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马奔驰速度极其快,巍峨的群山,高悬的凉月,全都变成了流影似的画面。
浑身乌黑的马匹载着两人,奔往一望无垠的草原。
两人化成了天地间的小点,背却依靠着彼此。
“想走哪条道?”钟煜如同有意放纵踏雪,他朝沈怀霜递去手里的缰绳,在沈怀霜身后的地方,低眉看着他。
身下踏雪起起伏伏,沈怀霜对上了青年如墨空般漆黑的眼睛,紧抿的唇线忽然松开。耳畔风声掠过,上下颠簸之间,周围景致变得模糊。
山原间,月光冷冷倾洒,道路各自开阔。
沈怀霜镇定道:“天地之大,我随你走。”
粗糙的缰绳勒紧了沈怀霜指腹。
手背覆盖上另一人的掌心,指尖相触,在秋风凉夜中,烫得像火种。
钟煜攥了攥缰绳,打马低斥,却是任由踏雪飞奔。
踏雪一声嘶鸣,抬起前蹄。
沈怀霜腰上,环着他的小臂上力量是前所未有的紧。
“先生还想更快么?”
耳畔风声过,沈怀霜听到了高昂般的低斥声,坚定,又极果决。
钟煜落一记马鞭,踏雪骤然加快脚步,沈怀霜周围流景让沈怀霜有种他在御剑的错觉。他会骑马,却不如钟煜这般,快到近乎在失控的边缘。
沈怀霜一生坐过许多种坐骑,无量剑也好,仙门灵船也好,怎么都比踏雪快许多。
轻衫快马。
本应如此。
从前沈怀霜读快马的诗,他也不过是当一句寻常诗背下,如今等他亲身体验了,才发觉原书上说的并没骗人。
年少轻剑快马、志得意满的情绪,他竟懂得了。
钟煜见沈怀霜眉间愁容褪去,在速度攀升到极点时,反握住了沈怀霜的手。手背被风吹凉,触上的刹那,沈怀霜一颗心在巅峰时落下,又重新攀升回巅峰。
急促与安全感交叠。
钟煜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
夜奔之后,天明开战。
之前的一夜,钟煜尽可能睡着了。
明日攻城,有两天两夜不能合眼,战场上,他绝对不能疲倦,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长夜寂寂,塞外风沙吹过。
出发前,钟煜独自站在将士前,伸出手臂,低头紧了紧系在臂膀上的蓝巾,赵人以蓝巾为识,漆夜出发,突袭西羌阵地。
他将目光一一浏览过眼前将士的面庞,像要把他们都记住。
蓝巾在钟煜臂弯上又缠紧两圈。他低头,又咬着它,系紧了最后一分。嘴里的残酒消融,只给他留下了全然的清醒。
“出战!”斥令落下。千人铁骑打马而去,大道浓烟滚滚,马蹄踏尽尘埃。
这一日攻城,钟煜冲在前锋,好几次,他险些被斩落马下,可他在濒临危难时一次次把自己拽了回来。
千人铁骑能归来一半已属于万幸。
他目睹着那些人少去与倒下,待到日出时,钟煜举起长剑,斩落马上敌首,血迹飞溅,沾染了他大片的白袍,又入了眼中。 再抬头朝前望去,双目刺痛,又暗红一片。
澄黄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沙土上浸染残血与纵横的身体,铁骑隆隆声响起,正是大赵主力到来,高喊:“大赵之兵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
“胡格西!不是半个时辰内大赵人攻不进来!怎么回事!”大地就像在震颤,砂石飞扬,铁骑隆隆声压境而来。
“将军快走!”
麦达将军手握弯刀,关外风沙迷了他的眼,只觉得双目刺痛。满目黄沙,大赵黑甲如黑云倾压,来势汹汹。
“大赵少师有破阵的能力,我们新请的人靠不住,阵都破了。”
麦达提了缰绳上马,挥刀斩断系马的长盛:“你带五百人去玉城西北角,他要攻城,你就在城内堆满火药,如果内城守不住,就丢下火把,炸了这群大赵人。”
“炸死多少是多少!我一定要把少师杀了!!”
