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可把林笑却折腾坏了。皇帝都下朝了他还睡着。
萧倦不想看他老是睡觉的样子,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生病养病受伤养伤,路走多了腿就疼,抓个周都能青青肿肿。
怯玉伮穿着皇帝的衣裳,金龙盘旋,活像皇帝本人压在上面似的。
瘦弱的身躯每一处都被包裹,萧倦的气息萦绕,人家吹笛绕梁三日不绝,求一个长久,萧倦的龙袍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得一个深入。
跟个笼子似的,把小猫深深地锁起来,要是自个儿爬,衣服太长了会摔倒的。只能被人抱着,嗷嗷待哺,谁都能捉了他去一口吃掉。
萧倦自认学得几分心善了,连这样的柔弱之物也好好养着。
说是物倒不准确,哪有摆件儿似怯玉伮这般,还会给皇帝甩脸子发脾气。不高兴了就蹙个眉头,活像割了肉喂鹰似的。
萧倦不需要怯玉伮献祭什么皮。肉,那副身子怯玉伮自己用着都够呛,萧倦要是再尝上一口,成了白骨一堆阴森森的抱着可就不舒服了。
萧倦扰人清梦,不但掀怯玉伮被子观赏半天,还直接把怯玉伮从床上抱了起来。
弱得可怜,又没有警惕之心,被伺候惯了,谁抱都不反抗,反而微微蜷着往人胸膛里躲,生怕见着光了被晃醒没能睡个好觉。
傻乎乎的。
萧倦摸着怯玉伮的头,怎么这么傻,没他护着,岂不是谁都能欺负到怯玉伮头上。
萧倦问张束永安宫规矩如何,张束连忙答,下人们都谨守本分,绝不敢越过主子去,跪着伺候都怕没伺候好,恨不得趴下去给世子爷当牛做马。
萧倦听了,觉得当牛做马这个游戏蛮有意思。让张束去叫几个性子圆滑的侍卫进来,陪世子爷玩游戏。
几个侍卫到了,不用萧倦亲自说,张束就传达了意思。
其中一个年龄偏小身量却壮的,不觉屈辱,反而兴奋地立马跪了下来,趴了下去。
萧倦见他这利索模样,反而不想把怯玉伮交出去了。
但谁让怯玉伮不肯醒,非要吓吓他才好。萧倦抱着怯玉伮走到侍卫身边,将怯玉伮放到了侍卫的背上,道:“别摔了。”
侍卫哪有不应的,微红着脸称了“是”。
世子爷的身子骨怎么这么软,手也软塌塌地搁他肩颈上。明明秋衣不算薄了,怎么世子爷的柔软还是传递了过来。
秋狩时候,小侍卫就注意到世子爷了,那么白那么弱,跟个病观音似的,或是观音手里装杨柳枝的白瓷瓶,总之就不像个会杀人的贵人。
侍卫在地毯上爬了起来,小世子的手垂落,晃悠悠,晃悠悠,老是会晃到侍卫眼里去。
任性的爱睡懒觉的世子爷,侍卫心想,咬上一口是不是就乖乖的了。
晃悠中,林笑却迷迷糊糊渐渐醒来,以为是地震了,还没彻底清醒就想着跑。
腿一伸,没踩到实地霎时身子一歪要摔下去。侍卫立马反手搂了一把。
将醒之际有什么搂上来,林笑却立即吓醒了。
一睁眼见自己在什么人背上,吓得赶紧翻身落地要跑。
没跑出两步,衣服绊了脚就要摔下去,萧倦双手伸开直接将林笑却抱入了怀中。
林笑却惊魂未定,呼吸急促,喘得不行。
萧倦连忙给他顺气,手掌从后颈一直往下快摸到屁股了才又往上。
那侍卫跪下来,连忙赔罪,说吓到世子爷了。
林笑却睁着眼眸望着侍卫,不明白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在侍卫的背上。
侍卫没忍住望了眼林笑却,脸红红的,又垂下了脸去。
