀剑声里,赵异紧紧搂着林笑却:“小时候我怎么那么烦啊。”
“以后我给你洗脚好不好,给你喂饭给你穿衣照顾你,你这身皮囊我给你照顾着,你忘掉过去的事,重新走到我身边来。”赵异说着说着,手往下不老实,“我还能带给你快乐。”
为什么一个二个都想放烟花。林笑却制住了他的手,外面在拼杀,里面在谈情,他感到一种微妙的荒唐。
他道:“赵异,你这不是照顾,你是在吃我豆腐。”
林笑却平平静静一句话,惹得赵异爆笑起来。
他笑道:“哪有豆腐,我瞧瞧。”说着说着还玩闹起来,非要在林笑却身上寻找豆腐。
赵岑睁大眼,不确定这是在欺负还是在造娃娃,一时间在打儿子与不打儿子之间反复犹疑。
马车急转弯,装金银的箱子倒了,里面的金银珠宝滚了一马车,还有的掉到了车外。
林笑却在金银珠宝里推开赵异,缓缓起身,他头发早就散了。
长发乌幽幽,林笑却垂眸捋到一旁。
赵异躺在金银堆里大笑。哪怕随时可能有刀剑刺进来,他也张狂地笑着。
“酒池肉林金银堆,脂粉骷髅君王冢,怯玉伮,陪朕走到周国灭亡那一刻,朕就放了你。”赵异笑,“不肖子孙殉国,而美人,去当新国的皇后罢。座座高楼起,躺在别人的身下轻吟浅唱,欢歌艳语。”
“怯玉伮,你愿不愿意和我欢乐一场,”赵异问,“让我做个牡丹花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