胡格西迟疑片刻:“将军!”
麦达掀开衣领,在腰背上绑满火药,带领其余将士,往内城门口一骑绝尘而去。
再到第四日天亮时,尘埃满地,硝石炸开,钟煜只听到耳边轰鸣,嗡地一声,土块砸向了他,满面尘土。
军号长鸣,大赵铁骑发动攻城,银甲如同潜水的银龙,呼啸着奔往城池口。
“玉成已破!大赵拿下一城!”吼声震天。
钟煜抹去面上灰扑扑的尘土,收剑,更替长弓。他闭上一只眼睛,嗖地一箭。
长箭射断了绑住西羌旗帜的桅杆,桅杆沉重地叫唤一声,折断在城墙上。
钟煜抬臂一声令下,又命令道:“入城!”
玉城之前铺设千万八卦阵,将士不眠不休了三日,沈怀霜也不眠不休了三日。
破除最后一个阵法,无量剑上流下了深褐色的长条血迹,沈怀霜指节一动,血珠浸染地面。
所有八卦阵全毁,他的手几乎也不能再看,人累得脱力,也脱了相。
沈怀霜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在风沙中睁开了眼睛,如常地清朗道:“已为大赵众将破阵!”
等城破之时,钟煜几乎被三五人从土堆里拖拽出来,浑身沾满了尘土与血迹,如同脱了力一般。在陷入昏黑之际,他却强撑着醒来,全凭意志撑着问:“我先生呢?”
连日的不眠不休,将士回营后几乎再没力气去洗漱沐浴,一个个蓬头垢面,几乎倒在一个地方就能睡着。
沈怀霜身上满身沙尘和泥土,撑着最后一分精神,胡乱洗了一通。
倒回了床上,他合着眼睛,额角发胀,竟疼得睡不着。三日不眠不休地用脑,又极端的孤独和紧张之后,无论合眼多久,耳边好像仍残存着枪炮声,铁骑隆隆,还有满鼻腔的沙土。
耳鸣时,沈怀霜隐约察觉到了营帐帘子被掀开,
这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人紧张。
沈怀霜没有睁眼防备,只合着眼睛。
脚步声逼近,每一步,轻重不一。
来人踉跄着来到了他的床头,撑在床头,随后床头微微下凹,他也靠了下来。
钟煜抱住了沈怀霜的肩膀。
“你不去你营帐中休息么……”沈怀霜勉强道。
“……嘘。”指节落在沈怀霜唇畔前。
钟煜嗓子被连日的攻城弄得沙哑无比,喝多少水都没有用。
“我就来看看你。”钟煜低低道,“不看总觉得不放心。”
“你受伤了,等睡醒后,我给你上药。”
青年的臂膀揽在沈怀霜肩上,指缝里,还有残余的血迹,他身上还是血腥味,靠在沈怀霜肩膀,压得也很沉。灼`热的呼吸就喷在颈上。
沈怀霜低头,贴着钟煜温热的额头,很缓慢地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块地方:“快睡。”
额发交叠,呼吸交融。
营帐外,风沙作响,越刮越大。帐内却仿佛有另一番天地。
这一觉,钟煜睡得不好,他时而梦见铁骑隆隆,时而梦见长刀入心,心跳乱得他好几次从惊悸中惊醒,可动一下,手掌下还揽着一个人。于是,他就想找到了最安定的所在,松开了紧握的手,坠入了新的梦境。
一想到“沈怀霜”这三个字,他像整个人坠在半空。靠近这个人时,他像是拥住了一整个世界,怀着有前所未有的安定,可对两人的关系,他半点都不知该怎么办。
有时钟煜也会想,像他这样反复咀嚼心事,有时过分的靠近,对沈怀霜来说,是不是一种亵渎?