林笑却好不容易平缓了呼吸,结果一抬手发现自己穿着龙袍,好险没厥过去。
他下意识就扯住萧倦道:“不是臣干的。”
就算他是个狂徒,也不会没脑子到在封建时代穿龙袍。这不是上赶着送人头?他还想好好活着呢。
萧倦捧起他的脸,道:“怕什么。朕在这儿。”
林笑却渐渐回味过来,除了萧倦谁还敢这么做。难怪昨夜觉得衣裳大了,分明是萧倦自个儿的衣裳。
他赶紧请求换掉:“陛下,这是杀头的大罪,臣无法承担。”
龙袍大了不少,肩颈都露出一小片,半露不露最惹人,萧倦扯扯衣服,把露出的肌肤彻底挡住。
提上去,衣衫又下滑,萧倦揪起衣领让林笑却自己揪住。
“朕抱一会儿,你换就是。”衣裳大,往下滑,天冷会着凉的。
萧倦摆手,侍卫们退下。那羞红脸的小侍卫依依不舍,却不能抬头,亦不能回头,只能走出殿外。
殿外过了一会儿,太监张束就拿着赏赐来了,那小侍卫得的赏赐最贵重,其余没出力的也有赏。
小侍卫捧着赏赐,小心翼翼地问张束,什么时候能再陪世子爷玩。
最近陛下爱上养孩子的游戏,陛下跟前伺候的都有所耳闻。
其他侍卫惊讶于龙袍也能当玩具,小侍卫没那么在乎,心眼全钻到小世子软乎乎可可怜怜的身子骨上去了。
小侍卫名莫姜,年龄刚二十,样貌俊体格壮,肌肉鼓鼓。
张束抬手拍了下他臂膀,道:“够壮实,下次有什么孩童游戏再叫你。”
莫姜弯了腰背,让张束能拍他肩膀,张束见此子如此会来事,笑着点了下头又拍了下他肩膀:“站好,继续守卫着,不要懈怠。”
“是,公公。”
将近傍晚,林笑却才得了自由,换了衣裳能回永安宫去了。
233道:【就当是工作,哄哄那皇帝也就是了。】
233道:【生活嘛,总是身不由己。】
他遮住双眼,夕阳的光仍然穿透了指尖,肉红的手掌,浮漾的晚霞,他对233说:【皇宫看天色,依旧美轮美奂。】
【不管身处何方,我自安然,便不惧艰难。】
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番,林笑却继续往前。
永安宫外。林笑却看见太子殿下站在宫内,眼下微微乌青,神情略显阴鸷。
太子一夜未睡,天亮又得去处理事情。午后再次来到永安宫,林笑却仍未回来。
等待是一件绝算不上美好的事,尤其是明知等待的人在别的人那里,却不能主动去寻。
太子站在宫内,在夕阳里望见了林笑却。
他一言不发,固执地微微扬起下巴,眼神掠过林笑却看向远处。
再多的情绪,再多的发了疯的想象,也在不尽的等待里酿成了苦酒。见到林笑却,太子不是感到生气,而是觉得快乐。
他等到他了。
但快乐过后,轮番的恼怒、委屈、愤懑、不甘、忧虑上涌,让他没办法露出好脸色来。
林笑却快步上前,朝萧扶凃而来。
萧扶凃反而转了身,朝殿内走去。他不等他,怯玉也应该试试等一个人的滋味。
从天黑到天亮,不得安宁,噩梦一样缠裹,身躯僵硬心也冷了,可冻结之下仍然有火茂盛,重重叠叠,燃烧天地,不得安生。
心神不宁,发了狠想要毁灭,可拿起茶盏,萧扶凃并没有摔杯为号来一场批判,而是用更轻的力度将茶盏搁了下来。
这一次的晚膳无比安静,林笑却试探着夹菜给萧扶凃,萧扶凃吃虽吃,却一言不发。
这样的安静黑沉沉压下来,如同日渐消沉的夜色。
用完膳,漱了口,林笑却犹疑着怎么开口。
萧扶凃先说了出来:“怯玉,夜深了,沐浴罢。”
宴席撤下,萧扶凃走到林笑却身前,覆上他的手,十指相扣,牵了起来:“幼时的我们可不会顾忌什么,浴池够大,装得下孤与你。”
林笑却垂眸,不肯起身。
“怎么,你嫌弃孤?”
