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霜无奈看了眼怀里的栗子。他怕一路剥这东西留下一地碎壳,取了那袋子,边走边剥,结果才剥第一下,又手里的袋子又被钟煜拿走。
少年三下两下把栗子剥好,送在沈怀霜手里。
“化去点酸味。”
“你尝尝。”
沈怀霜凝神望着手里的栗子,伸手取过,放入嘴边触碰的刹那,甜意在唇间迸发开,一口根本吃不完,他咀嚼了会儿,尝出那烤得浓香的炭火味,捏着栗子道:“好甜。”
沈怀霜想着礼尚往来,不能仗着钟煜年纪小,就由着他做事。
沈怀霜自然而然从钟煜手里取了枚栗子,可手才碰到袋子,肩膀上忽然拦上了少年的胸膛,他被带着朝钟煜靠去,近乎撞在少年怀里。
手里还捏着咬过的半枚栗子,耳边是少年的呼吸声,下一刻,他对上了钟煜的眸子,那双眼睛黑沉,眼型锋利,垂眸时,那眸子却如有了平和的质感。
少年一口咬了过去。
沈怀霜回想刚才那一幕,竟忘了咀嚼,肩上又被那只臂膀揽了揽。过了片刻,沈怀霜才反应过来,他被钟煜揽着往前,他们一起走在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时,沈怀霜头脑内空了一瞬。
钟煜咬走了他吃过一半的栗子……
嘴里甜味涌了上来。
但他只是觉得吃剩下的给人不好,而不是觉得钟煜冒犯。
钟煜嚼了几下,又顺走沈怀霜手里的栗子,道:“嗯,是好甜。”
他指节交替,早在沈怀霜收手之余,指节用力,咔的一声,又剥出了枚栗子。
掰栗子的声音太过清脆。
沈怀霜偏头望去,收了思绪,问道:“……栗子是这么剥的?”
“不然,先生想怎么剥?”
沈怀霜递出手,又从里面取出了一枚,对着板栗的下角,用力摁了下,破开七零八嘴的一角,再从那狭小的破洞中往前掰。
少年轻笑一声。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摁在栗子上,顺走了它,捏着中缝,又利落剥出。
沈怀霜目光落在钟煜手上,想起来,这应该算是他第一次这样吃东西。
栗子这个东西,在玄清门时,他偶尔尝过,却没和别人在街市口走过,一边走一边说。
在他印象里,他不觉得自己喜欢山下人间烟火,也不喜欢旁人对他太过关心。
关系可以亲近、不差,但很难做到毫无保留地依托、信赖。
钟煜耐心摊开手,又把那枚栗子递来:“先生,给你。”
无量剑别在他腰侧,银光在天青色衣袍内闪动,少年走在他身侧,黄衣翻飞,却是与他同一个步调。
他好像早默认了钟煜和自己的关系,甚至于可以和钟煜一起无所事事地在山下走,看他为自己剥一枚栗子。
哪怕是师徒,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和徒弟亲近到这种地步。
沈怀霜后知后觉想到,钟煜这个徒弟,对他来说,应该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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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张永望在路上买了包烧鹅,一只小油鸡,怀里揣着蜜饯铺子里买来的冰糖山楂,他回崐仑山道上边吃边走,满手油腻。
鸡骨头歪歪斜斜落在地上,他偏又缺德地召唤出了新做的木头小人。
小人背后落了符咒,跟在他屁股后面,摇头晃脑,起身,低头,捡着地上的骨架。
张永望懒得用灵力,只想在路上吃吃走走。
素心回首:“怎么你今日走得这么慢?”
张永望吐掉小油鸡的骨头:“今日有医宗长老的课,不想费力去听,不如有事翘掉。”
“不对!”他面色转而一变,“这事千万别和小师叔说!”
“小师叔说他听到了。”邹然回头望了眼。
张永望回首,对上沈怀霜的视线,猛然回首,咗了口鸡骨头。
沈怀霜面色肃然,忽然轻笑了声。
张永望憋红了脸道:“小师叔!你……我!”