可除了沈怀霜这个人之外,他再不可能像在乎他那样,再去在乎别人。
这一回,钟煜梦见自己身上穿着崐仑的黑袍,腰间配着平生剑,推开崐仑的木门,一盏明灯亮在床头。
窗外,满院桃花落了一地碎红,
朦胧的灯光前,沈怀霜披发,低眉拨亮了灯芯。灯火一亮,乌发垂在腰侧,亮如绸缎。
听到声音,沈怀霜缓缓从窗前抬头,双目泛着慵懒的光,像是等了他很久。
钟煜站在门口,良久,他又唤道:“先生。”
沈怀霜对上钟煜视线,对他笑了:“终于回来了。”
“先生……”
钟煜缠着沈怀霜,讲了好多见闻。
他都没发现原来他自己这么能说,但无论他说什么,沈怀霜都听得很认真,好像尤其喜欢。
讲到最后,沈怀霜撑着自己的下颌,抬眸望去,问道:“子渊,差不多到后半夜了。你……不想么。”
话落的瞬间,钟煜突然就明白了,他意外地笑了笑,径直上前,抱住了沈怀霜。
“嗯,我也想了。”钟煜吻过了沈怀霜的额头。
他们倾倒在了床上,白衣铺展了满床,发丝曲折,落着清冷的月光。
沈怀霜仰到在软柔的被褥上,胳膊耷拉在面颊侧,撑着自己的面颊,缓缓和钟煜对视着,看久了,身上衣衫一件件除去,面上便泛上了薄薄的红。
脱到最后一件,沈怀霜偏过头,笑了下。
忽然钟煜变得无所顾忌起来,褪下了那件衣衫,触摸过去:“笑什么?”
沈怀霜又笑,这回,他压住了自己的声音:“别别碰这里……我痒得很。”
“是痒么?”钟煜贴面问,“先生再感受感受。”
他们像栽入了一片云端,在薄云中穿过,又越过积雨的厚云。乌云积水,落下倾盆大雨。雨水落后,薄云又穿入了新的云层。
钟煜手攀在沈怀霜的腰间,脱下最后一件衣服,顺着沈怀霜脊背往上推去。触之如玉,温度是暖的,抚上去又光滑无比。
他看到那副精瘦的身体绷紧,又因为他弯出如弓般的弧度。
到后来,只剩下了喘‘息声。
这声音和某一种节奏保持一致。
沈怀霜每喘出一口气,钟煜都觉得那声音好听极了,世上再没有一直声音更叫他沉醉,他像被激励了,面上越是温柔,身下越是发′狠,汗水在他脖颈上积攒,又淌在沈怀霜脖颈上。
“子渊……子渊……”沈怀霜抬起臂膀,像再也受不了。
“我抱你。”钟煜抬起沈怀霜的时候,他吻过沈怀霜的后背,一遍遍地吻过。
沈怀霜后背轻颤,像纵马一样颠簸,他又在起伏时,被钟煜咬住了脖颈、肩侧。
钟煜像极了要想标注自己的领地,几乎咬过了每一处地方。
那种美态,世上仅有他一个人能够看到。
独一无二,只属于他。
……
连日的疲惫得到了最极致的发泄。
“子渊?”梦境外,钟煜忽然听到沈怀霜唤了他。
这个声音他不可能识别错,钟煜压着喘息,从梦境中醒来,红着眼睛,望了沈怀霜一眼,问:“先生,什么事?”
沈怀霜对视上去,艳红的颜色还残存在钟煜眼底,他说不出被钟煜这样盯着是种什么感觉,好像看到这样的目光,应该颤抖和害怕。
沈怀霜只是静静望着他,他还被钟煜压在身下,肩膀被压得麻了,勉勉强强抬起来,道:“刚才你呼吸很乱,脉向不稳。你是梦见了什么。”
“不大记得了。”钟煜避重就轻,只问,“营帐外有事么?”
沈怀霜道:“你睡了八个时辰,营帐外差不多陆陆续续都醒了,昭成一会儿要找你议事。”
他又朝钟煜递去一块干燥的巾帕:“身上都是汗,擦擦吧。”