林笑却摇头,道:“殿下,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又如何,孤陪你这么多年,等你这么多年,长大了,难不成就成了别人家的果。”萧扶凃挥退下人,抚上林笑却的肩膀,他低下腰背,在林笑却耳边轻声道,“还是说,怯玉这颗果已经被人摘了,吞吃抹净,怯玉不敢让人知?”
萧扶凃的声音发狠,明明竭力平静,那气息还是火一样滚烫,灼烧疼了林笑却的耳朵,晕红着,林笑却扭过脸庞,说殿下误会了。
“误会?”萧扶凃道,“孤亲自见过,才能说是误会。”
“孤与你亲如兄弟,”萧扶凃搂住林笑却,把他抱了起来,“抱紧孤,否则摔倒了,怯玉就不能到处乱跑了。”
浴室里,宫灯盏盏,灯火通明。
萧扶凃分明是就等他人回来,就要检查他。
林笑却有些生闷气,在萧扶凃怀里,他道:“我不是哥儿,不能生儿育女。殿下,你是不是忘了,我们都是男子。”
“孤怎会忘。孤说了,你我亲如兄弟。我比你大些,我照顾你是应当的。”萧扶凃将林笑却放了下来,一点点替他解衣裳,“是怯玉长大了,胡思乱想,又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你怕什么?”
林笑却按住衣衫,说自己能解。萧扶凃道:“体弱至此,何必勉强?宫人伺候你,你毫无不适。怎么孤伺候你,就变得扭扭捏捏。”
林笑却覆上萧扶凃的手,问:“一定要看吗?”
萧扶凃没答,但灯火之下,在那样的眼神里,林笑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的手倏地软了,有些怕,有些说不出的怯,又不知如何拒绝。
萧扶凃反握住他的手,凝视好片刻,才松开手,继续解衣裳。
衣衫快要落地时,林笑却倏地湿了眼眶想逃。但他逃不了了。
浮光跃金,明灯幽影,水波里太子殿下仔仔细细瞧了,检查了,没有欢爱的痕迹。
沐浴完,林笑却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些哀意。明明往常乏力都是山休帮忙沐浴,他早习惯了身边有人伺候才是,太子殿下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可是……可是,林笑却直觉那是不一样的。
萧扶凃抱着林笑却上了岸,穿好衣衫,轻柔地为他擦拭头发。
萧扶凃说怯玉的头发更长了。
林笑却不答。
萧扶凃捧上林笑却的脸颊,直视他:“你怨孤。”
萧扶凃没有用疑问的语气。
林笑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刚想开口就哽咽了。
萧扶凃搂紧林笑却,跟他道歉,他说他是疯了,一直等一直等,等不到人影,等得快发疯,等得快冲进帝王的寝宫。
“孤也怕,”萧扶凃道,“孤怕事情远在孤预料之外,更糟糕,无法挽回。”
林笑却摇头,想推开他,竟没有那个力气推开。
林笑却随意擦了擦眼,压下哽咽,道:“没什么,夜深了,殿下回去吧。”
萧扶凃不肯走。
他把林笑却抱在怀里,继续擦头发。
林笑却说殿下的头发也湿着,殿下给自己擦,不要给他擦。
萧扶凃摇头:“孤湿着没有大碍,你头发湿久了,明日又要着凉。”
林笑却情绪翻涌,忍不住问:“为什么一定要瞧?殿下,为什么……”
“难道殿下也把我当成了小猫小狗,当成了一个摆件儿,觉得我脏了,就强行给我洗干净。哪怕我不愿意,哪怕我没脏。”
“不,不,”萧扶凃抱紧林笑却,下巴抵在林笑却颈窝,“孤没有那样的意思,孤没有。”
“孤只是怕你什么都不跟孤讲,什么都一个人藏心里。父皇对你做了什么,孤不知道,孤只能自己想。父皇的性子,满宫谁不知。孤没办法骗自己,父皇会待你很好的,待你如亲生孩子,孤没办法骗自己。”萧扶凃的气息滚烫,沉重,像一块烙铁,烙在了林笑却的耳畔颈侧。
林笑却想离远一点,稍稍远一点就好,可萧扶凃不让。
林笑却道:“陛下能对我做什么,陛下是长辈,我是小辈。陛下后宫三千,要什么美人没有。陛下只是想养孩子了,抓周、认字……我不知道陛下为何要玩这些游戏,可我是小辈,孝敬长辈是应当的。我无法拒绝。”
萧扶凃道:“抓周认字?父皇那么多孩子,养谁不好,要把主意打在你身上。我不信父皇不知道我对你的在意。”
“父皇谁也不在乎,谁也不瞧入眼中。孤战战兢兢做着差事,可父皇只比孤大十六而已。”萧扶凃的声音极低,就算室内没有旁人,他也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没准儿,我死了,父皇都还活着。”
“被皇帝熬死的太子不在少数,怯玉,你说孤会是其中一个吗?”
