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皮箱子旧了,放了好几年沾了好多灰一点点擦干净也还是有旧痕。时光过去就是过去了,戚御白昏睡的时候不到十八,时光轰隆隆往前如火车碾过,他醒来记忆中和林笑却分别的时间并不远,可眼前的林笑却长开了长高了,他错过的时光无法弥补,而逃避的事情又一次摆了上来。
他要用满箱的零零碎碎的钱换一块完整的豆腐。
林笑却说:“多了。”
“豆腐两元一块,这里不是黑店。”
戚御白说:“那我换辆摩托车再来。”
第二天戚御白果然骑了辆摩托车来,但这次没要豆腐,问林笑却能不能陪他去染个头发。
林笑却说:“你还染发啊。”
戚御白说:“十八岁男高总想耍帅的,你觉得我适合什么颜色。”
林笑却笑:“蓝色啊,大海的颜色、夜幕要落不落的颜色。”
戚御白说:“那我就染蓝色,我也喜欢蓝,梦里梦到好多回像大海灌进来了。”
林笑却说不是大海灌进来了,是戚御白脑子进水了。
戚御白说你就当我进水吧,他把头盔递过去:“专门给你买的,酷不酷。”
林笑却看着橘红色卡通版头盔,轻轻呵了声。
他接过头盔扣在头上,豪气万丈:“走吧。”有些事总该有个了结。
戚御白开得挺快,他让他抱紧,林笑却怕摔下去只能抱紧。
跟梦里一样这一次也下雨了,林笑却照旧打开护目镜让风雨灌进来。
呼噜噜湿漉漉完全无所谓。摩托车一直往前,往前,路过小城里各式各样的伞,路过游戏厅和网吧,路过路边套圈的打气球的,路过男男女女花红酒绿霓虹灯彩色牌,路过飘逸的广告喧嚣的叫卖叮铃铃的风铃急躁躁的车喇叭……往前,一直往前,开到城市的末路去。
戚御白在风雨里喊:“冷不冷——”
林笑却大声回:“不冷,夏天啦——”
路边人或许会把他们当疯子,当无所事事没读书的黄毛,当中二病发的青少年……肆意狂欢呼喊,不顾雨也不顾目光,多年轻多猖狂,可爱的疯子。
“那你要不要吃冰糕——”戚御白喊,“冰棒我们一人一半——”
“不要,”林笑却喊,“我吃独食,我只喜欢一个人尝啊啊啊——”路面碎石子摩托车抖抖抖,林笑却喊:“你看路啊!”
戚御白笑:“好,路马上就平整了,抓紧,抓紧一点。”
开了好久好久,天色都傍晚了,戚御白才停下来,拉着林笑却去找理发店。
林笑却头晕眼花,被牵着手一时之间也没反抗,迷迷糊糊就跟戚御白走了好远。
今天阴云重,太阳都被挡住了,傍晚灰蓝灰蓝泼墨到地面。
戚御白找到家理发店,说要染蓝毛,店主看了一眼戚御白浑身打扮,心道宰客时间到。
又漂又染,还要推销理发卡,戚御白恨不得耳朵堵起来。
结账时一个离谱的价格报出来,店主本以为戚御白会付钱走人,但好歹梦里已经染过一次,不做冤大头是好习惯。
戚御白冷白的肤锋利的牙人高马大乖戾笑着盯店主瞧。
店主心里打突突,林笑却拦腰砍价,店主不想惹麻烦一口答应,拦腰一半也比平时价贵了。
戚御白牵着林笑却走出理发店忍不住笑起来,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或许是店主的宰客花样让他觉得好玩,再宰也没开出一个天价来,或许是林笑却为他砍价让他觉得甜蜜,甜滋滋酸涩涩苦味交杂。
他渐渐止了笑,在路边蹲了下来。
风雨小了又大了,戚御白衣服湿了干干了湿。
蹲得脚麻了也没把对不起说出口,太轻了轻飘飘的没什么用,烂在心里翻涌。
戚御白站起来,说去找个旅店吧,太晚了。
林笑却点点头,路灯里他看到戚御白脸上有碎头发,但这一次林笑却不给他拨了。
这么偏的地,能找的旅店都没多好。
戚御白买了一大堆零食和两套干净衣服放桌上,夜更深的时候没听到乱七八糟的声音他还挺困惑。
林笑却说:“严打。”
几年过去小城的沁色行业被严打了一番,不会像梦里那般明目张胆。
这短短两个字,戚御白愣了会儿,终于确定:“你记得?”
林笑却垂下眸:“我记得。”
戚御白说:“很奇妙吧,做梦都能做一块,戚御白,还真是孽缘。”他对自己这番点评还算公道,没因着己身留情。
说完他笑:“怎么办,喝酒吗?”
“喝啊,”林笑却说,“离别酒,送别酒,此后祝你一路顺风,永不回头。”
戚御白开酒罐的手顿住,林笑却看见他僵硬得跟尸体似的:“冷?”
“冷就快去洗洗。”
戚御白开了酒罐:“洗干净了就剥皮抽筋去脏腑?”
