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了画舫最顶端的楼阁,帘纱飘荡,画舫稳稳地载着两人,从地面上升空,又逐渐加速,异常快地朝崐仑的方向驶去。
青年的灵力就像全然充沛地用不完。
这画舫不用靠灵火燃烧,全凭灵力驱动,速度如流星划空,沈怀霜握住了身后的栏杆,朝下看去,青州缩小,连河道也变成了青丝般的窄小长度。
画舫速度近乎缩地成尺,从青州到崐仑地界,不消一刻钟便要到了。
沈怀霜知道钟煜灵力暴涨,诚然有天赋、有汗水、有机缘,这些年,到底他付出多少,却实在难以想象,从元婴突破到化神,期间失败,再突破,有千万次都有可能。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元婴突破有境界需要突破。就像企图夺他舍的黄山朱掌门,止步于化神,元婴迟迟无法突破,又碍于大限。走火入魔也是常事。
在那三千境界中,每一个人都会见到高不可攀的危崖,从谷底攀爬到崖顶,他耗尽修为,登顶的那一刻,害怕过,却在一瞬的害怕又被烈火一般的动力所取代。
沈怀霜启口道:“子渊,元婴突破化神,你用了多久次?”
两人从碰面开始,荒唐事折腾过,再把心结打开,此时真的论说起修为,话峰一变,钟煜看向沈怀霜,自然而然答:“我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只此一遍,不过便从头开始。”
沈怀霜越说心口起伏越大:“不留后路是元婴修士在大限之日,无法突破才用的破釜沉舟之招,凝聚修为也只为登顶的一刻,你要突破不了,这一生修为就废了……”
钟煜附身,伸出自己双手:“你别担心我,我现在不是完完全全地站在你面前。”
沈怀霜沉叹一声:“你何必呢?很多事没有如果,我甚至觉得,哪怕我没有陪你走过那么多事,早点察觉到你的心事,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钟煜耐心看着他,拨开沈怀霜额前的头发:“你犯不着自责,也不要去想过去无法弥补的事。我也会很自责我对你做过的事。”
沈怀霜出事那天,就像一场梦魇。
他把沈怀霜封在寒池里,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疯了。钟煜也觉得自己是疯了,道体留存在这个世界,也不过是一个躯体而已。
可钟煜依旧觉得,哪怕没有灵气,他也能想尽办法,去追踪沈怀霜的神识。
哪怕他折了修为,办法让沈怀霜重生也好,扭曲时空,让他回到过去去找这个人也好,他总要找到与沈怀霜再见的办法。
沈怀霜不在的头一年,钟煜几乎没有睡着过。
他把自己关在书阁里,他醒来就是翻书,翻书累了,就靠在书架上就地睡去,好几次醒来,书压在他胸口上,手边、脑袋后,纷纷扬扬哪里都堆满了书籍。
他盯着头顶重叠的房梁。
只要他想起沈怀霜已经不在这件事,心口就像一把钝刀不断往上砸着。
钟煜本来也觉得自己习惯沉浸在这样的痛感里,可麻木至极时,他竟发现自己还能更痛。当思念如泉涌般井喷时,他总是强迫自己停下来,用酒醉来麻痹自己,醉生梦死一场也好,或者他把自己丢进书里,不眠不休。
于是思念周而复始,他思念、停止、翻书、醒来,思念……
后来,又过了一年,钟煜才习惯了沈怀霜的离去,他又让自己忙了起来。
突破元婴的境界后背就是万丈深渊,在灵力即将耗尽的刹那,钟煜攀到了顶峰的边缘,花尽了身上最后的力气,踩着悬崖边缘,拉着自己,爬了上去。
境界消失前,他仰躺在峭壁上,大口喘息着。
手边绽开了一朵透明如水的花。
钟煜用残余的力气攀折下来,放在了自己心口。——那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这两年以来第一次的平静。
他的心底一直有个如信仰般存在的人。
他渴望自己变得强大。
他想强大到能站在沈怀霜面前。
这些年,他磋磨过一层骨头,又蜕变过了一层,能有朝一日站在他身侧,成为了与他一样光芒万丈的存在。
第三年末,钟煜体内灵力汹涌流窜,那些灵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还是习惯把灵气满盈的寒池灌得更满。
他一直一直在想去寻找沈怀霜的办法,直到那天他发现寒池里没有人,又第一时间去找邈远道人要了那面天命镜。
这一回,他的手落在天命镜上,镜面波动,镜中不再是一片空白。
天命镜中,坐在长凳上的天青色身影偏过头,望了过来,让钟煜记忆里的人和镜中人重合。而如今这个人就在他的眼前,还没到他去找沈怀霜以前,沈怀霜就愿意为了他回来了。
想到这里,钟煜又缓缓笑了:“你不在的这些年,我把崐仑翻新过一回。你向下看看,它是不是你想要的样子。”
沈怀霜低头,眼瞳倒映着崐仑如紫瀑般群花开遍的景色。
紫云如瀑布,杏黄点缀其中。
阁楼巍峨,弟子攀爬在几可高耸入云的山阶上,还有木头鸟载着人,滑翔于天际。
崐仑的规模比起之前只有更大,桃花盛开,红云弥漫天际,桃花深处,多了处他可以长住的地方。
“崐仑是你过去的家,现在我和你还有一个新家。”钟煜一点点掰开沈怀霜紧攥的手,反握回去,扣在自己掌中,“我们回家还要一段路。”
沈怀霜心口像被那双手拧住了。
那天,他在酒醉后和钟煜说的胡话,一字不差地钟煜全部记下了。
画舫载着两人,划过云层,云层破开,张永望戴着防风镜,肩上机翼不可避免地被那阵风侵袭过,他被推远了开去,险些不能握住操控的木板。
唰——机翼被风劈开。
张永望头顶上空空如也,可他觉得头上像悬着什么东西。
张永望摆动机翼翅膀,展翅,朝上飞去:“我去,钟师弟又在弄什么?!是不是小师叔回来了!”
下了飞舟,钟煜牵过沈怀霜的手,走过幽静的竹林小道,熟门熟路地带他到了主殿。
整个秘境都被他修过了。
他知道沈怀霜喜欢明亮的地方,主殿拆了重造,四周镂空,门口挂以轻薄的鲛纱、字画,殿中,放着主座,周围摆了纯白的蒲团。
铜炉可以拿来焚香,茶具、剑架、书架,几乎一应俱全。
钟煜道:“我修过听山居、建过崐仑,也一直再想什么时候能把这间屋子留给你看,因为你才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人。”
“先生,你给它取个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