林笑却慌乱地捂住了太子的嘴,他声音又惧又轻:“殿下,你在说什么。我们不说了好不好,我头发没干,擦干了才不会着凉。殿下,你帮我擦,我乖乖的,你帮我擦。”
林笑却的慌乱里,萧扶凃反而笑了起来,他抱着林笑却笑倒在榻上:“孤就知道,你在意孤,怯玉在意孤。”
笑完了,一室寒凉。萧扶凃抱着林笑却离开了浴室。
寝殿里,萧扶凃轻柔地捋起林笑却的头发,务必让每一缕的水意都留在帕子上,而不是浸入怯玉的身体里,让他凉得发颤,哀哀的又要吃药。太遭罪了,痛苦不该缠绵于此处,天涯海角何其宽广,去远方抛洒也罢,何必专注他的怯玉一身。
擦完头发,过了好久好久才干透。萧扶凃问:“怯玉,你有没有原谅孤。”
林笑却躺在萧扶凃胸膛上,想起过去殿下出宫回来,一定会来见他,会告诉他宫外的一切,会带给他宫外的礼物。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躺在萧扶凃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胸膛起伏里,那一段段开口讲述的故事。
“我不怪殿下,”他作为被照顾的人,怎可能一刹那便将过往抛却,“我方才忧虑殿下安危。可我忘了,殿下亦会如此忧惧,因我而夜不能眠。”
“诚如殿下所言,我与殿下打小一起长大,如同亲兄弟。兄弟之间,互相关怀本就是正理。是我执拗了。一具身躯而已,死了也不过腐肉白骨,光阴过去,没甚么稀奇。”
林笑却如此言说,本该宽慰人心才对,可萧扶凃却觉得,怯玉分明是离他更远了。
一样的夜,不一样的是身边没了人。
皇帝萧倦下意识往旁搂了一下,怯玉伮不在。早放他回去了。
张束询问要不要叫妃子来。皇帝拒了。
没有怯玉伮,正好,他一个人清净。
小猫睡觉不老实,睡着睡着掀被子,明明身体弱得比小兔还不如,睡觉非要充猛虎,真当自己皮肉够厚,受得了深秋的寒凉。
皇帝又问了一次永安宫上下规矩如何。
张束答得更认真,直说得全永安宫上下人人都快长了八只眼睛十双手,生怕没照顾好世子爷。
皇帝听了,还是有些不放心,要张束把怯玉伮抬过来,帝王的寝宫是最好的,哪里也比不上他的身边。
张束得令,就要下去抬人,还没到殿门口,皇帝叫住了他。
“罢了,大晚上叫过来,又要闹个不停。让他睡吧。”说完,皇帝又觉得贬低自家孩子不好,道,“怯玉伮闹腾的活泼劲儿,正好。随他去,没及冠,还能任性一阵。”
张束恭敬地听着,心里盘算冬快来了,冬日宴上要给世子选妃,陛下打算先留着些资质好的在宫里,等世子及冠后娶妻纳妾一并完成。
到时候还得看着这些年轻哥儿们,万不可出差错,坏了陛下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