林笑却笑:“哪有这么残忍,桥归桥路归路,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戚御白把酒一口喝光,捏瘪酒罐:“你先去,别着凉。”
林笑却没跟他客气,去浴室检查一番有无摄像头后热水沐浴。
戚御白酒意上头,冷白的脸涂上薄红,他怀疑眼里有泪但被高温蒸发,流不出来倒灌回身躯,条条的路都通往罗马,罗马说他门关啦。
戚御白坐在床沿,身躯浸了太多酒发软滑倒坐地板。
林笑却洗澡的时候,手机响了。戚御白看到是谢荒的电话,一下子挂断。
再打再挂,还打还挂,最后接起来没好气道:“人跟我跑了,你别惦记。”
吼了一通挂了,垂头丧气继续坐地板。
林笑却洗完换了衣服,一身清爽走出来,喊戚御白也快去洗了:“穿湿的感冒。”
打开手机发现谢荒来了好多个电话,赶紧拨回去:“在外面有点事,别担心,好的,地址发你,明天回来……”
明明是正常的沟通交流,听到戚御白耳朵里就像是郎情妾意,甜言蜜语,夫夫和谐幸福快乐。
戚御白洗完澡故意问:“你跟谢荒什么时候结婚,请帖给我一张,我不会缺席。”
林笑却看傻子似的看他:“我们是亲人,你胡思乱想什么。”
戚御白过了好久才“哦”了声,显然不信。但信不信都没他的份,轮不到他操心。
林笑却打开电视,吃着薯片看着剧,戚御白蹲在林笑却旁边,跟条丧家犬似的。
林笑却拍拍身边位置,让他坐上来。
戚御白慢慢站起来,说没资格坐。
林笑却抬眸看他:“随你。”很快收回目光继续看剧。
戚御白委委屈屈站了好久,忍不住坐了下来。他康复训练还没结束,久站腿疼。
林笑却有些好笑,把薯片推过去:“吃吧。”
戚御白乖乖开吃。
时隔多年,气氛多和谐,简直是宾主尽欢的模范典例。但戚御白明白,这只是林笑却见他最后一面的耐心。
戚御白说:“我们明天去看电影好不好。”
林笑却点点头:“好啊。”
戚御白又说:“看一场不会结束的电影。”
林笑却这次没回答他。
戚御白没吹干的头发答答滴水珠,他说他脑子里又进水了。
林笑却说:“没关系。”
戚御白问染的蓝色好不好看。
林笑却说好看。
戚御白问:“好看得不得了?”
林笑却点头:“好看得不得了。”
戚御白流不出来的眼泪就这样莫名其妙流出来了,他没告诉林笑却他在哭,林笑却不看戚御白也不告诉戚御白他发现了。
第二天看电影看完一场林笑却就要离开,戚御白缩在电影院里不出来,这偏僻影院只有他两人,他说他会加钱,加很多很多钱。
林笑却说:“我走了。”
戚御白说:“电影没放完。”
林笑却说:“我真要走了。”
戚御白想去牵林笑却的手,但林笑却退了两步。
戚御白的手落空,他愣愣地不说话,等到林笑却真走出好远了,他才喊道:“小叔回来了,他没死,他跛了条腿。林笑却,小叔的钱分不了,我的钱我都给你,律师来了你记得收啊——”
林笑却继续往前,背对着戚御白举起手摆了摆:“不用啦,戚御白,好好过,再也不见——”
戚御白望着林笑却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顶灯又黑了,下一场电影开始,黑漆漆的只剩他一个。
戚御白在黑暗里掉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戚南棠确实没死。在戚御白顶不住围攻戚家摇摇欲坠时,戚南棠回来了。
虽然治疗不及时跛了条腿,但该收拾的收拾,该清理的清理,摇摇欲坠的金山不但固若金汤,还把周围虎视眈眈的山群也收了。
某天戚家的律师来到豆腐摊前,百分之七十的金山归属林笑却,林笑却没要,客客气气给律师做了碗豆腐递了盏凉茶。
送走律师后,刮起小雨收了摊,林笑却切了个西瓜跟谢荒一人一半。
吃完西瓜林笑却抬头望,雨后天晴,万里无阴云。
谢荒问什么时候去学校。
林笑却笑:“明天。”
明天会更好,今天的一切就留在今天吧。
做好长线战斗准备的律师第二天又来了,但已不见豆腐摊。
他想起跛脚的家主头皮发麻,不知道该追上去继续劝服还是打道回府。
戚南棠接到消息后,抚了下自己跛了的腿。
他望向窗外,天还热着,心神却回到了冬天。
那时候笑笑着凉感冒,晕乎乎地趴在他怀里,他一下又一下抚着笑笑的背,给笑笑讲小孩才听的幼稚故事。
那时候笑笑捂住耳朵,不听不要听,他还是执意地讲完。
小女孩有一把火柴,点燃火柴就拥有了一切。
点一根,少一根,梦也短一分。
到最后火柴燃尽,温度也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