沈怀霜拨开山道上的一片草地。
绿草后,清澈的清水在溪石上潺潺流淌,泉水飞溅,在日光下泛出白光,清澈的叮咚声不断撞入四人的耳膜。
“如果换做我从前,想的应该也和你是一样的。都累这几天,不差今日。洗洗吧。”
张永望丢了手里的鸡骨头,飞奔到池水边,他望着水里的倒映,捧起一掬水,洗了洗手,又洗了洗脸。
他大喜地飞扑了过去,鞋袜飞天。
池中,张永望卷着裤腿,给邹然衣袍溅上了水花。
邹然自然受不得张永望总是泼他,驱使一记驱水符箓,暴激一灌灵力,当头朝张永望浇了一缕水。
张永望面庞上浸润了水,抽出佩剑,剑穗和剑鞘相撞,他引导水流,又灌入一记灵气。
水流激猛,竟有气吞山河之势。
哗地灌湿在了岸上人。
邹然脸色沉了下去,水流滴滴答答从他发丝上淌下去,四人衣服都湿透,本来在旁看戏的钟煜和素心脸色也沉了下来。
不管心智成熟还是幼稚,取符箓的取符箓,抽剑的抽剑,互相拼灵力浇了起来。
最初一开始,他们都在吵闹,不要把脚伸到池水里,谁占下游谁吃亏用洗脚水,到后来,这越打闹,场面越大。大片清水当头浇了下来,如平地起了旋风。
张永望做的木头小人终于在捡完鸡骨头后休息片刻,他也学着沈怀霜坐在地上,拍了拍手,左右转转脑袋。
打得再凶点!左边!浇他!
有笑声很轻,远远地从岸上传来。
钟煜清洗之余,目光一直不时朝沈怀霜望去。
草地上,张永望的工具人好像怕沈怀霜一个人在岸上孤单,转动背上齿轮,挪动步子,朝他走去。
沈怀霜低头,伸出手,朝小人递去。
小人欢欣鼓舞地跳了两下,蹦到沈怀霜掌心上,亲昵地蹭了两下。
沈怀霜平日里不算是个爱笑的人,但钟煜每每望去,他都会产生这个人其实也很爱笑的错觉。
轻笑的。
忍俊不禁的。
草坪上画面一派祥和。
可钟煜怎么看,都有些不知味。不知道为什么,他本来脸上是带笑的,看到沈怀霜一个人,水贴着衣裳,心口发闷,浸润出了几许莫名的涩意。
他真的很少看到沈怀霜和人群待在一起的样子。
他的先生永远都是一个人,居于高山之上,好像不需要身边有任何同行人。
钟煜随便在池子里弄了弄,转身就要上岸,没走两步,烘干的法术还没施加,发带被人扯住。
钟煜回头,看到张永望低头,轻声道:“我故意留小师叔一人在岸上的,后天是小师叔的生辰。”
后日是先生的生辰。
钟煜是记得的。
听张永望的意思,他自然不是提上一嘴就结束。
钟煜正色道:“聊聊?”
四人坐在河边,浣洗过双脚,又落下衣摆。
张永望在河边翻开自己的乾坤袋,掏了本两指厚的书册出来,低头翻了良久,指着一行字。
邹然伸手接过张永望写的记录,翻过“小师叔喜青色,多辟谷不食,言语喜用问句”,又见“小师叔或许穿白更为出尘,六月十八日,多食用璇玑阁生鱼两碟,可见喜欢。”
邹然最后还是没忍住,撇着嘴,丢回去:“说吧,送什么?”
张永望翻找了书上的信息,郑重其辞道:“小师叔爱剑如痴,给他送剑相关的东西,他肯定会喜欢。”
“剑穗不能。”邹然和钟煜异口同声道。
剑穗历来是修士标识身份的配饰,轻易不会换。
剑穗要么是自己选的,要么是师长赠送以明志,要么是道侣所赠,总之能让修士佩上许久。
钟煜和邹然的分歧在礼轻礼重上。
可钟煜很快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他想到的是,只有沈怀霜的道侣才能送他剑穗。
钟煜收了收神,又听到周围三人争论道:“那还能送什么?剑谱他也不需要,买了放着不用的东西放角落里落灰更不行。”
“来时师弟便是如此神情,你又与沈师叔最亲近。”素心朝钟煜看去,“可是想到了什么?”
三人目光都聚焦在钟煜面上。
钟煜盯着清澈湖水下的玉块,停顿片刻:“送礼,这礼自然要他所想要的。”
“先生他不喜欢太聒噪的地方,不喜欢不熟悉的人靠近他,给他过的人,哪怕人少,却不能草率,就给他办一办。”
邹然道:“可师叔年岁如此,不比凡人,生辰真的会当回事吗?”
钟煜:“所以,我们给他过,这生辰才显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